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氏的身邊還跟著彩屏和一個面生的小女使，三個人手里都拿著包袱，看樣子是回來收拾東西的。

    那小女使回身忙著給大門重新上鎖的時候，段大娘子和孫氏都已經(jīng)看見了蔣家門前站著的那幾個人。

    姚之如的臉在中間很顯眼。

    她就站在人群中，容色平靜，并沒有要躲避的意思。

    孫氏看了眼段大娘子。

    后者只頓了頓，便像是什么也沒看到一樣，低頭上了馬車。

    孫氏又朝姚之如和蔣嬌嬌她們看去，須臾，好似淺淺點了下頭，隨后也跟著坐進(jìn)了車廂。

    蔣嬌嬌等人目視著姚家的馬車漸漸遠(yuǎn)去。

    “如今我瞧著孫大娘子，倒覺得跟著姚大那樣的人是可惜了?！笔Y嬌嬌感慨地道。

    姚之如遠(yuǎn)目望著巷口，說道：“人各有志，我想她會讓自己過得滿意的。”

    她了解姚大郎的性格，經(jīng)過曾招兒的事，憑他的多疑應(yīng)該是不會再納妾了，這對孫氏來說是好事。

    姚之如其實有些懷疑姚大郎那一摔是摔出了點什么毛病，而且自從孫氏生了那一個兒子后，姚大郎這些年也再無子嗣，說不定以后也難有。

    按照孫氏的性子，應(yīng)該會很明白日子怎么過才是對她有利。這時候她只需要一心把兒子養(yǎng)好，侍奉舅姑，她在姚家的地位就不會被任何人危及，將來姚家的財產(chǎn)也都是他們母子的。

    她們?nèi)缃窀鞯闷渌拍茏鳇c頭之交。

    晚些時候，陶宜、蔣黎夫婦倆和謝暎也先后回到了照金巷。

    夜里吃完了飯，一大家子便聚在花園里頭拜月、放燈。

    放水燈原本是杭州等地的習(xí)俗，不過京城近年來也漸漸有了些流行，但今年蔣黎和苗南風(fēng)都懷著身子，為了安全，大家就不出門去湊熱鬧了，只在家里的流水石渠間意思意思。

    蔣老太太笑呵呵地靠坐在懶架上，懷里抱著安安靜靜的瑜姐兒，蔣修和苗南風(fēng)的長女雙雙正在旁邊的小榻上，指著天上的圓月高興地蹦蹦跳跳，談mama和女使小心翼翼地護著她。

    珩哥兒則早就湊到他爹身邊玩燈去了——他最喜歡謝暎親手做的手工。

    謝夫子摸著白花花的胡子，笑看著園子里其樂融融的場景，說道：“我還總覺得看他們幾個一起玩小孩兒游戲是昨天的事，那時候你們家善之和嬌嬌就像兩只小皮猴?！?/br>
    蔣老太太笑嘆道：“是啊，時間過得真快，舍不得他們長大啊！我們這些老骨頭怕是也沒幾年好陪著他們了?！?/br>
    謝夫子笑了笑，說道：“不想那些，有一日便陪一日，不虧?！?/br>
    蔣老太太含笑點了點頭。

    她望著天上滿月，不知想起了什么，眸中溫柔。

    蔣世澤和金大娘子坐在石桌前，一邊幫著其他人點燈，一邊閑閑聊著天。

    “可惜今年倦哥兒不在，等修哥兒他們走了，人又更不齊?！笔Y世澤嘆了口氣，趁機握了下妻子的手，“還是我們老夫老妻能常伴彼此左右。”

    蔣倦如今在兩浙路軍營中，就算是遇到逢年過節(jié)也很難回京城。

    金大娘子看了看不遠(yuǎn)處正湊在一起放燈的康氏和蔣倫，說道：“我們在家里也有人陪著，只希望他們在外面都可以過得安穩(wěn)?！?/br>
    蔣世澤看著她，笑意溫然：“會的?！?/br>
    蔣修順著苗南風(fēng)的目光，看見了自家爹娘此時聊天說話的模樣，不由笑笑搖頭：“我爹如今是越來越能膩歪了，一把年紀(jì)還老粘著我娘?！?/br>
    苗南風(fēng)聞言，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

    蔣修微怔，旋即破天荒飛快接道：“但是這樣特別好！我會向他老人家學(xué)習(xí)?！?/br>
    苗南風(fēng)忍了忍笑，說道：“總之你記得，你什么心思我就什么心思，你若不來粘我，我就去讓別人來粘就是?！?/br>
    蔣修一聽，立馬上手，將人給一把摟在了懷里。

    “粘粘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這人就是裝得一副豪橫樣，其實最服你管了。”他笑著說罷，又心懷安慰地嘆道，“其實我看得出來，我爹娘如今的感情比以前好得多，他們能過得好，我在外面也能放許多心?！?/br>
    苗南風(fēng)抬手輕輕撫了撫他的背：“等去了那邊我們把家安置好，以后他們空時就能來住些日子?！?/br>
    蔣修含笑頷首，將妻子摟得更緊了些。

    蔣黎扶了扶腰后的軟枕，回過頭，看見陶宜端著銀盞正站在蔣世澤面前與對方說話，兩人笑言了幾句后，他便轉(zhuǎn)身走了回來。

    “你們在說什么，大哥哥笑得那么高興？”蔣黎有點好奇。

    陶宜用銀簽給她喂了塊切好的糕點，笑回道：“沒什么，內(nèi)兄問我明天有沒有空一起去釣魚?！?/br>
    蔣黎吃完了這口梅子糕，頓時覺得肚子里舒服了點，她點點頭，說道：“那我和你們一起去，我跟嫂嫂在亭子里吹吹風(fēng)，看看風(fēng)景，再躺上一會兒——嗯，舒服。”

    陶宜笑著，又給她喂了一塊：“還有什么想吃的？”

    “我飽是覺得飽了，但還有點想吃辣。”蔣黎說著，忽想起什么，故作神秘地笑問道，“你有沒有覺得大哥哥很喜歡你？你想不想知道為什么？”

    “難怪二嫂嫂說你這胎看著像兩個，口味還不帶一樣的?！碧找诵Φ溃拔覄偛趴醋郎线€有些五辣醋羊，我再給你拿點過來?！?/br>
    蔣黎抱住了他的胳膊：“先不忙，嘴饞而已，晚些再顧著。你先說說，你想不想知道？”

    陶宜哪里會在乎蔣世澤為什么喜歡他，本來他也沒覺得自己是個討人厭的，被人喜歡的時候多了去了。

    不過這話他不敢說，舊賬難翻，小心保命要緊。

    于是他配合地點點頭：“嗯，你說。”

    蔣黎就清了清嗓子，抬手輕撫耳鬢，一本正經(jīng)地道：“當(dāng)然了，最主要還是因為我喜歡你……”

    陶宜抿了抿笑。

    “嗯，對，這是肯定的?！彼J(rèn)真地附和。

    蔣黎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這才續(xù)道：“我大哥哥說他與你也算很有緣分?！?/br>
    于是她就緩緩地把當(dāng)年新修運河，家里原本要因為選址改道大虧一筆，結(jié)果時任度支部判官的陶宜卻算是間接幫了蔣家一把的事說了。

    以此為基礎(chǔ)，蔣世澤是打從心眼兒里覺得陶宜和他們家八字相當(dāng)合。

    “他說讓我以身相許給你也不虧。”蔣黎說著，還忍不住笑出了聲。

    陶宜聽得有點怔。

    他除了有些感慨緣分的神奇之外，還……略有心虛。

    這多少也算個美麗的誤會。

    當(dāng)年他不過一個度支判官，其實這樁事無論如何也不該他出頭去管的，但那個時候度支副使將要致仕，這是他極好的機會，所以他就和魯墘合作了一回。

    是為朝廷，但也是為自己。

    “你在想什么？”蔣黎問他。

    陶宜回過神，笑了笑：“沒什么，我在想還是不要同內(nèi)兄說太多細(xì)節(jié)了，就讓他這么盲目地喜歡我也挺好的?！?/br>
    蔣黎微忖，旋即了然，她笑著捏了捏陶宜的臉。

    他唇角輕彎，繼續(xù)用手幫她揉著腰。

    姚之如在旁邊看著許悠在水燈上幾筆就勾好了一只乖巧的小兔子，頓感稀罕：“好可愛！”

    許悠含著笑，又轉(zhuǎn)了一面，繼續(xù)用筆勾勒著不同形態(tài)的玉兔。

    “小時候我還挺喜歡養(yǎng)兔子的，嘗百草?！彼f。

    姚之如在旁邊看著，聞言笑道：“你是不是還喜歡養(yǎng)烏龜？”

    許悠筆下微頓，轉(zhuǎn)眸向她看去。

    兩人心照不宣地一笑。

    “其實你為什么要故作板正呢？”姚之如此時方好奇地問道。

    許悠道：“我翁翁說我長的這個樣子看起來就不牢靠，若是性子再讓人覺得跳脫不穩(wěn)重，病人就很難信任我?！?/br>
    姚之如聽到前半句還有點想笑，但聽完了他說的話，不禁想起當(dāng)日兩人初見，她也的確是因著對大夫的刻板印象而對他不太放心。

    “世人總是多偏見?！彼懈卸l(fā)地說道。

    許悠看著她，笑道：“不過我萬萬沒有想到剛來汴京沒多久，一直苦心經(jīng)營的形象就在你面前漏光了?！?/br>
    姚之如捂著嘴笑出了聲。

    “其實也沒有什么，”她安慰他道，“反而是經(jīng)過了那次，我才覺得你是個和藹可親的大夫?！?/br>
    許悠卻問道：“只是大夫？”

    姚之如輕頓，面頰微紅。

    許悠也不追問，只是笑了笑，將畫好的燈遞給了她，說道：“我早前同你說讓你改口的事，你可不要敷衍，我雖姓許，但我的確不叫‘大夫’?！?/br>
    姚之如再次被他逗笑。

    “嗯，”她低聲道，“我曉得你叫‘知白’?！?/br>
    “我在家里行四。”他看著她，說道，“前頭有兩個哥哥一個jiejie?！?/br>
    姚之如默默地聽著。

    “他們都已經(jīng)成婚了，現(xiàn)在我們家都只關(guān)心我有沒有得成所愿?！彼f。

    她抬眸朝他看去。

    許悠看著她的眼睛，微笑地，緩緩說道：“我來汴京之后，曾經(jīng)寫過信回去對我娘說，我看見了一個很合很合我眼緣的小娘子。她經(jīng)歷過很多挫折，但都勇敢地走了過去，她善良又堅定，把自己活成了更好的樣子。”

    “我想娶她為妻，但在那之前，我必須學(xué)會等待?！?/br>
    “等她重新回到紅塵，等她心傷愈合，等她注意到我在她身邊。”

    “好在我們學(xué)醫(yī)之人最不缺的就是耐性?！彼崧暤?，“只不知，今年年關(guān)的時候，她愿不愿意去我家做客？”

    他說罷，又頓了頓，問道“你愿意么？”

    姚之如沉默了良久。

    “知白，”她輕聲說道，“你既知道我曾經(jīng)歷過的事，我想你應(yīng)該能明白，我是不會再走同樣的路的?！?/br>
    “我如今在汴京有自己的事情做，我很有成就感，沒有想過要為了去做別人的媳婦而遷居異地，也可能永遠(yuǎn)不會。我……我也不想把自己寄托于他人羽翼，那些太沒有定數(shù)了?！?/br>
    她說得有些艱難，但她還是說出來了。

    雖然可能會傷他的心，但她總不能拖到最后讓兩個人連朋友都做不成。

    然而許悠聽了，卻是很自然地笑著，點了下頭：“我心儀的本就是這樣的你。”

    姚之如微愕。

    只見他坦然地說道：“我早就想過了，我行醫(yī)是在哪里都能干的，就算我與你終歸沒有走到一路，我也未必就會回家去坐館，可能到處去當(dāng)個游醫(yī)也不一定。但你目前的經(jīng)營都在汴京，山不好來就我，那我便去就山??！再說我也不愿意你再吃一回虧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