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皮子 第138節(jié)
一個月后,彭老師才想起當面感謝馮欄,那天夜里約我們吃飯。 我和馮欄先到飯店,彭老師領(lǐng)著妻女姍姍來遲,點好菜,他對服務(wù)員說:“再拿個嬰兒椅來?!?/br> 他女兒七歲,上小學(xué)二年級,顯然不需要嬰兒椅,我問他,是不是還有人要來。 彭老師沒回答,朝我們眉飛色舞一陣,等服務(wù)員搬來嬰兒椅,他從他老婆包里掏出那個功德子泥娃,放在嬰兒椅的橫欄上。 胖娃娃本是咧嘴傻笑,虎頭虎頭的模樣,卻穿著一件好像洋娃娃身上扒下來的小洋裙,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彭老師將它擺好后,又面帶微笑的替它理了理裙擺,這才指著我們,對胖娃娃說:“兒子,這是你吳叔叔和馮叔叔?!?/br> 正擺涼菜的女服務(wù)員懵了,滿臉驚愕的看著我們。 我有些尷尬,問彭老師:“你咋把它帶來了?” “我岳父岳母串親戚去了,家里沒人做飯,我?guī)鼇砀垡黄鸪浴!?/br> 服務(wù)員的表情更加驚恐,顯然把我們這一群人當成神經(jīng)病,我等她擺好菜,小聲解釋一句:我朋友剛死了兒子,精神出了點問題,你別怕,出去忙吧,不用管我們。 服務(wù)員出門后,我問彭老師:“你是不是瘋啦?它還沒投胎呢,你真把泥人當兒子了?” 他理直氣壯道:“不是你讓我把它當兒子看待,提前培養(yǎng)感情嗎?!而且它又不是普通泥人,它能聽到咱們說話,對吧小馮!” 話雖如此,可彭老師不分場合把泥人當兒子的態(tài)度,讓我懷疑他魔怔了,就和小雅開法會時,那位患盤龍瘡的錢老板的癥狀差不多。 那位被兒子掐出毒瘡的錢老板,為了再見兒子一面,請馮欄做了個茅山柳靈童,柳靈童是加持法咒將柳樹精度化成護法仙童,而馮欄用錢老板兒子的亡魂給柳靈童入靈,不具備護法能力,只在初一十五上香后,在夢中做簡單的交流,馮欄讓他供奉幾年,可以送兒子投個好人家。 但錢老板對兒子有很大愧疚,不遺余力彌補兒子,好酒好菜的供奉就不用說了,四十多歲的人揣著柳靈童坐過山車,天南海北四處游玩,他兒子玩的開心,小嘴抹了蜜似的喊爸爸,幾個月后錢老板有了兒子還活著的錯覺,走到哪都帶著柳靈童,逢人就介紹這是他兒子,他老婆為了讓他清醒過來,搶走柳靈童,卻差點被錢老板拿刀砍了。 最后是他哥把他送到精神病院住了倆月,馮欄又把柳靈童打發(fā)走,錢老板才漸漸恢復(fù)過來。 錢老板和柳靈童之間有一定互動,才會淪陷如此之深。 功德子卻沒有和彭老師交流的能力,我向他詢問,他也承認沒有再夢到胖娃娃,我就搞不懂他到底發(fā)什么神經(jīng)。 馮欄也問了幾句,還把錢老板的事情講給他。 彭老師猜出我們的擔(dān)憂,笑道:“你們想多了,我腦子很清楚,我知道這小家伙就是個泥人,即便當我兒子也是三年后的事,是你們讓我拿它當親兒子看待,今天又是和你們吃飯,我才把它帶來跟你們見面的,不會在其他人面前說它是我兒子,放心吧?!?/br> 我還是不信:“那也得避開外人呀,你看剛才把人家服務(wù)員嚇成什么樣了!” “我出來吃飯,和朋友說句話還得考慮服務(wù)員的感受,你累死我得了!行了行了,我把它放起來還不行嗎!兒子,回去歇著吧,你吳鬼叔叔不待見你,你記住他這張臉,將來你出生了,朝他嘴里尿。” 彭老師用餐巾紙和塑料袋將功德子裹好,塞回他老婆包里,有些粗魯?shù)膭幼鞔_實不像把泥人當活人的樣子,我稍稍心安。 可菜上齊后,他又把功德子掏出來了,每盤菜都夾了一筷子,裝進小碗里擺在功德子面前,更讓我無語的是,他居然還帶著線香,堂而皇之在包間里給功德子上香。 我放下筷子盯著他。 彭老師滿口無奈的說:“我兒子吃口飯也惹著你了?” 他老婆說:“吳鬼你別管他,老彭是把這個小泥人當玩具,就和小男孩的變形金剛,小女孩的洋娃娃一樣,不是你想的那樣?!?/br> “我沒想啥,就是我在這吃飯,你們在那上香,我渾身不自在!” 他老婆扭頭說:“老彭你別弄了,先把香掐了吧,又不是家里,再讓服務(wù)員看見非嚇死不可!” “又沒外人,還是他倆讓我每天上香,現(xiàn)在又嫌棄我們,你們這群大爺真難伺候?!?/br> 彭老師將線香熄滅,卻沒把功德子裝回去,她老婆就夾個大蝦,扒皮給功德子吃。 可剛扒掉蝦殼,他們女兒彭曉洋伸手就搶,彭老師老婆一筷子敲在小丫頭手背上,板起臉教育道:“mama什么時候教你用手從別人碗里抓吃的?而且你是jiejie,要學(xué)會讓著弟弟,先給弟弟吃!” 彭曉洋一直是家里的獨生女,嬌生慣養(yǎng)哪受得了這種委屈,當下摔了筷子,嚎啕大哭。 彭老師老婆大為光火,抬手給她一巴掌,我們趕忙打圓場,馮欄摟著小丫頭好言安慰,反倒讓她有了靠山似的,哭的更兇。 彭老師老婆氣憤道:“生了弟弟就把你送人,看誰要你這沒禮貌的孩子!” 小毛孩的脾氣上來,那是非打不可,我們又不好看著她打女兒,只能胡勸幾句,一頓飯匆匆而散,他們兩口子提著彭曉洋回家。 臨走前,小丫頭淚眼汪汪的抱著馮欄的胳膊求救:“馮叔叔,我會被他倆打死的,你救救我,我長大就嫁給你?!?/br> 馮欄打個哆嗦,趕忙把她推開了。 那晚之后,我和彭老師幾次見面都有其他人在場,他沒有異常,我也沒問他功德子的情況。 直到一個多月后,一天清早,彭老師打來電話,語氣慌張的說:“吳鬼,出大事了,我兒子丟了!” 第二百九十二章 墮胎8 我問彭老師:“怎么丟的?” “不知道!昨晚還在,今早起床就不見了,家里人都說沒動,可我翻了個底朝天也沒找見它?!?/br> “有丟其他東西么?是不是家里進賊了?” 彭老師篤定道:“不可能,院里那條狗見人就叫,昨天夜里一點動靜都沒有,而且明面上的貴重物品都在,只丟了我兒子的泥像,還有佛龕上的一碗排骨和一根香蕉!你不說供奉久了,它會產(chǎn)生靈智么?是不是我哪惹它不高興,它帶著干糧離家出走了?” “開什么玩笑,即便你供滿三年,它也沒有這種能力!” 功德子沒有法力,只在享用足夠的香火后,憑著一點緣分,能給供奉它的人托個夢,但要說胖泥娃不翼而飛,我懷疑會不會有其他臟東西搞鬼,因為功德子為了讓嬰靈附著在泥像上,會使用招陰的材料,或者加持招陰的咒語,很可能因此惹來妖邪,但馮欄早就考慮到這一點,給那嬰靈加持了鎮(zhèn)宅護法的咒語。 可即便咒語失效,引來臟東西,也無非是和嬰靈打一架,或者趕走嬰靈自己附在泥像上享用香火,沒理由拿走泥像,還順一根香蕉。 難道真的離家出走了? 我腦中浮現(xiàn)一個場景。 深更半夜,彭老師全家睡著后,胖娃娃從佛龕上跳下來,一邊收拾包袱,一邊滿臉嫌棄的嘟囔:天天給我穿小洋裙,真是一家子死變態(tài),不陪你們玩了。隨后扯根香蕉,溜出彭老師家,挑著小包袱蹦蹦跳跳消失在夜幕下,去尋找詩和遠方…… “吳鬼你想什么呢?說話呀,我兒子跑哪去了?” 我說:“我問問馮欄吧,看他有沒有辦法找到嬰靈?!?/br> 給馮欄打電話。 馮欄也沒辦法,讓彭老師再好好找一找。 彭老師先送閨女上學(xué),又去單位請假,接上我去他家,我倆拿出排雷兵的架勢搜索每一個角落,毫無收獲。 我打電話讓馮欄過來勘察一下。 他卻撂個干凈:“我又不是警犬,去了也沒用,但我肯定不是臟東西作祟或者嬰靈自己跑了,要不你們問問院里的大狼狗吧,保不齊它偷吃排骨,順嘴把功德子叼走?!?/br> 掛機后,彭老師悶頭抽煙,神情煩躁。 我雖然不知道功德子丟失的方式,卻差不多明白事情的根由,只能從最壞的角度給他解釋。 “當初供功德子就跟你說了,命里有時終須有,命里無時莫強求,生兒子要順其自然,咱們用功德子的方式求子,會遭遇自然規(guī)律的反彈,發(fā)生什么事都有可能,現(xiàn)在它丟了,也許就是老天爺降下的報應(yīng),你也別瞎想了,我退你三萬塊,這個事就算了吧?!?/br> 彭老師痛苦道:“錢無所謂,可我怎么跟我奶交待?而且這一個多月我每天給它喂飯,跟它說話,真把它當兒子看待,現(xiàn)在我兒子丟了,你讓我就這么算了?” 我無言以對。 彭老師抽兩口煙,挺大的漢子,在我眼前嗚嗚哭泣。 上次聽他老婆說,彭老師對功德子就好像小男孩的變形金剛,我還不以為然,此時見他溢于言表的悲痛之情,我突然想起我五歲那年,村里趕集時,劉老太給我買了個布偶小狗,我也神經(jīng)病似的整天跟小狗聊天,有什么不方便對大人講的小九九,都會告訴小狗,當時我暗戀村里一個名叫芳芳的小丫頭,我跟小狗說了,說完還很是羞澀了幾天。 小狗就是我無話不說的伙伴,我不止一次幻想它活過來。 而彭老師每天和功德子聊天,應(yīng)該也傾訴了許多深埋心底的小秘密。 但我的小狗終究是玩具,功德子卻真的可以變成活生生的人,出現(xiàn)在他面前,那一個泥娃娃不單單是他未來的兒子,還是他這三年最親密的伙伴。 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只能陪他喝兩杯悶酒,希望他盡快振作起來。 之后幾天,功德子還是沒有下落,彭老師找人做了個假泥娃,拿給他奶奶看一回,能應(yīng)付多久算多久。 如此過了一周,彭老師打電話讓我去醫(yī)院看他,卻沒說得了什么病。 到了病房,彭老師右腿和左臂打著石膏,臉上還有擦蹭的血痕,我嚇了一跳:“發(fā)生什么事了?咋傷的這么重?” 彭老師苦笑道:“車禍,前天夜里開車回家,不留神開到橋底下了,幸虧前幾天下雨,山上剛泄洪,河里有水才撿了條命?!?/br> “你們村口那條河?” “對?!?/br> 那還真是撿了條命。 他們村口那條河是以前引水澆地用的,后來沒人種地,河也干了,鋪滿碎石的河床離橋面十幾米高,要是沒水時掉下去,說不準車都爆炸了。 我撿好聽的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這一次活下來,未來不知道有什么好事等著你!” “誰說不是呢!” 閑聊幾句,彭老師老婆去接女兒放學(xué),讓我陪彭老師呆一會。 病房里只剩我們兩人后,彭老師讓我關(guān)上門,他艱難坐起來,表情嚴肅道:“吳鬼,前天我看見我兒子了,就是為了躲它,我才掉到橋下的。” “它回來了?這幾天跑哪……你躲它干啥?” “聽我慢慢說,那天晚上我加了個班,十一點才回家,我們村口那座破橋沒有燈,黑乎乎的啥也看不清,我剛開到橋上,斜刺里就躥出個四五歲的小孩,穿著小馬褂,戴著瓜皮帽,張開雙臂往我車頭撞,還大喊:爸爸爸爸,我在這!當時我嚇著了,趕忙轉(zhuǎn)方向盤免得撞住它,結(jié)果慌亂中踩了一腳油門,就掉到橋下了,我昏迷兩天,期間總有個小孩在我耳邊哭著說:你們都是壞人,都不要我,都把我扔到又冷又臭的地方,我恨你們,你們都得下來陪我——我沒聽過我兒子說話,但一聽這小孩的聲音,就知道它是我兒子?!?/br> 我說:“嗯,應(yīng)該是供奉之后,你們之間有心靈感應(yīng),可你到底把它扔到哪了?” “我沒扔他!我還想問你呢,為啥我兒子說都把它扔到又冷又臭的地方,它不是那兩個料子鬼打掉的胎兒么?” “這個事挺惡心就沒跟你說,那兩口子引產(chǎn)后不知道怎么處理死胎……” 第二百九十三章 墮胎9 我說了小謝夫婦將死胎扔進垃圾車的事。 彭老師氣憤道:“這兩個王八蛋,居然敢這么欺負我兒子,老子養(yǎng)好傷非找他們算賬不可,那男的全名叫啥?” 我說:“別管人家了,先說說你為啥要拋棄功德子,你不想養(yǎng)可以還給我,扔掉它不是老壽星上吊嫌命長么?馮欄千辛萬苦才把他的怨氣超度干凈,你這一扔又變成小鬼了!它在橋上突然跳出來就是為了讓你摔倒橋下去,我相當懷疑那一腳油門就是它替你踩的!” 彭老師委屈道:“我啥時候扔它了?我疼它還來不及!” 我嘲笑道:“人家吃飽了撐得,故意冤枉你唄!” “冤枉我啥……”話說一半,彭老師身子一震,問道:“你是說,它那句‘都把它扔到又冷又臭的地方’是指我和它以前的父母?我沒扔它,我都不知道它怎么在我家丟了的!” 我歪頭盯著他。 他被我盯的渾身不自在,說道:“你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沒扔就是沒扔,即便扔了也沒啥不能承認的,你要不相信我,就趕緊把它找回來,讓它親口說是怎么回事?!?/br> 其實我沒有懷疑他,因為功德子和養(yǎng)小鬼不同,彭老師沒有騙我的必要,而且他的性格和秦德昌差不多,穩(wěn)重又帶一絲猥瑣,大體是個談得來也靠得住的朋友,不像劉峰虛頭巴腦,嘴巴里沒一句實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