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0章楊玉環(huán)的隱憂和李隆基的試探（下）

    御書房里。

    李隆基正在興致勃勃地伏案書寫著什么，而高力士則身子微微前傾，笑吟吟地觀望著，口中似是還贊嘆連聲。

    李靜忠躡手躡腳地走進去，剛一露頭，就被高力士揮手屏退。

    半響，高力士神色淡漠地踱步出來，李靜忠趕緊拜倒在地，恭謹?shù)?，“大將軍，小的奉命將張瑄帶來，正在御書房外侯旨傳召。”

    “讓他進來，咱家在這等著?！备吡κ繑[了擺手。

    李靜忠不敢怠慢，趕緊應(yīng)命退下。

    別看同為太監(jiān)，但身份地位卻無異于天淵之別。高力士高高在上可以說是在這大唐三千宮闕里呼風(fēng)喚雨，執(zhí)掌宮內(nèi)太監(jiān)之生死命運，想要處置李靜忠這樣無足輕重的太監(jiān)，跟捏起一只螞蟻一樣簡單。

    因此，李靜忠這些太監(jiān)對高力士的敬畏懼怕，甚至超過了皇帝。

    李靜忠匆匆出門來喚過張瑄，“張公子，高大將軍有請。”

    “張公子，見了高大將軍，切莫失禮……”就在張瑄即將與他擦肩而過進入御書房的時候，李靜忠猶豫了一下，還是壓低聲音提醒了一句。

    張瑄止步拱手謝道，“謝公公，張瑄省得?！?/br>
    張瑄進入御書房外廳的時候，高力士正端坐在搖椅上閉目養(yǎng)神。

    張瑄明知高力士故意擺譜，卻也無可奈何。此刻他跟高力士之間的地位差別太大，根本沒有任何可比性，高力士在他面前擺擺架子，其實也屬于正常。

    “張瑄拜見高大將軍?！睆埇u躬身下去。

    高力士緩緩睜開眼睛，慢慢掃了張瑄一眼，突然展顏笑了起來，擺擺手，“張家小哥兒，咱們又見面了。當(dāng)日去虢國夫人府上時，咱家就覺得小哥兒非池中之物早晚有飛騰之時……只是沒有料到，這一日會來得如此之快?！?/br>
    “不簡單，不簡單吶?！?/br>
    “都是大將軍的厚愛提攜，張瑄惶恐汗顏之至?！睆埇u心里漠然，嘴上卻是另外一番景象。

    “小哥兒能有今日，與咱家倒是沒有關(guān)系。不過，咱家這幾日跟皇上談起小哥兒來，卻也是頗為贊嘆來著……”高力士緩緩起身，“皇上召見，小哥兒就隨咱家進內(nèi)朝見圣上。見了圣上，萬萬不可失禮、不可妄言、不可逾矩失范，小哥兒可記得宮里的規(guī)矩？”

    “大將軍的教導(dǎo)，張瑄時刻謹記在心，一日亦不敢忘?！?/br>
    見張瑄態(tài)度恭謹，高力士輕聲一笑，“走吧——”

    進了書房，高力士急匆匆?guī)撞阶叩綍负竺?，伏在李隆基耳?cè)小聲道，“大家，張瑄傳到?！?/br>
    李隆基哦了一聲，隨意放下手里的筆，然后端坐起身，淡然道，“宣”。

    高力士清了清嗓子，尖聲喊道：“張瑄見駕——”

    張瑄繞過雕刻精美的一扇屏風(fēng)，入內(nèi)拜倒在地，“張瑄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萬歲?！?/br>
    見張瑄拜見自己的禮儀中規(guī)中矩，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來，李隆基不由微笑著側(cè)首望著高力士笑道，“力士，此子這舉止儼然已有朝臣之相了……”

    高力士笑而不語。

    “平身吧，力士，給張瑄看座?！?/br>
    李隆基慢條斯理地擺了擺手。

    張瑄躬身回道，“謝皇上隆恩，張瑄不敢入座，站著就好?！?/br>
    李隆基見他如此，也沒有堅持，只是投射過來的眼眸里的鋒芒卻是越加犀利起來。

    沉默了片刻，李隆基突然從書案上抓起兩道奏表來直接讓高力士遞了下去，“張瑄，汝先看看這兩道奏表，完了，朕再問你?！?/br>
    張瑄畢恭畢敬地雙手接過奏表，匆忙翻開一看，心頭倒是吃了一驚。這是兩份朝臣上奏薦拔他出仕為官的奏表，一份是楊國忠所呈，推薦他為禮部郎中；而另一份則是御史大夫石清的表文，竟然推薦他出任東宮屬官——太子司議郎。

    禮部郎中是從五品上階實職，而太子司議郎則是正六品上階虛職，一個是朝廷六部要職，品秩高；一個是東宮屬官，品秩低，兩者相差兩階，論權(quán)力其實沒有可比性。

    但對于張瑄來說這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李隆基為什么要將這兩份薦拔奏表給他看，這個一肚子權(quán)謀心機的大唐皇帝，究竟意欲何為？

    試探自己？張瑄心念電閃，雖然面不改色，但心中其實激起波瀾。

    李隆基臉上懸掛著淡然的微笑，凝視著張瑄，天子那種凌駕于眾生之上的天然威勢其實根本就不需要刻意做作，就無形發(fā)散出來。

    張瑄心頭一緊，神色恭謹?shù)貙⑹种械膬煞葑啾磙D(zhuǎn)呈上還給了高力士，然后則垂首侍立在側(cè)，等候李隆基垂問。

    “汝之才，名動朝野。朝廷之上，連日來有多位臣工向朕上表，意欲薦拔汝出仕為官，為朝廷效力?！崩盥』従徴f著，臉上的笑容卻是更加濃烈，“而朕亦是愛才之人，汝年紀雖小，但才力、心性卻頗堪重用?！?/br>
    “東宮屬員多為閑散之職……楊相舉薦汝為禮部郎中，朕深以為然。故，朕經(jīng)過思量，決定允了楊相的奏呈。今日喚汝進宮，不過是朕的幾分愛才之心，當(dāng)面提點汝幾句。這為官之道與讀書士子之道大有不同……”

    李隆基輕描淡寫地說著，但貌似渾濁的目光里卻隱隱有一絲鋒芒若隱若現(xiàn)著。

    張瑄眼角的余光發(fā)現(xiàn)，高力士那微微瞇縫著的水泡眼偶爾開合間，竟然透露出幾分玩味的光彩，心里就不由冷笑起來。

    作為高高在上的皇帝，面對這么一個不足弱冠之年的士子，竟然還要玩弄如此深沉的心機，豈不是荒誕之極？

    其實任什么官職不是重點，重點是李隆基不愿意讓張瑄成為楊國忠的門生。而他的真實心思是意欲讓他入東宮輔佐太子李亨，至于是真輔佐還是做安插在李亨身邊的一顆釘子，那就不是張瑄現(xiàn)在所要考慮的問題了。

    可皇帝卻不肯直接將他的心意付諸于實踐……不經(jīng)意地試探和暗示，無非是想要看看張瑄是否識時務(wù)，肯不肯配合皇帝演完這場戲——即讓皇帝達成心愿，又不至于刺激到楊國忠和楊家人（多半是楊貴妃）。

    張瑄識時務(wù)自然就休說了，通過了李隆基的第一波考驗，在他心里加重一些分量、當(dāng)做一枚堪可造就的暗棋來扶持培養(yǎng)是必然的；而如果張瑄不識時務(wù)——或者皇帝并不會反對張瑄出仕成為楊國忠門生，但其將來的前途必然受到他的打壓。

    倘若張瑄只是普通少年士子，那么還真的會迷失進皇帝的表演中，從而跳進一個危險的坑里而不自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