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月珠撩起轎簾，一抬頭，孫蕭已然站在了馬車面前。他穿著天青的竹紋夾袍子，外頭罩了件翻毛泥金皮馬褂，頭上戴著八梁白玉束發(fā)冠。很是英氣逼人，豐神俊朗。

    孫蕭對于趙月珠這個幾次三番破壞他計劃的人惱怒至極。但他心中越是不滿，臉上越是和暖如春風(fēng)，不笑也像是含了三分情意，綿綿纏耳骨，脈脈如青絲。

    “是小王不力，連累趙大小姐受傷了?！睂O蕭斂下了眉眼，神色有些肅然，仿佛真的一副痛心疾首的樣子，為趙月珠嘆惋不已。

    趙月珠表情比他還要溫暖，笑得眉眼生春：“王爺說的哪里話，是刺客囂張，王爺奮力殺敵我們都是有目共睹的，只是可惜了..”沒法靠著此事在皇帝面前邀功了。

    “可惜什么？”孫蕭挑了挑眉，眼中含了些許疑惑。

    趙月珠甜甜一笑：“沒什么?！?/br>
    趙月珠的笑容如甜蜜一般芬芳，如梔子花一般清雅，看得孫蕭心中一動，不由認(rèn)真的審視起趙月珠。

    她的確是個長相出眾的女子，色如春曉之花，媚如秋月之白。可惜趙升的官位低了些，但好歹也是南安伯。

    只是這樣乖覺的女子倒是與一般閨閣女子有些不同，生得顏色也是不俗，若自己有意，勉強(qiáng)許她一個側(cè)妃之位，也不是不可以。

    趙月珠不知孫蕭心中所想，若是她知道了，恐怕會笑得打跌，世上竟有如此厚顏無恥之人。

    孫蕭沒有忘記自己的目的，試探問道：“不知趙大小姐御前作的那幅畫師承何人?！?/br>
    趙月珠口角含笑：“無師自通?！?/br>
    孫蕭面上不顯，語調(diào)中含了幾分酸意：“趙大小姐聰慧過人，驚艷我等，若有機(jī)會，可否介意與小王切磋一下畫技?！?/br>
    趙月珠突然不知為何，心上涌起一陣膩煩，沒好氣地說道：“豫親王還有事嗎，沒事的話我要回府了?！?/br>
    孫蕭盯了趙月珠一會，見她不識好歹，嘴角浮起一個奇怪的弧度：“一個閨閣女子，還是不要經(jīng)常拋頭露面的好。作畫一事，我相信肯定是有高人指點(diǎn)了趙大小姐。若是你愿意說出高人是誰，我必然不會虧待了你?！?/br>
    趙月珠冷笑一聲，別過臉去：“我不知豫親王在說什么，若是你一意孤行，我也不想奉陪了?！?/br>
    孫蕭彎下身子，湊到趙月珠耳邊，幽幽道：“別與我作對，后果是你承擔(dān)不起的，趙小姐是聰明人，會明白我的意思的?！?/br>
    說完，拂袖離開。

    趙月珠臉上云淡風(fēng)輕，袖子里卻是捏緊了拳頭，他如何還敢這么對自己說話，自己前世不一直是他的墊腳石嗎，他戎馬一生，自己就為他打點(diǎn)庶務(wù)，他馳騁疆場，自己就為他固本守家，最后卻落得凄慘下場，他想如何，再殺自己一遍嗎。

    趙月珠定了定神，轉(zhuǎn)過身子，準(zhǔn)備離開，一手臂擋在前面，攔住了她的去路。

    劉淵眸子烏黑，像是上好的墨玉，目光瑩瑩照人，一瞬不瞬的看著趙月珠。

    “為什么要讓自己受傷？”劉淵看著趙月珠，目光輕盈的不帶一絲重量。

    趙月珠冷冷道：“與你何干。”

    “若我非管不可呢？”劉淵眉角眼梢含了幾許戲謔。

    “劉公子請自重?！?/br>
    劉淵揚(yáng)一揚(yáng)眉：“如此舍身忘己，莫不是你在傾慕豫親王。”

    “劉公子這么閑嗎，非要盯著我不放。”趙月珠神情冰冷，眉眼清涼。

    “我猜若你不是傾慕，就是給他使絆子，怎么，你這么討厭他？”劉淵一副心情很好的樣子，笑嘻嘻地湊到趙月珠面前。

    趙月珠很想一巴掌拍到這張俊臉上，深深呼吸幾口氣后還是忍住了，用盡量平靜的語調(diào)說：“我身體不適，就不陪劉公子說話了，劉公子若是還不盡興，大可以去找豫親王談?wù)?，我想他一定很樂意?！?/br>
    劉淵嘴角帶著譏諷：“我與他有什么話可說的，如此，在下告辭了，趙大小姐請自便吧?！?/br>
    回到趙府時，天已擦黑，趙月珠徑直回了秋水閣。但她沒想到前腳剛回院子，后腳白氏就風(fēng)風(fēng)火火的帶著趙禮羽來了。

    趙月珠沒來得及換過衣物，身上有不少血污。白氏見了，心疼得不得了，眼圈都泛了紅，差點(diǎn)落下淚來。

    回頭就捶了趙禮羽一拳，撒著氣道：“辦些什么幺蛾子公事，連月珠的安危都照顧不到，我白養(yǎng)你這個兒子了！”

    趙禮羽扁了扁嘴，對自己娘親的胡攪蠻纏深感無奈，小聲道：“您倒是去找爹說呀，又不是我愿意去的?！?/br>
    剛聽說趙月珠受傷的時候，他也是一驚，但現(xiàn)在看見趙月珠面色如常，他就放下了心。

    “你嘀嘀咕咕說什么，別以為我聽不見?！卑资弦坏裳劬?，就要發(fā)作趙禮羽。

    “母親，我沒事?！壁w月珠忙開口，此事的確算不到趙禮羽頭上。

    白氏讓香草去取藥箱來，撩上趙月珠的衣袖，小心翼翼地揭下繃帶，看見幾可見骨的傷口，手上便是一顫，心疼得淚水大顆大顆落下。

    趙月珠心中一暖，握住了白氏的手，用力而堅定。

    白氏囑咐趙月珠：“以后那勞什子施粥，可不能再去了。”

    上完藥，白氏囑咐趙月珠早點(diǎn)休息，便拎著趙禮羽的耳朵離開了。

    第22章 閑話

    趙月珠隨手翻看一本《奇異志怪》，看著這些人文趣事，說今論古，奇聞異事，倒是頗有些得趣。

    香草自進(jìn)了屋子，就在一邊滔滔不絕：“聽說街頭巷尾都在傳小姐臨危不懼，體恤百姓，該是京中貴女的典范。不僅人長得天仙一樣，心地還善良，趙府好教養(yǎng)?！?/br>
    香草得意洋洋地說著，與有榮焉，仿佛被夸的是自己一般，只覺得臉上風(fēng)光無限，祖墳上都要冒青煙。

    趙月珠起先還不覺得什么，茶余飯后的閑話誰都愛說，嚼嚼舌根子罷了，只當(dāng)成是下飯的酒菜，嚼吧嚼吧就咽下肚了。

    香草撿起了話頭子又說著：“小姐您是不知道，人人都在傳有江湖道士批命，說您命格貴重，指不定還能一飛沖天?！?/br>
    趙月珠越是琢磨，越是心驚，不由心中一寒，這是有人在造勢了，借悠悠眾口捧殺自己，拔到流言的高處，找準(zhǔn)機(jī)會，再讓自己狠狠摔下，不光是她，整個趙府都將覆滅。

    趙月珠最先想到幕后的黑手是豫親王，之前也是如此設(shè)想。但細(xì)細(xì)想來，此事又有些蹊蹺，一次還好，兩次三次，孫蕭就算有這個耐心。

    但憑他的手段，大可以一擊制勝，借刺客之手解決了自己也并非不可能。

    或許一而再再而三出手的人另有其人，真是其心可誅。

    趙月珠一時找不出頭緒，只好暫且擱置一邊。但看著手中的書冊，怎么看怎么不是個味兒，頓覺乏味不已，隨手扔在了桌子上，走到廊子下，撥弄一只彩尾斑斕的畫眉鳥，拿著銀挑子，盛了些吃食放在籠子里的食盤上。

    春蘭走進(jìn)來，規(guī)矩分毫不差，木著臉說道：“小姐，二小姐邀您去閑話，她與三小姐和四小姐已經(jīng)侯在清風(fēng)亭了，只等著您了?！?/br>
    趙月珠才不相信趙月敏會有心情和自己閑話，本就相看兩厭，她不與自己爭風(fēng)吃醋就算燒了高香了，免不了又要上演一出姐妹情深。趙月珠還是笑著說道：“我知道了，你派人去回話，我一會就到。”

    等趙月珠到得清風(fēng)亭的時候，趙月敏已經(jīng)和趙月玉和趙月芳喝得其樂融融。

    亭中三人圍坐在黃梨木小幾邊，桌上擺滿了吃食，梨rou好郎君，桂花糕，棗泥核桃糕，水晶蝦餃，櫻桃酥酪，滿滿一片。

    三人仿佛說到什么趣事，皆捂著嘴笑了起來，花枝亂顫間鶯環(huán)燕繞，兼之她們又生得不俗，一時只讓人覺得無比美好，儼然一道亮麗的風(fēng)景線。

    這時趙月玉看見趙月珠，眼中掠過一絲嫌棄，表情說不出的別扭，鼻子里哼了一聲，別過頭去，也不言語，拉著趙月芳說起了閑話。

    趙月芳對著趙月珠和氣的笑笑，臉上染著嬌羞的紅暈，看似是貪杯喝多了桂花蜜，竟是有了一番不同于往日的風(fēng)姿。

    看慣了她謹(jǐn)小慎微的模樣，今日一看，也是個翩翩佳人，只是平常明珠蒙塵，讓人看輕了。

    趙月敏歡喜的站起了身，讓出了路，讓趙月珠坐到靠里的位子。

    趙月珠卻是發(fā)現(xiàn)那位子有些意思，也不多言，就側(cè)身落了座。

    趙月敏親熱的拉著趙月珠：“大jiejie來得剛好，我們正說起京中小姐的趣聞呢，你也一道品品，說起來還離不了你的閑話。是不是，三meimei？”

    趙月玉斜睨趙月珠一眼：“大jiejie在鄉(xiāng)下住慣了草棚豬圈，怎么也對京城的逸聞趣事感興趣？只怕我愿意說，大jiejie也不愿意聽?！?/br>
    趙月芳拉了拉趙月玉的衣袖，趙月玉不為所動。趙月芳沒辦法，只好柔柔一笑：“八卦饒舌罷了，讓大jiejie見笑了，大jiejie若是不喜歡聽，就權(quán)當(dāng)湊個趣兒，閑著無聊博個笑聲兒?！?/br>
    “這話還是我聽墻角聽來的，娘和羅mama說的起勁，也沒管著我?！壁w月敏頗有些自得，又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說道：“你們可知道驃騎將軍劉城，曾經(jīng)也是馳騁沙場的一代名將，只可惜因為一個女人一蹶不振，就算是寶刀未老，但也沒有再握過刀劍，委實可惜?！壁w月敏唏噓道。

    趙月玉豎起耳朵聽著，心中像是被小貓嫩乎乎的小爪子撓了一下，泛著癢乎又泛著酥麻，劉淵她是在宮宴上見過的，少年風(fēng)流，翩翩公子，長相極為俊秀。

    趙月玉脫口而出：“他家公子可是叫劉淵。”

    隨后又覺得自己問得心急了一些，只怕自己的心思被看出來，咬著唇低下了頭，想要掩住眸子里的一絲羞怯一絲期盼，那模樣生生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少女，心中懷揣著蕩漾著脈脈情絲。但又不知如何訴說，只有瞞了旁人，自己消磨。

    “正是?！壁w月敏點(diǎn)點(diǎn)頭，隨口問道：“三meimei又是從何得知?！?/br>
    趙月玉當(dāng)然不好直說，自己是傾慕于劉淵，遣了丫鬟想法子打聽出來的。只得支支吾吾道：“我..我..是從姨娘那里聽來的。”

    聽著這個蹩腳的原因，趙月敏微微一笑，繼續(xù)說道：“說起劉淵，他還不曾入仕，在國子監(jiān)進(jìn)學(xué)，倒是個文采出眾，詩詞滿腹的瀟灑之人，怕是這幾年就要走官途了。但他最值得說道的不是他的才華..”

    說到此處，趙月敏意味不明的停下了話頭，眼珠子在其他三人臉上溜了一圈，最后落在趙月玉臉上，頓了頓又道：“自然是他的風(fēng)姿出眾?！?/br>
    趙月玉耳根子一熱，臉可疑的紅了，倒是有股杏眼桃腮的風(fēng)流，眼波也如秋水一樣悠悠含情，羞臊得一雙手也不知該怎么放才好，竟是一不小心打翻了杯盞，濺了一手的玉液瓊漿，所幸沒有打濕衣衫，忙有丫鬟呈上了布巾擦手。

    趙月玉偷偷看其他三人，見她們神色如常，并沒有在意這個小插曲，注意到自己的反常，才暗暗松了一口氣，挺了挺身子坐得更直了一些。

    趙月芳好奇的問道：“二jiejie，你說驃騎將軍是為了一個女人，是誰呢？”

    趙月珠對趙月敏的故作懸疑覺得好笑，但還是配合的猜測道：“我猜是驃騎將軍的發(fā)妻?！?/br>
    趙月敏聳了聳鼻子，說道：“大jiejie說的不錯，的確是劉淵的生母，驃騎將軍的亡妻。但她的死因一直眾說紛紜，聽說她背叛大將軍劉城，與人首尾，東窗事發(fā)后不知怎的就一命嗚呼，而且牌位進(jìn)不了劉家祠堂，尸首也被埋在了荒郊野外。”

    趙月玉神色復(fù)雜，低著頭絞著手中帕子，眼中瑩瑩生光，心中既是甜蜜又是酸楚，既覺得劉淵有這么一個母親丟人，又覺得劉淵幼年喪母實在可憐。

    趙月敏滿腔的柔情無處傾訴，兩頰慢慢染上了兩抹緋色，嬌嗔的模樣看得人心頭一熱。

    趙月敏見自己的話吸引了另外仨人，心中得意，滿足極了，忽而神秘一笑：“驃騎將軍自暴自棄，流連..”趙月敏說到此處有些難以啟齒，錢氏與羅mama說貼心子的話，自然沒有忌諱，逮到什么說什么，說的話也直白，趙月敏雖然聽在耳朵里，大喇喇的說出來也是有些臉紅。

    趙月敏三人見她說的含糊不清，心中也明白了一些，也不追問，只睜大了眼等著她說下去。

    趙月芳瞪大了眼睛，等著趙月敏說下去。

    “驃騎將軍身邊不缺鶯鶯燕燕，最為人津津樂道的就是陳樂兒，衛(wèi)國公的嫡次女，驃騎將軍亡妻的meimei，劉淵的姨母。”

    趙月敏說得有些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又道：“那陳樂兒已是登堂入室，住進(jìn)了將軍府，她把持中饋，教養(yǎng)劉淵，只差一個當(dāng)家主母的名頭。但奈何劉城遲遲不松口，兩人的關(guān)系就微妙至極了。”

    這些都是趙月珠上一世就知道的，她還明白如果不是劉城荒yin無度，皇上又怎么肯放權(quán)給他。

    對皇帝來說，有一個恪盡職守、矜矜業(yè)業(yè)、手握重權(quán)、受百姓愛戴的封疆大吏，遠(yuǎn)沒有劉城這樣來的放心，一如偶爾犯點(diǎn)男人都會犯的小錯，時不時被御史參上一本，手下之人也對他頗有微詞。

    帝王之心難以揣摩，但劉城無疑是走了一條最穩(wěn)妥的路，有了潑天富貴，又得了君心，自己還落一個逍遙，何樂而不為呢。

    而且劉淵的生母不僅沒有被葬在劉家祖墳，而是被葬在了王家莊西邊的山中。

    第23章 落水

    清風(fēng)亭中秋風(fēng)瑟瑟，開始還不覺得，過了一會，吹得人腦仁兒都疼，冷風(fēng)直往人領(lǐng)口，袖口上往里灌，遍體生涼，連骨頭縫里都透著寒意，說話也變得磕巴起來。

    此處實在不是個賞景的好地方，四面開闊，臨水而座，若是在夏日，是個納涼的好去處。

    但此時已是秋季的尾巴上，坐上一會就寒意四起。但趙月敏偏偏選了這么一個蕭瑟寒冷的日子，又給趙月珠安排了一個不經(jīng)意就會落水的座位，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趙月敏看到趙月珠對著自己笑著，那笑容看似溫和恬柔。但仔細(xì)看去卻含了一絲了然和戲謔，仿佛看穿了趙月敏的把戲，笑她蠢而不自知，班門弄斧。

    趙月敏被那涼嗖嗖的眼波一掃，頓時心中就發(fā)了毛，好像自己在趙月珠面前無所遁逃，被看得透透兒的，那點(diǎn)小伎倆都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