黃皮子 第64節(jié)
半年后胡麗又懷孕了。 必須承認,她的身體真的很健康,算上這次,已經(jīng)第五懷孕了。 這一次,我?guī)煾感⌒囊硪碚疹櫵瑫r把三兒拴在褲腰帶上,不許他離開自己的視線,免得胡麗肚里的孩子和最后一個小徒弟同時失蹤。 就這樣過了幾個月,胡麗的肚子圓鼓鼓的,三兒也沒有人間蒸發(fā),直到一天夜里,胡麗給師父做了桌好菜,陪他喝點酒,兩人睡下,夜深人靜時,她悄悄溜到三兒的房間,扛著被迷暈的三兒,連夜跑到棗樹林,師爺上吊的地方。 師爺?shù)跛赖臈棙渑赃呌幸粔K大石頭,胡麗進到樹林里,便看見我?guī)煾缚恐^,面無表情,袖手而站,石頭上則擺著拆了木板,打開機關的定天星斗,那墨玉匣子中,一根燃燒著的蠟燭放出淡黃色光芒,飄起來的星辰砂,在匣子中凝聚成方圓十里的山川走勢,隔著薄薄的墨玉片看去,被光暈籠罩著的虛幻小山川有著勾魂一般的魔力,令人目眩神迷。 見到我?guī)煾?,胡麗臉色大變,將三兒扔下,扭頭就跑。 我?guī)煾刚f:“你就跑吧,當心把孩子跑掉了!” 胡麗停步,她深吸幾口氣冷靜下來,問:“煥章,你怎么在這里?” “夜里睡不著,出來透透氣,你呢?為什么扛著三兒來這里?” 話說到這地步,胡麗知道瞞不住了,索性敞開了談,她問:“咱爹死了之后,這個盒子不是丟了么?你從哪找到的?” “沒有丟,兩年前,我爹死在這里時,我就在樹林里藏著,你走了之后,我?guī)еㄌ煨嵌烦÷罚s在你前面回了家?!?/br> 胡麗有些慌神:“當年你也在?那……那你為什么不阻止我?” “阻止什么?阻止咱爹自殺,還是阻止你吃他的心?既然你都知道,那兩年你到底有沒有病?” 胡麗茫然道:“不知道,我就是昏昏沉沉,有時是我,有時又覺得我是一只狐貍,我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但發(fā)生在咱家的事,我差不多都知道,有些是我眼看著發(fā)生的,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體,有些則仿佛做夢一樣,在我眼前閃過一遍,后來我突然覺得自己睡醒了,以為那一切都是夢,可我夢到我讓咱爹上吊,醒來后咱爹不在了,我夢到卿哥和小勛要殺我,被你趕走了,醒來后他倆也不在了,我夢到我把老大和老二帶來這里勒死,老大和老二也不在了……” 說到這里,胡麗清淚橫流,她帶著乞求問我?guī)煾福骸盁ㄕ?,這些事情都是我做的么?” 我?guī)煾赶肓讼?,他說:“我要說不是,你信么?” 胡麗搖頭,慘然道:“我知道都是我做的,我也不知道為什么這樣做,但自從我懷孕之后,我腦子里就亂糟糟的?!?/br> “現(xiàn)在腦子清醒了么?” 胡麗下意識點點頭。 我?guī)煾竼査骸澳悄惆讶齼嚎傅竭@里干什么?你清醒了之后還要對他下手,你讓我怎么相信那兩年你是瘋的?” 最后一句,是我?guī)煾负鹬鴮愓f的,顯然他對那兩年發(fā)生的事,并不像表面上那樣輕松。 胡麗嫁到吳家后,師爺和她的一連串爭斗中,我?guī)煾笂A在中間卻好像沒他什么事似的,歸根結底,是他相信師爺?shù)脑挄r,常四爺已經(jīng)出了讓師爺帶著三個小徒弟賠命的主意,我?guī)煾缚隙ú毁澇勺層H爹送死,可他又解決不了胡麗身上的狐仙,而不解決狐仙,吳家人全得死…… 所以我?guī)煾缸隽艘粋€冷血的決定——靜觀其變。 他不是不關注,反而密切注意師爺和胡麗的動態(tài),否則也不會有機會帶走定天星斗。 那天夜里他藏在樹林里,看到師爺給胡麗磕頭求饒,看到胡麗滿臉詭笑的說著什么,看到師爺從定天星斗里抽出一把刀,卻隨即變得神情呆滯,被催眠了似的接過胡麗手中的繩子,把自己吊在樹上…… 看到這里,我?guī)煾缚殳偭?,他沒有沖出去結束這一切,就是用師爺求仁得仁后,一切都會變好來安慰自己,更何況胡麗是被妖邪拿法,還懷了他的孩子,我?guī)煾笇嵲谧霾坏胶惐粎羌疫B累后,還被他親手殺死。 直到他看見胡麗撿起師爺?shù)粼诘厣系牡?,在師爺還沒死透之際,剖出他的心臟大口啃了起來,我?guī)煾高@才徹底崩潰了,他帶走定天星斗不是舍不得這寶貝,而是準備等胡麗回來,用弩箭射死她的。 結果胡麗牽著三個小孩回來,我?guī)煾赣钟悬c下不去手。 他滿以為狐仙報了仇,數(shù)百年的恩怨會平息,狐仙會放過胡麗,讓他們安心過日子,至于師爺?shù)乃缼Ыo他的自責與內(nèi)疚,我?guī)煾钢幌胍粋€人扛著,總好過兩敗俱傷。 可隨著我?guī)煾傅男⊥降軄G了一個又一個,又很明顯與我?guī)熌镉嘘P。 我?guī)煾附K于扛不住了。 他甚至不知道胡麗究竟是被狐仙拿法,還是她根本就是狐仙的轉世。 面對失聲痛哭的胡麗,我?guī)煾敢膊幌朐僮肪空l對誰錯,他說:“小麗,你過來,我跟你說句話。” 胡麗下意識上前,隨即看到我?guī)煾干砼缘亩ㄌ煨嵌?,拆了木盒,兩把刀隨時可以抽出的狀態(tài)。 胡麗又不傻,趕忙停步,腦袋搖成撥浪鼓說:“我不過去,你要殺我?!?/br> 師父敷衍道“不殺你,你來?!?/br> “你就是要殺我!煥章,我做錯事情,你要殺我給咱爹賠命,我愿意,但現(xiàn)在不行,我懷了你的孩子,你等我把孩子生下來好不好?” “我真不殺你,你過來?!?/br> “你不殺我,叫我過去干啥?那你過來!” 我?guī)煾笍闹G如流,大步朝胡麗走去,只不過他抬腳之前,順手拔出插在木盒底座的一把尖刀。 這個動作足以證明師父叫胡麗過去,就是要她的命,也許是不想親手沾她的血,想用定天星斗底座的六枝機關弩箭幫他動手,卻不知那弩箭幾百年沒發(fā)射過,還能否起到作用。 見師父走來,胡麗趕忙逃跑,可她大著肚子,肯定跑不過我?guī)煾福阍跅棙淞掷锖蛶煾付等ψ?,一邊兜一邊讓師父冷靜。 然而我?guī)煾父静粵_動。 只是事到臨頭的那一刀,他遲遲揮不出去,否則胡麗早就死了。 第一百三十九章 太原府吳氏10 胡麗不停求饒,她說她可以賠命,但求我?guī)煾缸屗劝押⒆由聛怼?/br> 我?guī)煾刚f:“我是人,生不出狐貍!” 胡麗說:“不是狐貍,是人,就是你的骨rou!” 我?guī)煾赣H眼看見她喝了霹靂散之后生下小狐貍,任憑胡麗說破天,他就是不信。 最后胡麗發(fā)飆了,猛地站定,吼道:“吳煥章,你到底怎樣才肯相信我?你索性學日本鬼子把我的肚子剖開算了,看看里面是人還是狐貍!” 這一聲吼把我?guī)煾刚鹱?,問道:“你怎么知道這次是人?你以前可生過狐貍?!?/br> “就是人,咱爹死后,我就聽見有個聲音說,等它把剩下的兩個孩子送走,就不會再纏著我了,后來老大和老二死后,它就說我解脫了,然后我就醒來了,難道這還不夠么?” 聽這意思,是狐仙用人命送自己的小狐貍投胎,只是它有三只小狐貍,我?guī)煾钢凰懒藘蓚€小徒弟。 轉念一想,我?guī)煾赣X得保不齊師爺那條命也算一次。 于是他問:“那你帶老三來這里做什么?” “老三親眼見我吃過咱爹的心臟,他在我眼前晃一天,我心里就一天不踏實,所以想把他處理掉,然后就跟你好好過日子,我知道這段時間你一直在懷疑我,我以為你會和以前一樣,什么也不問,什么也不說,就想趁肚子還沒大起來,還能走動,趕緊把老三弄死!” 師父審視著她,問道:“你說的是真話?沒有騙我?” 察覺師父語氣中的松動,胡麗急忙說:“我什么時候騙過你?都是你沒問我,只要你問,我什么都肯跟你說的!煥章,我肚里真的是你的孩子,你讓我把他生下來!” 我?guī)煾笡]有說話,站在原地不知想些什么。 胡麗便一點點朝他走去,靠近后,我?guī)煾笡]舉刀,她趕忙將我?guī)煾甘种械牡稉屜拢娱_好遠,這才徹底松口氣,狠狠捏我?guī)煾敢话?,埋怨道:“你這個死人,我給你當了五年的媳婦,你真狠得下心殺我,一說有了你的孩子,你又不殺了,你是舍不得我還是舍不得你們吳家的骨rou?你要想殺就殺吧,你殺了我,你們吳家的詛咒也沒了,你討個媳婦,想生幾個生幾個?!?/br> 剛剛還你死我活,眨眼間就跟我?guī)煾溉鰦桑規(guī)煾赣悬c懵,不知如何是好,可那跟胡麗同歸于盡的念頭,再也沒有了。 就在這時,他們身后突然想起一個怯弱的聲音:“師父……” 扭頭一看,是最后一個小徒弟不知何時醒來,循著聲在樹林里找到他們,怯怯叫了一聲。 師娘低聲道:“煥章,殺了他,殺了他就沒人知道咱家的事了,你聽我一次,以后我什么都聽你的!” 沒人知道那是不可能的,吳煥卿和吳煥勛就對他們的事了如指掌,總不能為了胡麗的一塊心病,連他倆也滅口吧? 師父瞪她一眼,沒有說話,轉過頭和顏悅色對小徒弟說:“三兒,你醒了?你啥時候有了夜游癥的毛病,害的師父和師娘大半夜跑來找你,快過來?!?/br> 也不知三兒懂不懂夜游癥的意思,就看他雙手藏在身后,姿勢古怪的朝我?guī)煾缸呷ァ?/br> 到了近前,我?guī)煾付紫律碜诱念^,三兒的雙手突然從身后伸出來,手中赫然握著一把造型古樸,閃著寒光的尖刀,是被胡麗扔到樹林里的那把! 電光石火之間,我?guī)煾高€沒來得及反應,便感覺胸口一涼,隨后又一痛,是三兒捅了一刀又拔出來,還要接著捅。 胡麗被這般變故驚呆了,等她回過神,抬腿一腳將三兒踹翻在地,趕忙將我?guī)煾阜銎穑瑔査麄谀睦铮?/br> 三兒一轱轆爬起來,哭喊著:“壞人,你們都是壞人,你們想殺我,我就先殺了你們?!?/br> 聽這意思,他早就醒了,我?guī)煾负秃惖膶υ?,他一字不漏的偷聽了去?/br> 三兒就是個雞都沒殺過的小孩,手上沒多大力氣,我?guī)煾敢矝]受重傷,只是疼得直不起腰,喘氣也費勁,眼看三兒哭天喊地的回到?jīng)_來,他拉起胡麗逃命。 胡麗大著肚子,師父受了傷,他倆跑不快,三兒在后面窮追不舍,狀若瘋癲,非要殺了他們不可。 果然天道好輪回,四百年前,吳正甫帶著兩個道士追殺一窩狐貍精,四百年后,吳正甫的后人,被自己的小徒弟追殺。 就這樣,他們倉皇逃到我?guī)煚斪员M的地方,我?guī)煾副鹗^上的定天星斗,對準揮刀沖來的三兒,按下盒底發(fā)射弩箭的機關。 于是那個問題有了答案。 打從定天星斗落到吳家人手中,別說發(fā)射弩箭,就連看風水都沒用過,一直鎖在吳家祠堂的柜子里,當個祖宗似的保管起來。 我?guī)煾赶胗缅蠹淙齼?,他按下機關后,只聽咔咔兩聲,六只的弩箭在盒底露出一排箭頭,算是問世之后第一次亮相,然后就沒動靜了。 按兩下機關,弩箭不發(fā)射,三兒已經(jīng)沖到近前。 危急關頭,什么寶貝都沒命重要,我?guī)煾笇⒍ㄌ煨嵌犯吒吲e起,照著三兒的腦袋砸去,三兒的小臉扭曲的無比猙獰,也在此時將尖刀朝我?guī)煾竿比ァ?/br> 胡麗尖叫一聲:“煥章小心!”將我?guī)煾竿崎_。 嘩啦啦一陣清脆的碎裂聲,用來看風水的定天星斗一次風水沒看,被雪藏四百年后,就此碎成滿地玉片。 墨玉匣子砸在三兒肩膀,而那飛濺的碎玉將他的臉蛋劃破,他帶著一張血淋淋的臉倒地。 同時倒地的還有胡麗。 她推我?guī)煾敢话?,三兒手中的刀沒能扎在我?guī)煾干砩?,卻捅進她肚子里,一尺長的尖刀,只有一小截露在外面。 我?guī)煾赴l(fā)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嚎:“小麗?!彪S即淚流滿面,他什么也顧不得了,一把撕下身上的外套,勒住胡麗的傷口,將她橫抱而起,瘋了似的向家跑去。 村里沒有醫(yī)院,只有赤腳醫(yī)生,原先是我?guī)煚?,后來是我?guī)煾福麄儾粏谓o人看病,有時還客串獸醫(yī)。 一路上胡麗幾次張口,師父都不聽她說話,讓她堅持住,馬上就到家,他一定可以救她。 第一百四十章 太原府吳氏11 半路上遇到打手電找來的吳煥卿,說起來也玄乎,那一夜他輾轉反側,心里壓著塊大石頭似的怎么也睡不著,腦子里翻來覆去都是吳家的事,索性穿衣出門,要找我?guī)煾刚務?,到了家里,發(fā)現(xiàn)我?guī)煾笌熌锖托⊥降芏疾辉?,他循著直覺去棗樹林。 吳煥卿來了,卻改變不了什么,無非是回到家?guī)臀規(guī)煾改脗€藥,剪塊布,打打下手。 給胡麗止血,縫上傷口后,吳煥卿才來得及問一句:“發(fā)生了什么事?” 我?guī)煾笡]解釋,讓他去棗樹林里,把三兒提回來! 吳煥卿去到林中,只找到定天星斗的遺體,三兒沒了,等他再回到我?guī)煾讣?,天邊已?jīng)泛起魚肚白,他聽到我?guī)煾冈谖堇锖秃愓f話,便沒有進去,門外等候時,隱隱約約聽到幾句含糊不清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