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81節(jié)
她頓覺如當(dāng)頭一棒,打得她幾乎站立不住,往后趔趄了半步。 蔣修下意識伸手要來扶她,卻被沈云如揮袖避開。 “我只問你一句,”她說,“你若早知這樁婚約,可還會做出這樣的決定?” 蔣修微頓,旋即忽然意識到了什么。 他萬萬沒有想到,沈云如這般生氣他放棄科考,竟然是因為心儀于他。 她不是生氣他走了一條前途不好的路配不上她,而是氣他丟掉了他們之間的可能。 蔣修沉默了片刻,說道:“對不住,但我從未想過?!?/br> 沈云如閉了閉眼,聽見自己幾乎是脫口而出地說了句:“那你現(xiàn)在可以想想?!?/br> 蔣修明白她的意思,雖木已成舟,但也不是全然不能挽回,只看他愿不愿意為她去做到。 “云娘,”他說,“不保國,何以保家?你們?nèi)巳硕加X得我是在自斷前程,好像明日便要去送死,的確,是有這個可能?;蛟S到了那時候,所有人也會嘲笑我的愚蠢,但在我看來,卻是誰也不知明日到底是何事先至?!?/br> “我不愿做事后孔明,只想盡己所能?!?/br> “至于你我,”蔣修斟酌地道,“我們不合適。就算沒有這件事,我也希望你不要因我誤了終生?!?/br> 他這話說得委婉,可沈云如卻把他的意思聽得明明白白。 蔣修從未喜歡過她,就算沒有這件事,他也不可能答應(yīng)與她成婚…… 是她一廂情愿。 自作多情。 沈云如再也待不下去了,她不想再把僅剩的尊嚴(yán)都丟掉。 “隨你吧?!?/br> 她面無表情地說完這話,便徑直從他身邊走過,沒有再回頭。 蔣修站在原地看著沈云如離開的背影,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方才她讓他現(xiàn)在想一想的時候,他腦海里竟倏地閃過了苗南風(fēng)的模樣。 想起當(dāng)年兩人坐在苗家的屋檐下看銀河,她說相信他會成為一個讓自己不后悔的人。 他好像突然明白了為何自己對她來不了汴京的事覺得這樣失落。 但有些遺憾大約也永遠(yuǎn)只能是遺憾。他走了這條路,而她來不了,這或許是天意。 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將來如何,又如何能去拽著她? 她今年也十八了,說不定,就在東陽給他寫信的時候,她已經(jīng)遇到了更好的人。 蔣修垂下眸,緩緩深吸了一口氣。 第90章 誤傷 午時,陶宜走進了酥心齋。 正在外堂忙活的琥珀看見他,便立刻殷勤地把人引入了“梅花里”,一面吩咐人上茶,一面客氣地詢問道:“客官今日打算吃點什么?” 陶宜亦客氣地道:“蔣老板今日可掌廚么?” 琥珀怔了一下,旋即明白過來,于是笑道:“老板今日在店,原也是吩咐過我們,陶郎君若來了便直接入內(nèi)席就是?!?/br> 在店,并不等于掌廚。她顯然是在委婉地特意說明蔣黎的確是將他視為貴客。 陶宜笑笑,沒有多說什么,只道:“那便請她隨意安排兩個菜吧,只清淡些便好。酒就不必了,我飲茶?!?/br> 琥珀應(yīng)喏。 飯菜沒過多久就被送了上來,而且是蔣黎親自來送的。 “正好昨日送來了些新鮮板栗,陶郎君嘗嘗這金玉羹可合口味?!彼χf道。 因為陶宜不喝酒,所以她也就沒有準(zhǔn)備按酒果子,除了金玉羹這個“開口湯”之外,便另外做了份蟹釀橙和一盤炒山脆,并配了一小碟蜜糕。 而這盤炒山脆正巧也是那天晚上她送給他的其中一道菜式。 蔣黎似看出他有所察覺,便主動說道:“那日我見郎君這樣菜用得多些,想是更合口,所以我就這么安排了?!?/br> 陶宜看著她,微微一笑,禮道:“有勞?!?/br> 蔣黎回笑禮罷,也不再打擾,轉(zhuǎn)身退出了閣間。 她回到賬房,迎著珊瑚笑嘻嘻的目光,莫名道:“樂什么?” 珊瑚笑道:“娘子,您說那位陶郎君家中可有妻室啊?我猜他沒有?!?/br> 蔣黎覺得好笑:“你又知道人家沒有?” “因為身邊有貼心人的男子是不會為了一份小食這樣麻煩的?!鄙汉黝^頭是道地說著,“您想啊,他若是早些回家,想吃什么元子沒有?偏來咱們這里干坐著。” 蔣黎想了想,旋即又搖搖頭:“關(guān)我什么事?你莫帶著我一起八卦?!庇稚熘竿X門上一敲,調(diào)侃道,“你一個未出閣的小娘子知道的還挺多,看來我也是該把你嫁了?!?/br> 珊瑚有些紅臉,忙道:“也不是我一個人在猜他有沒有妻室,琥珀jiejie她們也好奇呢?!?/br> 蔣黎無語失笑,說道:“你們私下里扯兩句就算了,可別在人家面前失了禮數(shù)。當(dāng)日那桌席面既是明清堂掌柜來定的,但他本人卻未出席,可見席上這兩人的地位比他只高不低,很有可能是明清堂老板或是其友人。再有,那日他身旁扈從出手相幫的架勢,一看就是真正的練家子?!?/br> “此人無論氣度涵養(yǎng)還是衣著打扮,本就已不同一般,身邊還能用得上這樣的人……”蔣黎沉吟道,“反正當(dāng)作貴客以禮相待定是沒有錯的。” 珊瑚聽得有些發(fā)怔,連連點頭:“知道了,我們也只是自己說說?!?/br> 蔣黎見她聽進去了,也就不再多說,只吩咐道:“你回頭也要與琥珀還有底下那幾個焌糟提醒幾句,雖要視他為貴客,但也不用太過熱情。我看他這么喜歡清靜,應(yīng)該也不喜歡殷勤太過的,反正只拿捏好度,既讓他覺得未被怠慢,又要讓他舒心不嫌煩?!?/br> 珊瑚恭順地應(yīng)了下來。 主仆兩人說完了話,蔣黎便又繼續(xù)做起了自己的事,誰知半盞茶還沒喝完,琥珀就一臉凝重地快步走了進來 “娘子,”她說,“高家人領(lǐng)了一幫閑漢來搗亂?!?/br> 蔣黎一愣。 珊瑚當(dāng)即不淡定了:“他們有病吧?娘子和鄭家早就斷了關(guān)系了,姓高的又來鬧什么?” 蔣黎皺著眉,起身便往外走去。 外堂里的客人此時已跑光了,每張桌子都被幾個形容吊兒郎當(dāng)?shù)拈e漢占據(jù)著,而當(dāng)頭的不是別人,正是鄭麟的表弟,他外舅之子,高秉義。 “喲,這不是我那表嫂,可舍得出來見親戚了?”高秉義一條腿踩在凳子上,手中則拿著筷子在鍋子里有一下沒一下地挑著rou往嘴里塞。 劉重陽等人也在,但礙于對方的身份,沒有蔣黎的意思他們也不敢貿(mào)然上手。 何況高秉義這次顯然有備而來,動起手他們并不占優(yōu)勢。 蔣黎冷臉看著他,說道:“你想做什么?我與你們高家早已無親,天下沒有把手伸得這樣長的道理?!?/br> “我來吃飯啊,怎么,來不得?”高秉義夸張地?fù)P著聲音說道,“還是說你心虛,不敢見鄭、高兩家的人?。俊?/br> 蔣黎下頷微揚道:“我有什么可心虛的?反倒是你,來吃飯就該有來吃飯的樣子,誰的錢我都賺得,但不想賺你的,你請離開。” “哼!”高秉義隨手將筷子用力一扔,起身盯著她,說道,“你果然是個眼里只有錢的,難怪啊——” 他似是有意想要事情傳出去讓人聽見,吼得極是大聲。 “難怪我那早死的表哥連個小妾和兒子都沒能保住,”他說,“定是你這黑心的婦人記恨于心,所以才讓人把他們給拐走了!” 劉重陽聽不下去了,張口罵道:“你放屁!誰不知道那妾室是跟人跑了,臨走還卷了財物,差點沒把你那刻薄姑母給氣死,這才不顧家丑去報了官。要我說,這才是你們的報應(yīng)!當(dāng)初我們娘子為了鄭六郎,連你們高家那些麻煩也管了,你爹借的那筆錢至今還沒還呢,結(jié)果卻只得了個負(fù)心薄幸,你那刻薄姑母還想用外室之子逼我們娘子在鄭家守節(jié),如今你們竟還有臉遷怒我們娘子,來這里鬧事?!” “沒錯,”琥珀也罵道,“要我說,那孩子是不是他們鄭家的都要存疑呢,否則哪有私奔還帶著個便宜兒子的!” 高秉義瞬間毛了,一翻手即掀了桌子,喊道:“這蔣家的潑婦使人欺辱我至親,砸!” 話音落下,那群閑漢便像是約好了似的,紛紛動開了手,還有沖上來要打人的。 蔣黎見勢不對,趁著劉重陽等人上前攔阻的時候,忙讓珊瑚快逃出去報官。 高秉義已轉(zhuǎn)頭沖著內(nèi)堂來了。 蔣黎想起里面那些價值不菲的陳設(shè),還有正在酒閣子里用飯的貴客,于是趕緊來阻擋。 高秉義等的就是她上來。 他一把用力把蔣黎薅到了墻上,順手拿起旁邊的盆栽就朝她砸了下來。 蔣黎下意識抬手護住頭。 然而下一瞬,她卻突然被人猛地往后拉了把,接著鼻尖嗅到一縷極雅的淡香,隨即耳邊便傳來了聲悶哼。 “相公!” 伴著這聲驚呼,張破石已一腳踹倒了高秉義,滿臉怒色地沖上去逮著人就打。 蔣黎已顧不得去為那轉(zhuǎn)息間的峰回路轉(zhuǎn)感到驚訝,她忙扶住旁邊被砸到了胳膊的陶宜,眼見他額上已滲出了冷汗,急道:“我先帶你進去處置一下?!?/br> 陶宜受傷的地方在左臂,是先前他見勢不對,上前想把蔣黎拉開的時候被高秉義放任誤傷到的。 他疼得有些呼吸不穩(wěn),但卻并未聲張,反強忍著痛楚,抬起右手示意她不必。 蔣黎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發(fā)現(xiàn)他身邊那扈從已將高秉義揍出了一臉血。 恰在此時,巡鋪的鋪兵也趕到了,一進門便先制住了幾個沒能跑掉的閑漢。 因張破石這邊戰(zhàn)況實在慘烈,有鋪兵正要上來將他拿住,豈料反被他怒目一瞪,喝道:“速去稟報捧日左廂都指揮使,此處有人謀害省主!” 他這話一出,其他人全被震住了。 幾個鋪兵不過小卒,如何能見過當(dāng)朝三司使是什么模樣,但當(dāng)他們將目光落在陶宜身上時,卻誰也不敢大意冒犯,忙忙便站出一人跑去稟報上峰了。 鋪兵之上有巡檢,巡檢之上有都巡檢,他們只需要將消息傳達上去,自然會有人馬不停蹄轉(zhuǎn)呈到捧日左廂都指揮使面前。 張破石已丟下昏死過去的高秉義,急跑到陶宜面前,扶住他關(guān)切地道:“相公,先去醫(yī)館看看吧。” 陶宜頷首。 蔣黎定定看著他的側(cè)臉,仍有些不能回過神,難以相信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直到陶宜的身影消失在門外,她才恍然明白過來,原來他先前站在這里便是在等這個。 蔣黎把店里的殘局處理完之后,才閉門回到了照金巷。 家里人見她回來得早,便說正好晚上吃撥霞供,大家坐在一起熱鬧熱鬧。 蔣黎點點頭,然后不急不慢地把今天高氏使人來店里鬧事的經(jīng)過說了,末了,補了句:“高秉義本是要對我下重手,不想傷著了出手幫我的客人,事情應(yīng)該已鬧到捧日軍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