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煜沉默著瞥了眼盧璘。

    他不是沒想過這法子。

    但真想刺殺章孝溫又談何容易？城池府邸皆守衛(wèi)森嚴(yán)，周遭盡是久經(jīng)沙場的悍將，便連玄鏡司也須忌憚三分。就像章氏欲對永穆帝動手，若非永穆帝有意放任，讓逆賊順利走到麟德殿，在章氏混進(jìn)宮門之前，怕是早就被禁軍和玄鏡司給除了。

    易地而處，亦同此理。

    雖說行刺并非絕無可能，但那無異于單槍匹馬深入敵腹，于萬軍之中斬將奪帥，與永穆帝先前議定的穩(wěn)妥之策相悖。是以這念頭冒出來后，盛煜很快就壓了下去，只考慮如何營救魏鸞。但內(nèi)心里，對這種出奇制勝、速戰(zhàn)速決的招數(shù)，多少時有些動搖的。

    男人神情冷肅，手指輕輕扣著輿圖。

    好半晌，他才抬眉，“若想動章孝溫，還須有一人隨我們同去?！?/br>
    “誰？”趙峻看出轉(zhuǎn)機(jī)，目光一亮。

    盛煜的手指落向近處的一座城池，道：“魏知非?！?/br>
    ……

    “魏知非早已叛變，成了朝廷的走狗，吃里扒外的小畜生，你何必再顧念從前那點(diǎn)交情！仗打到這份上，他帶著鄭王步步緊逼，盛煜那狗賊又不安分，四處刺探設(shè)伏，總得設(shè)法牽制。往后少在我跟前提從前的事，他是敵將，不是你表弟！”

    涼城的都督府，章孝溫面籠慍怒，怒瞪著兒子。

    章維被斥，垂首沒再多言。

    章孝溫不滿地瞪了眼兒子，又看向門外，“她們還沒到？”

    “將軍剛才回來時，屬下就派人去了，很快就會帶過來，將軍稍安勿躁?！遍T外值守的小將聽見熟悉的爭執(zhí)，頭都沒敢抬——自打兩軍交鋒，魏知非投入鄭王麾下，憑著知己知彼的優(yōu)勢奪了數(shù)座城池后，章孝溫每日便能把他咒罵八百遍，章維偶爾勸解，也會連帶受斥。

    而此刻，屋里的父子倆果然陷入沉默。

    好在院外很快傳來了動靜，急促凌亂的腳步聲里，章念桐的身影率先踏入院門。

    自去歲章太后薨逝，至今將近一年，新安長公主將她關(guān)在長春觀里，肆意欺壓折辱，到如今怒氣盡數(shù)發(fā)泄出去，便如丟棄喪家之犬般，將她扔回到章家手里。而章念桐苦熬了整年，早已是形銷骨立，臉頰身上多有傷痕，半點(diǎn)都不見昔日尊榮的太子妃模樣。

    便是氣度舉止，也不復(fù)往日的城府與從容。

    她快步進(jìn)屋，瞧見熟悉的面孔，眼淚便滾滾流了出來。昔日榮華皆成云煙，鎮(zhèn)國公闔府俱亡，她淪為階下囚受盡折磨，種種悲酸涌上心頭，她竭力克制著行禮道：“念桐拜見叔父……”話未說完，喉頭已是哽咽，險些放聲大哭。

    章孝溫不慣應(yīng)付這種場面，朝章維遞個眼色。

    章維遂上前將堂姐扶起，請她入座。

    而后，父子倆的目光便齊刷刷落在了魏鸞身上。

    許久沒回京城，昔日裊娜嬌麗的少女已成了曲園的少夫人，稚氣天真褪盡，倒添了從容鎮(zhèn)定的氣度。她身上穿得頗為寒磣，被裝在貨箱里顛簸了一路，那身衣裳也沒洗，瞧著臟兮兮的。唯有那張臉仍明艷姣美，即使臉色憔悴，眼波顧盼間亦有過人的風(fēng)姿。

    尷尬的照面，她屈膝為禮，低聲道：“舅舅、表哥?！?/br>
    章孝溫從鼻孔里冷哼。

    旁邊章維若有似無地應(yīng)了聲。

    他對魏家的感情極為復(fù)雜。血脈牽系的親戚情分自不必說，他跟魏知非年紀(jì)相若，幼時一道讀書習(xí)藝，縱馬彎弓，少年從軍后，也是一道從最底下的兵士做起，無論是做斥候刺探消息，還是在先鋒營里沖殺迎敵，都配合得極為默契，甚至比親兄弟還牢靠。

    章太后薨逝后，魏知非還數(shù)次暗中遞信于他，勸他認(rèn)清大勢，切勿以卵擊石。

    奈何這事由不得章維做主。

    他并非章孝溫的長子，在父親跟前說話的分量也有限，試著勸說了幾次，皆被父兄噼頭蓋臉斥責(zé)了一通，說章氏已無路可走，唯有拼死一搏。章維也明白，這些年章氏仗著軍權(quán)和后宮肆無忌憚，幾乎成劃地而治之勢，早就成了永穆帝眼中最鋒銳的刺。

    即使章家歸降，也不過是步鎮(zhèn)國公后塵。

    外戚做到這份上，往前尚有活路可覓，往后卻是粉身碎骨的深淵，沒半分退路。

    他不可能背棄家族，更沒有力挽狂瀾扭轉(zhuǎn)局面的本事，唯有與父兄同行。

    而對魏知非，于公，兩人身處勢不兩立的敵軍陣營，到最后拔劍相向亦在所難免，但于私，兩人卻有深厚的生死之交，更欣賞彼此的才能。以至于此刻瞧見魏鸞，章維最先想到的也不是她曲園少夫人的身份，而是魏知非的meimei，他的表妹。

    但相隔千里，她怎會出現(xiàn)在此處？

    章維不由看向父親，欲問緣故。

    而章孝溫的目光則仍落在魏鸞身上，迅速打量過后，瞥見兒子疑惑的神情，隨口道：“昨日我說周月柔送了份厚禮，便是說她。盛煜跟魏知非咄咄逼人，卻不想后院失了火，有這么個人質(zhì)在手，倒是天賜良機(jī)?！?/br>
    周月柔是新安長公主的閨名。

    章維不知她怎會來這手，卻聽出了言下之意，愕然道：“父親打算拿她要挾盛煜？”

    “有何不可？”章孝溫橫眉。

    章維看了眼魏鸞，“沙場爭殺都是男人的事，成王敗寇全憑真本事，將手無縛雞之力的婦孺卷進(jìn)來，拿去要挾未必，說出去怕是不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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