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金巷 第139節(jié)
沈約沒有作聲。 沈云如忍了忍,還是沒忍住地道:“我還是覺得……我們家這樣,不應(yīng)該?!?/br> 她覺得這樣對一個女子違背信義是不對的,可她看著躺在床上日漸衰弱的祖母,還有瘸了條腿的父親,她也實在指責(zé)不了弟弟。 其實她也在心里問自己,是不是沈家真的就沒有別的活法了? 但是沒有答案,因為她從小在這樣的沈家長大,她也不能去想象沈家沒落后的樣子。 或許,現(xiàn)在這樣的選擇,的確是唯一對沈家,對姚之如都好的辦法。 姚二郎忽然找了過來。 沈云如看見他一路徑直走來,雖明知以姚二郎怕事的性格做不出什么出格的舉動,卻還是莫名生出了些不安,她下意識地?fù)踉诹松蚣s面前。 但沈約卻輕手撥開了她。 姚二郎的確沒有做什么出格的舉動。 他只是站在沈家姐弟面前,目光直視著沈約,漲紅了臉說道:“沈子信,你不是士家子弟么?你的信義呢?” 沈約定定站在原地,看著對方,沒有言語。 “我來也不是為了罵你,”姚二郎自嘲地一笑,說道,“你知道的,我不敢得罪你們。” “我就是想告訴你,如娘她也從來不是個多有勇氣的,她這輩子唯二兩個最在乎,也最能給她帶來勇氣的人,就是你和嬌嬌?!?/br> “她從來沒有招惹過你,是你給了她希望,讓她覺得她可以和你在一起過不一樣的生活,所以她現(xiàn)在都敢為自己爭一爭了?!?/br> “結(jié)果你一句身不由己,就把她一個人丟在了半路。” “你可真行。” 姚二郎輕輕笑了笑:“我本來以為,我們兄妹,至少有一個是走運(yùn)的。” 說完這話,他就頭也不回地轉(zhuǎn)身走了。 沈云如覺得心里有些難受,她平了平心緒,收回目光,轉(zhuǎn)頭想去安慰沈約。 卻見他面無表情地轉(zhuǎn)身走開了。 但沒走兩步,他就忽然腳下一絆,摔在了地上。 “子信!”沈云如趕緊去扶。 可她根本扶不動。 這一摔,如墜深淵。 沈約像是整個人都xiele力,他突然抬手捂住臉,嗚咽地痛哭起來。 第147章 難追 蔣嬌嬌得到消息趕過來的時候,姚之如正坐在照臺前,望著頭頂上的橫梁出神。 她像是哭了很久很久,眼睛和鼻子全是紅的,即便是這樣靜靜地仰著頭,也仍然有淚水在無聲地滑落。 蔣嬌嬌一下子就忍不住了,她霎時也心酸地含起了眼淚,喚道:“之之……” 姚之如反應(yīng)有些遲緩地轉(zhuǎn)過了頭,看見急急邁開步子朝自己走來的蔣嬌嬌,她下意識地站起來,直接迎上去把對方給抱住了。 蔣嬌嬌不停地?fù)嶂谋?,動作間滿是安慰之意。 直到這一刻,姚之如才覺得這屋子里暖了些。 她忽然想起來什么,退開身,哽咽地道:“對不起,我沒傷著你的肚子吧?你先坐下?!?/br> 蔣嬌嬌直搖頭:“我沒事,你放心,這小孩兒穩(wěn)當(dāng)?shù)煤?。?/br> 她陪著姚之如重新在照臺前坐了下來。 “是姚二哥哥讓我來看你的?!笔Y嬌嬌拿出手巾,小心翼翼地為她擦著臉上的淚痕,自己卻跟著掉眼淚,“之之,沒事的,你那么堅強(qiáng),這些都不能壓垮你。” 姚之如的嘴唇有些發(fā)抖。 “嬌嬌,我是不是很蠢???”她話音未落,又是淚如泉涌。 蔣嬌嬌忙忙給她擦淚,搖著頭道:“沒有,你一點都不蠢,你只是喜歡了一個人而已,這不是錯,也不是蠢,你只是運(yùn)氣不好偏偏喜歡了他。你相信我,都會好起來的?!?/br> 姚之如哭出了聲。 “我剛才,剛才在這里想了很久,如果我死了,他會不會后悔,還有我娘,我娘她會不會后悔……”姚之如哭得泣不成聲,“可是我又舍不得,我好怕我今天死了,明天卻一切都好起來了,我等不到,我,我會好不甘心。” “你說,我如果多活一天,會不會好起來?” “會的,會的!”蔣嬌嬌也跟著她哭得淚流滿面,“所以你不許去死,你想都不可以想!之之,你還有我,你如果傷害自己,我會很傷心、很傷心的。” 姚之如哭著伸手來給她擦眼淚。 “嬌嬌,”她抽噎著道,“你不要哭,對孩子不好?!?/br> “那你也不要哭?!笔Y嬌嬌忍著淚道,“我看著你哭,我就忍不住了?!?/br> 姚之如哭著點頭。 她到底還是沒能忍住地又抽泣了片刻,然后深深吸了一口氣,硬是把后頭的眼淚給憋了回去。 蔣嬌嬌陪著她慢慢平靜了下來。 “之之,”蔣嬌嬌握著她的雙手,認(rèn)真又溫柔地說道,“你答應(yīng)我,不可以做傻事,你還有很多很多的日子在后頭呢?!?/br> 姚之如吸了吸鼻子,輕輕頷首道:“你放心,我不會的,我只是剛才氣過了頭?!?/br> 蔣嬌嬌這才放了心,伸手?jǐn)堉?,靜靜讓姚之如靠了會兒肩膀。 “嬌嬌,”她忽然開口問道,“你說,門第真的有這么重要么?” “重要個屁?!笔Y嬌嬌忍不住粗魯了一回,“舍本逐末,還沾沾自得,這種人你與他們有什么可糾纏的?你生在你們家,耽誤你是這么好的女孩子了么?他沈約倒是士家出身,自己也是士大夫,可他就是個狗屁!不,他們沈家就是個大狗屁,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我翻書都沒他們那么勤快!” 姚之如緩緩嘆了一口氣。 “是啊,都是狗屁?!彼t著眼,極淺極淡地笑了一下,“既然他們想求,那便讓他們?nèi)デ蟀??!?/br> “嬌嬌,我真得好累?!彼f。 “我能夠理解他,但是,我再也不想體諒他了?!?/br> 傍晚,謝暎剛進(jìn)自家院門,就被在樹下乘涼的謝夫子用眼神給招了過去。 他這才知道沈約和姚之如的婚約已經(jīng)沒了。 謝暎大感詫異。 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大概。 他不由皺了皺眉。 謝夫子和他說這些也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想提醒他蔣嬌嬌從姚家回來的時候心情不太好,讓他注意著這個孕婦的身子。 謝暎頷首,安撫過對方兩句,便轉(zhuǎn)頭進(jìn)了屋去看蔣嬌嬌。 她果然有些懨懨的,眼睛還有一點點腫,他心中了然地暗嘆了口氣,走過去坐在妻子身旁,伸手將她攬入了懷里。 蔣嬌嬌安靜地在他懷中靠了一會兒,說道:“之之要離開汴京了。” “她家里要她稱病去鄉(xiāng)下避風(fēng)頭,估計再回來的時候,就是要把她嫁人了。” 謝暎輕撫著她,柔聲道:“嬌嬌,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事我們都沒有辦法去改變。身為朋友,往往也僅僅只能做到朋友這個身份可以做到的事。” 蔣嬌嬌覺得眼睛又有些發(fā)酸,她閉上眼,回身抱住謝暎,把臉埋在了他頸畔。 “我今天看見她拿了個箱子出來,里面放的全是她和沈約這些年的往來書箋,還有他送給之之的東西?!彼従彽卣f道,“她一直保存得很好,可是今天,她把它們都燒掉了。” “我讓荷心拾了點灰屑?xì)埼锓旁谶@個錦囊里,回頭你幫我?guī)Ыo沈二吧,就說——”她頓了頓,平聲續(xù)道,“這是他應(yīng)得的?!?/br> …… 謝暎當(dāng)天晚上就去了沈家。 他見到沈約的瞬間,便立刻明顯地感覺到了對方身上的變化。 沈約沒有了從前的銳氣。 謝暎略一沉吟,還未開口,就聽見沈約說道:“我出來之后還沒機(jī)會好好與你道個謝,我聽說了,這次你們也沒少為我的事費心?!?/br> “言重了,我也沒能真正幫到你什么?!敝x暎頓了頓,看著他,委婉地道,“子信,姚小娘子就要離開汴京了,等她再回來,大概已是你們各自婚嫁的時候,你當(dāng)真覺得這樣值得么?” 沈約沉默了良久,淡淡回道:“這不是值不值,而是能不能?!?/br> 謝暎還是想勸他:“其實你若是擔(dān)心日后起復(fù)之事,我們還是可以為你盡盡心力的,以你的情況,先外放幾年等朝中冷卻下來,不管是坐在什么位置,只要能拿出些政績,就算你什么派也不站,一樣是有機(jī)會重新打開仕途的?!?/br> “你說的這些不過都是理想?!鄙蚣s澀然地牽了下唇角,眼神里一點波瀾都沒有,“但是萬一呢?” “我爹為我折了一條腿,也丟了仕途,我不能再讓他因為我失去更多?!?/br> “萬一我外放后出了什么意外,朝中局勢再變,就連你們也無可奈何。沈家怎么辦?我身邊的親人怎么辦?那時家里就真是一點支柱都沒有了?!?/br> 謝暎有些意外。 他覺得沈約現(xiàn)在就像是一朝被蛇咬,然后連想都不敢想井繩這兩個字的人,任何帶有不確定,或者冒險可能的提議都會被其立刻排斥在外。 謝暎沒有辦法再多說什么。 “人各有志,既然你決定了,我也不再勸你。”他說著,拿出錦囊遞了過去,“嬌嬌讓我轉(zhuǎn)交你的,這里面裝的是姚小娘子燒過的東西,我想你知道是什么。” 他并沒有把妻子說的那句話直接轉(zhuǎn)述出來,但他知道,沈約明白。 謝暎把東西給了對方之后就離開了,只留下沈約一個人拿著錦囊,在原地又入定似地靜靜站了片刻。 他緩緩打開囊袋,將盛放在里面的細(xì)物傾倒在了掌心上。 一角燒過的紙箋,還有,一對蒙了層黑色煙灰的水晶耳墜。 那角紙箋上剩著幾個字,是他的筆跡,寫的是:卿心似我。 沈約心頭一陣鈍痛。 他閉上眼,緊緊攥住了掌中的耳墜。 姚之如離開的這天,拂曉未至,蔣嬌嬌和苗南風(fēng)就都來了,就連得知消息的蔣黎也趕在了這個時候特意過來給她送行。 蔣黎還送了她一條石榴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