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中卻是無比的篤定，她在等待，等著那個人來，只要能讓胡三跌入地獄，怎么樣的苦，她都愿意受。

    只聽得一陣蹣跚的腳步聲，走來一個老婦，她背脊高聳，只能駝著背走路，披散下的頭發(fā)遮住了一只眼睛，另一只眼中則是布滿了血絲，她的形容詭異又奇怪，身上穿的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衣服，只能算是幾塊布條，散發(fā)著惡臭。

    那老婦放下手中的餐盤，動作帶了幾分遲鈍與麻木，木然站起打算離去。

    玉瑩則是眼前一亮，欣喜道：“站?。　?/br>
    老婦回頭看著玉瑩，那只獨(dú)眼里面沒有悲喜，有的只是無盡的愚鈍和呆滯，她沒被頭發(fā)遮住的渾濁眼珠微微轉(zhuǎn)了一下，血絲仿佛更加明顯了，似乎下一刻眼球中的血管就要爆裂，她面無表情，平淡的五官像雕塑一樣巋然不動。

    玉瑩已無法起身，匍匐在欄桿邊上，急切道：“你可是沈mama，我有話要與你說?！?/br>
    老婦神情有了一絲波動，渾濁的眼珠有了些許光彩，動了動嘴唇，仿佛是在詢問玉瑩怎么知道她。

    玉瑩慢慢啟唇道：“母可安，兒甚念，自惠州一別，已逾十?dāng)?shù)載..”這是趙月珠交給玉瑩的書信，也是劉淵門客夏沐的致母信，玉瑩身前之人就是夏沐的亡母沈氏，曾經(jīng)她手把手親自教導(dǎo)夏沐易容術(shù)，而今她頂著這張面皮蟄伏在三皇子府，只是為了韜光養(yǎng)晦，手刃仇人。

    玉瑩奮力說道：“我知道你手中一定有豫親王的把柄，不然你當(dāng)年也不會拋棄丈夫，拋棄幼子，亡命天涯。只要你愿意將實言說出來，自會有人還你一個公道，你甘愿自苦，隱姓埋名，不就是在等待時機(jī)么，我們有共同的敵人，只要精誠合作，必然勝券在握?！?/br>
    這是玉瑩和趙月珠的交易，玉瑩找尋孫蕭的弱點(diǎn)，趙月珠就讓胡三萬劫不復(fù)。

    那老婦伸伸脖子，只能聽到她身上的骨骼咔咔作響。

    玉瑩的臉上流下兩行清淚，淚水劃過傷口，浸濕了患處，細(xì)針扎rou一般的痛，她嘴唇囁嚅道：“求您了..”

    五臟六腑突然開始抽疼，厲害之處更勝之前，她只覺得渾身都痛得厲害，似有一只手大力搓揉著她的內(nèi)臟，哪哪兒都疼得不行。

    忽然喉頭一股腥甜，玉瑩抑制不住噴出一口血水，竟是烏黑烏黑的顏色。

    玉瑩對著老婦伸出手，嘴中不知在喃喃著什么。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最后近乎消弭，漸漸沒有了生息。

    那老婦用一只獨(dú)眼悲憫地看著玉瑩，看了一會，她忽然挺直了背脊，身量高了一截，她在臉頰與脖子的邊緣處，摸索了一會兒，倏而撕下了一張面皮，只見原本相貌丑陋的老婦變成了一個中年美婦。

    她相貌清雅而美麗，只是那神情冷漠至極，像是來自九幽地府的索命鬼，翻手云覆手雨，掌握著生殺大權(quán)，閻王要你三更死，豈能留你到五更。

    晚間，三皇子府的書房里，孫澗手握成拳抵在桌上，面色上是抑制不住的悲色，眼中水光隱現(xiàn)。

    他齜著牙齒，一點(diǎn)點(diǎn)磨著后槽牙，發(fā)出的聲音尖銳而刺耳，聽得人幾乎要起一身的雞皮疙瘩。

    玉瑩死了，死在了虎牢里，孫澗的心像是空了一塊，他覺得玉瑩是和其他女子不一樣的。

    雖然她對著自己溫柔可人，但孫澗能分明看到她眼中的野心，赤裸裸的欲望，這跟自己何其相似，用偽裝包裹野心，迷惑世人。

    是自己大意了，沒有保護(hù)好她，再見時她已是香消玉殞，面目全非。

    倏而，他揮袖在書桌上一掃，宣紙硯筆落了一地，墨汁四濺，沾染上了他月白的衣擺。

    對面的青衣人微微嘆息了一聲：“三皇子，小不忍則亂大謀，一個女子而已，寬心為上?！?/br>
    孫澗努力抑制著怒意，緩下了幾口氣，勉強(qiáng)說道：“朱先生說得是，是我大意了。”

    朱則鋼搖一搖手中的折扇，很是風(fēng)流倜儻，似笑非笑的看著孫澗：“三皇子能明白這個道理就好，女人如衣服，總會有更加光鮮亮麗的，大丈夫何患無妻。”

    秋水閣里，趙月珠正在侍弄著一盆水仙，花蕊粉黃，花瓣潔白，沒有多少香氣，勝在雅潔可愛，香草進(jìn)來說道：“小姐，外面有個婆子非要見您，說是受了玉瑩姑娘所托，有話要對小姐說。”

    趙月珠眉心微微一跳：“讓她進(jìn)來吧?！?/br>
    片刻后，一個中年女子跟在香草身后，緩步進(jìn)來，她眉眼清秀，皮膚細(xì)膩若二八少女，只是眼角唇邊的些許紋路，讓她顯得有些滄桑。但依舊徐娘半老，風(fēng)韻猶存，眼波流轉(zhuǎn)間風(fēng)情自現(xiàn)。

    趙月珠看了女子一眼，依舊低下頭去擺弄花草，嘴上問道：“玉瑩讓你帶什么話？”

    女子微微福身：“玉瑩姑娘她死了?！?/br>
    趙月珠的手一頓，眼中劃過一絲悲傷的神色，沉默了良久沒有說話，再抬起頭時，眼中有晶瑩一閃，但也只是一瞬而已。

    趙月珠嘴角抿起一個自嘲的弧度，早就知道是這樣的結(jié)局不是么，玉瑩踏出了那一步就沒有了回頭路，注定用生命祭奠她死去的孩兒。自己的悲傷顯得是那么脆弱無力，廉價無用。

    平了平心緒，趙月珠看著那女子說道：“這位就是沈mama吧，你能出現(xiàn)在這里，看來玉瑩是實現(xiàn)了承諾?！?/br>
    沈mama微微一笑：“我與趙大小姐同仇敵愾，若不是豫親王的迫害，我也不至于母子分離，隱姓埋名整整數(shù)年?！?/br>
    “豫親王為何要迫害mama呢？”趙月珠徐徐問道。

    沈mama淡淡一笑，并不答話，趙月珠會意，知她現(xiàn)在不愿意和盤托出，便吩咐香草帶著沈mama下去好好歇息。

    第92章 王扁之死

    不知為何，內(nèi)閣大學(xué)士王扁最近總在朝堂之上與孫蕭作對，孫蕭心中疑慮。

    按理說王扁屬于中庸一派，最是愛惜自己的羽毛，輕易不會隨便駁斥自己，也不會平白無故招惹是非，但如今的反常，讓孫蕭有些不安。

    孫蕭懷疑是朝堂的風(fēng)向變了，王扁只是在投石問路，只為了讓自己疏忽，好拿捏住自己的把柄，亦或是王扁得到了皇帝的授意，朝中要重新洗牌，朝堂風(fēng)云瞬息萬變，若幕后之人真的是皇帝，孫蕭覺得腔子直發(fā)緊，只覺得背上沁出冷汗，心中惶惶。

    無論哪一個設(shè)想，對于剛剛在朝堂上站穩(wěn)腳跟的孫蕭而言，都是不愿意見到的。

    胡三得了孫蕭的命令，日夜追蹤內(nèi)閣大學(xué)士，查看他來往何人。

    但胡三發(fā)現(xiàn)王扁實在是一個無趣的人，退朝后不是去府衙處理公務(wù)，就是早早回家。除了和幾個至交好友偶爾飲茶，沒有一點(diǎn)消遣愛好。

    人都說王扁家中有只母老虎，雖然有兩房小妾，據(jù)說是發(fā)妻的陪嫁丫鬟，但也是形同虛設(shè)，半月都不見得王扁踏足一步，倒是日日都歇在正房發(fā)妻屋里，胡三在窗外聽見了不少纏綿話，什么“好哥哥”，什么“俏meimei”。他沒少憋著笑，渾身打著擺子，幾乎要從樹上跌落下來。

    胡三沒想到王扁平日里一副老學(xué)究的樣子，不茍言笑，實實足足是再迂腐不過的。閨房里面竟是如此活泛，讓人大跌眼鏡。

    不過胡三打趣之余也沒忘了孫蕭交代的事情。

    這日，王府大門外的樟樹上，胡三無聊的連打幾個哈欠，頗有些百無聊賴，數(shù)著葉子打發(fā)時間，偶爾和跟前葉子上爬過的毛蟲大眼瞪小眼，卷了片葉子去逗弄著。

    突然，一輛精致小巧的翠幄金玲軟轎停在了府門前，小門開了，王扁走了出來，一矮身上了馬車，胡三瞬間精神一振，腳下生風(fēng)，跟了上去。

    馬車停在霽月樓前，王扁下車，左右瞧了一下，整了整衣衫，才大步走了進(jìn)去，胡三看見王扁要了一間包房，便指了邊上一間。

    這類酒樓包房中，都隱藏著不少機(jī)關(guān)。胡三摸索了一會，在一幅字畫后找到一個小孔，微微轉(zhuǎn)動，小孔被開啟，便能聽到王扁房間里的聲響。

    胡三附耳去聽，能聽到一人踱來踱去的腳步聲，還有兩人低低地交談聲，似乎是怕隔墻有耳。

    由于話語聲極輕，分辨不出他們說了什么，就在胡三著急時，屋外傳來了一聲男子的驚呼，依稀可以分辨出是王扁的驚叫，聲音又焦急又尖利，直直要捅破人的耳膜。

    胡三心里打了個突，奪門而出，走廊之中并無人影，他又踢開了隔壁的門，卻發(fā)現(xiàn)屋中也空無一人，只是窗戶大開，不斷有風(fēng)灌入，窗門微微晃動，似乎片刻前還有人從這里一躍而出。

    胡三奔到窗邊向下張望，只看見王扁正要上馬車，胡三正要從窗口躍出去，卻看見王扁突然回頭，原本清高孤傲的臉上流露出詭異莫測的笑容，嘴角詭異的弧度看得胡三心中直發(fā)毛，連動作也忘記了。

    胡三在那笑容下，仿佛全身被扒了個干干凈凈，而且無從遁逃，自己的那點(diǎn)跟蹤的小把戲也變得極為幼稚，似乎自己的一舉一動都在轎子之中人的掌控之下。

    出了霽月樓，胡三正要去追馬車，卻被人給攔下了，剛才的店小二指著胡三說：“就是他，我看見他進(jìn)了死者的房間，他是殺人兇手無疑。”

    胡三聽著這番沒頭沒腦的指責(zé)，心中一團(tuán)霧水，疑惑道：“什么死者？”

    一黑布長衫的男子說道：“內(nèi)閣大學(xué)士王扁的尸體被發(fā)現(xiàn)在霽月樓的包房里。”

    胡三腦子被這消息撞擊了一下，死了？王扁怎么會死了，他不是好好的上轎子離開了么？

    胡三反駁道：“其他人也進(jìn)過那屋子，你為何咬著我不放。而且我還看見他好好的上轎子離開了，他又怎么會死在屋子里?！?/br>
    “你胡說，除了你和死者之外，我沒看見其他人進(jìn)去過?！?/br>
    店小二據(jù)理力爭。胡三像是想起了什么，急切道：“王扁就在前面，你們大可以追上去看看，我所言非虛。”

    男子看著胡三道：“我是京兆尹吳杰，要勞煩閣下跟我去一遭衙門，有什么話堂上再說個明明白白。至于閣下說的那人，我自會派人查看?！?/br>
    胡三微微吃了一驚，真是流年不利，竟會惹上官司。但心中還是忐忑不安，王扁最后的那一眼猶如惡魂索命，胡三隱約嗅到了陰謀的味道，仿佛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只是為了甕中捉鱉。

    而自己正是他們前進(jìn)路上的一塊絆腳石，只欲除之而后快，亦或是變成墊腳石，助他們一臂之力。他們的目標(biāo)究竟是什么？

    沈mama悄悄回到趙府的時候，天空只余最后一縷霞光，像是一條燦紅的絲帶鑲嵌在天空之上，柔美又婉約，托著鴨蛋黃一般的落日，光芒萬丈。

    她沒想到趙月珠在屋子里等她，腳步滯了一滯。

    趙月珠看著沈mama淡淡一笑：“沈mama去哪了，怎么回來這么晚？”

    沈mama睇了趙月珠一眼，眼中有些警惕，面無表情道：“大小姐何必明知故問，你不是派了你那個會武的丫鬟跟著我么？”

    趙月珠收起那一點(diǎn)點(diǎn)笑意，口角含了一絲凜然之氣：“人人都說王扁懼內(nèi)，家里有只母老虎。但殊不知王扁還有一個外室，是他在徽州任職時的糟糠之妻，他們雖沒有婚嫁，但有夫妻之實，還育有一子。

    作為清流一派，他最在意自己的名聲，以此要挾，他必然現(xiàn)身，把他引去西郊，胡三必然隨行，手下的勢力也會暴露，介時大可一網(wǎng)打盡?！?/br>
    趙月珠停住了話頭，但從沈mama的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她的臉上仿佛罩上了一塊鐵制的面具，人類該有的情緒都隱藏在了面具之下，顯得是那么的冷漠冰冷。

    趙月珠憤憤道：“但你一意孤行，坑殺了內(nèi)閣大學(xué)士王扁?！?/br>
    沈mama勾了勾嘴角：“趙大小姐的計劃未免太過天真，且不說胡三會不會親自跟隨王扁去西郊。即使去了，大小姐有把握一舉除盡他的人手嗎？現(xiàn)在難道不是最好的結(jié)局嗎，胡三落獄，豫親王也會受到牽連?！?/br>
    趙月珠緩緩道：“我既然制定下了計劃，就有付諸實際的把握，你如何知道我沒有實力誅殺胡三的勢力。為了嫁禍胡三，你坑殺無辜的人，視人命如草芥。

    看似傷了豫親王的羽翼，但其實收效甚微，胡三頂破天了就是個死。

    若是按計劃拿下他，不僅能成全了玉瑩的心愿，還能套出孫蕭更多的軟肋，介時只要胡三開了口，一把火定能燒到孫蕭頭上，大仇得報也指日可待了?！?/br>
    沈mama神情有些錯愕，苦笑道：“我將那王扁約到了霽月樓，從后門直達(dá)他的包廂，我知道胡三在隔壁探聽。于是與王扁攀談了幾句，趁他不備，取了他性命，而后將他的尸體掛在房梁上，割細(xì)了繩索，算準(zhǔn)了繩索斷的時間?！?/br>
    沈mama端詳了一下趙月珠的神色，接著道：“準(zhǔn)備好一切后，我發(fā)出男人驚呼的聲音，讓胡三聽到，接著從窗口躍出上了馬車，恐怕他現(xiàn)在還以為王扁沒有死吧?！?/br>
    趙月珠無奈地?fù)u了搖頭：“你太過心急了，此事本來需要徐徐圖之。但你卻瞞著我孤身犯險，妄圖以一己之力對抗豫親王，實在是愚不可及，枉你隱姓埋名這么多年，連這一時半刻也忍耐不了嗎，沒有充分的準(zhǔn)備就突然出擊，非但成不了大事，還可能把自己的弱點(diǎn)暴露在敵人面前?！?/br>
    沈mama眼中顯出一些愧悔，想要認(rèn)個不是，但又覺得于事無補(bǔ)，只是不發(fā)一言。

    趙月珠看出了沈mama的歉疚，軒了軒眉道：“也罷，此事多說無益。”

    趙月珠又道：“近日，我會安排你與夏沐相認(rèn)。”

    沈mama有一瞬間的怔忪，眸子中有一閃而逝的思慮。

    趙月珠起身理了理衣擺，淡淡看了沈mama一眼，走出了屋子。

    第93章 賜婚

    回院子的路上，黃鶯說道：“小姐，消息傳來二房最近鬧著要分家呢，架勢還不小，這幾日更是越鬧越兇，夫人被折騰的不行?！?/br>
    趙月珠冷冷一笑：“二伯父這是嫌日子太好過了，非要折騰點(diǎn)什么出來才甘心。我倒是不介意給他找點(diǎn)事情，讓他消停一些?！?/br>
    趙月珠看著湖中的幾只水鳥，輕輕吐出一口氣：“按下了葫蘆起來瓢，橫豎有會子折騰的?！?/br>
    德芳院里，趙老夫人的病情一日重過一日，幾乎氣若游絲，久醫(yī)不好的咳疾來勢洶洶，每每趙老夫人一陣摧枯拉朽的咳嗽之后，帕子上都能染上殷紅。

    奈何藥石無靈，加上趙老夫人一心求死，藥也不好好吃，人也一日日的憔悴了下去，干瘦得只剩下了一把老骨頭，有時候都能硌著自己。

    臉上的幾兩rou瘦沒了之后，眼窩深陷，皺紋叢生，越發(fā)的形銷骨立，滿臉的刻薄樣兒。

    趙老夫人想到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孫兒魂歸天外，她就心痛的難以附加，恨不得隨了趙禮云一起去了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