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茵？”傅元承喚了聲，搭上她的肩頭。

    “拿開！”蔚茵手臂一揮，掃開他的手，雙腳蹬著草地一點(diǎn)點(diǎn)挪著遠(yuǎn)離。

    她才明白，當(dāng)初救下的根本不是落難書生，而是一個(gè)嗜血的閻羅。人命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分明今晚他可以放過這幾個(gè)人的，她已經(jīng)選擇放棄，跟著他走……

    傅元承也不阻攔，就任由她如此，直到她退到假山前再動不得。

    蔚茵大口喘著氣，狠狠咬了自己的腮rou，逼著自己憋回眼淚，憤恨的盯著兩丈外的人。今夜之后，世上再無蔚茵，擺在她面前的就只有一條路，永遠(yuǎn)被傅元承握在手心，不見天日。

    她像是累了，又像是嚇到了，坐在那里縮成一團(tuán)一動不動，呼吸久久沒有平息。

    小門邊，那些暗衛(wèi)已經(jīng)在處理尸首，一具具的拖了出去，悄無聲息。

    傅元承站起，一只手臂儒雅的端在身前，一步步靠近，聲音放輕幾分：“該走了?！?/br>
    “我，”蔚茵哽咽一聲，帶著nongnong鼻音，“我冷?！?/br>
    傅元承腳步一頓，側(cè)過身去對著暗處道了聲：“去取披風(fēng)……”

    話未說完，就見假山旁的人快速爬起跑了出去，像一陣風(fēng)兒席卷而過，他甚至沒來得及伸手去抓。

    蔚茵拼命跑著，朝著那扇半開的小門，那扇她這幾日一直期待的希望，用盡了全力。

    跑出去的瞬間，她在想，或許自己也會死在箭下，可是真的想出去，哪怕是一下。

    “蔚茵你敢！”傅元承喊了聲。

    蔚茵跑得更快，心臟怦怦跳著，她知道自己比不過傅元承，可她還是想跑，盡力去拼一下……

    近了，那扇門很近了，方才那個(gè)假扮她的女子沖過來阻攔，她不顧一切將人推開。那女子想必不敢傷她，竟讓她得了手，被推到在地。

    蔚茵急急的伸出手去推那門扇，指尖碰上粗糙的木板，已經(jīng)能看見外面的黑暗。

    “噌”的一聲，一枚羽箭射來直直的釘進(jìn)門板，帶著她的一片袖子也釘在上面。

    她還在跑，身子失去平衡，重重摔下。

    傅元承伸手去拉，只觸到滑掌而過的發(fā)絲：“蔚茵！”

    第十一章 就算死，你也要逃開？

    有一瞬間，蔚茵以為自己會被那支箭射穿，心中生出一種解脫，這樣也好，也算是逃離了罷。

    她聽見了傅元承的呼喊，置之不理，只是想出去那扇門。一切發(fā)生在瞬息之間，她來不及發(fā)出一聲，整個(gè)人往前一栽……

    傅元承聽到一聲悶響，眼睜睜看著面前的人倒下，趴在地上，身子抽搐兩下。

    “阿瑩？”他兩步過去，將地上的人撈起來抱在懷中。

    幾名侍衛(wèi)，包括方才的女子，背對著傅元承而立，將他護(hù)在圈中，提防著四周。

    傅元承皺了眉，手指探出去輕掃開蔚茵的額頭，那張柔美的臉此刻被鮮血浸染，額角仍舊汩汩的冒著。

    “別怕，不會有事?！彼檬治嫔纤念~頭，阻止那些噴出的熱漿。

    好看的手指間依舊流淌的血液，他看慣了血腥，可又那樣討厭血腥，如今徒勞的想控制血腥。

    懷里的人沒有動靜，像一具軟軟的人偶，任由他抱住，氣息越來越弱，身子越來越?jīng)觥?/br>
    “殿下，該走了。”龐稷走到門旁，一揮手遣散了侍衛(wèi)。

    他這個(gè)位置只能看見傅元承的背影，蹲在那里死死抱住女子。

    龐稷心焦，高大的身軀彎下，壓低聲音：“有人往這邊來了，殿下需早做打算，宮里陛下那邊也不能久等?！?/br>
    眼前形勢大好，侯府在五皇子手里出事，傅元承這邊又抓到了來接應(yīng)的人，說不定就能扯出穆明詹以及更深的人。如此時(shí)候，決不能讓一個(gè)女人壞了大局。

    傅元承聽清了龐稷的話，低頭盯著蔚茵：“把她帶走，找郎中，快！”

    他抱著她站起來，臉色重新變回冰冷。

    “這，”龐稷為難，“殿下明鑒，此時(shí)不可帶上蔚夫人，今天兇險(xiǎn)，不能生出變故。”

    方才處理尸首已經(jīng)浪費(fèi)不少人力，如今再帶上蔚茵，明顯的是給人以把柄。再說，看她的樣子，指不定就活不了。

    傅元承抱著蔚茵轉(zhuǎn)身，冷冷掃了龐稷一眼：“變故？”

    龐稷后退兩步，后背瞬間生出一股冷意，低頭道：“蔚夫人如此情況，帶出去反而會加重傷勢。”

    一個(gè)人傷成這樣，如此輾轉(zhuǎn)帶回東宮，說不好路上人就沒了。

    傅元承低頭，看著已辨不出模樣的人，低聲喃語：“就算死，你也要逃開？”

    夜風(fēng)起，空氣中彌漫著燒焦的味道，遠(yuǎn)處是人的哀號哭聲，深夜中實(shí)在瘆人，

    “等我回來?！备翟懈┥恚瑢⑽狄鸱旁谲泬|上。

    兩個(gè)候府家仆打扮的人趕緊上來照看著。

    不能久留，傅元承從小門出去，走過一條窄道，幾匹駿馬等在黑夜中，侍衛(wèi)們無聲躬腰迎接他們的主子。

    他系上寬大的暗色披風(fēng)，上腳一踩馬鐙，翻身躍起上了馬背，高大雄壯的黑色駿馬噴了兩聲響鼻兒，鐵蹄踢踏兩下，蓄勢待發(fā)。

    傅元承拉緊韁繩，雙腿一夾馬腹，側(cè)臉看去那扇隱在黑暗中，重新緊閉的小門，隨后騎馬進(jìn)入長街。

    只留下一串漸遠(yuǎn)的馬蹄聲。

    。

    好大的火，是要將整座山焚燒干凈嗎？

    蔚茵蹲在石頭后面動也不敢動，這段日子她棲身的明霞觀沒了，吞噬在灼熱的火焰中。

    和藹的住持道長，擅長醫(yī)理的明處道長，總是吃不飽的明源道長，還有自小跟著她的婢子蝴蝶，所有人無聲無息躺在那兒，任憑烈焰灼燒，化為灰燼。

    她來晚了，全部都沒了。

    “這些賊匪當(dāng)真滅絕人性?！鄙砼缘哪凶訃@一聲氣，又有些不放心的勸說，“這里不能久留，我們先離開?！?/br>
    蔚茵渾身冰冷，木木的任他抓上手帶著離開。

    她看著他的背影，清瘦而模糊，遂憤而將手抽回。隨后看見他回過頭來，面色陰沉，突然伸手掐上她的脖頸，五指收緊。

    “呃……”窒息感讓她張大嘴巴，下意識拍打著那只手，雙腳蹬踏著。

    他笑，手上越發(fā)用力：“你也去死，去陪她們！”

    話音落，手指松開，她身子下墜，跌進(jìn)了那片火海中……

    ““呼……”！蔚茵忽的睜開眼，捂住胸大口呼吸。

    她無力的倚在墻角，身上出了一層黏膩冷汗。

    視線漸漸清晰，還是那間陰暗潮冷的地窖，沒有窗，一根火把嵌在墻上，照著偌大的地方，唯一連接外面的是一扇厚鐵門，此刻仍舊緊緊關(guān)著。

    關(guān)在這里的有二三十個(gè)女子，是慶德侯府原先的婢女。侯府倒了，她們這些奴婢自然該被重新易主發(fā)賣。

    蔚茵很虛弱，頭腦暈沉。方才的噩夢仍讓她心悸不止，可是仔細(xì)去想，卻又完全記不起。

    “怎么了？”身旁一個(gè)三十多歲的婦人問了聲。

    “噩夢。”蔚茵啞著嗓子回道，繼而動了動身子。

    婦人搖搖頭，略帶憐憫道：“可憐你摔壞了腦袋，把什么都忘了，不然給家里人報(bào)個(gè)信兒，說不準(zhǔn)還能花銀子把你贖回去?！?/br>
    她又看了看坐在墻角的蔚茵，似乎猶豫了一瞬，便從身上掏出一塊餅子遞過去。

    蔚茵抬眼看，顫巍著伸手接過：“謝謝桂姐?！?/br>
    餅子又干又硬，像塊石頭?？删退闶沁@點(diǎn)吃的也是不易，需得搶奪來才行。每日鐵門只會開啟一次，便是看守來送吃食，一只破舊木桶裝的哪夠這些女子吃？便是只能用搶的。

    桂姐擺擺手：“左右也要出去了，你且吃一點(diǎn)兒，還能有些力氣?！?/br>
    “出去？”蔚茵抬頭，垂下的發(fā)絲擋住了半邊臉。

    這個(gè)地窖分不清白天黑夜，只能依著看守送飯的次數(shù)來算。她醒來的時(shí)候就在地窖中，桂姐說她被人送進(jìn)來的時(shí)候渾身是血，昏迷著不省人事，本以為活不了的。

    她忘了一切，記得的只是這里冰冷的石墻，難聞的混雜氣味。

    桂姐身子往墻上倚靠，雙手抱著縮進(jìn)袖筒：“方才來送吃食，那人說了讓咱準(zhǔn)備好，過晌就出去?！?/br>
    蔚茵攥著餅子，眼中茫然。她忘了自己是誰，可是出去了又會怎樣？

    好像看出她心中所想，桂姐嘆了一聲：“你說你，磕了頭連著把一張臉也毀了，這要是找主家，必然有影響的，你還生著病?！?/br>
    蔚茵下意識摸上自己的右臉頰，手指碰觸到粗糙的血痂，厚厚的蓋住了半張臉。

    是啊，這樣一張人不人鬼不鬼的臉，誰也不會要她。

    “阿瑩，”桂姐喚了聲，“吃點(diǎn)吧，總歸要活下去，去找自己的家人?！?/br>
    蔚茵點(diǎn)頭，她現(xiàn)在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叫阿瑩，可能是穆家族里的一個(gè)婢女。而且，她摸向自己的腰間，掏出一枚圓潤之物。

    指尖摩挲著荊桃花形狀的竹牌，一下下描摹著上面的字：弟，渝。

    她是有家人的，所以一定要活下去。想到這里，她將那塊餅子送到嘴邊，張口咬住。

    “咳咳。”餅子卡在喉嚨處上不來下不去，堵得她漲紅了臉，眼中盈滿淚花。

    “瞧瞧你這體格，”桂姐無奈過來，伸手幫著蔚茵順背，“可怎么辦？”

    蔚茵抬起袖角，輕拭去眼角的濕潤，壓下了自己的咳嗽。

    有一瞬，桂姐恍惚覺得眼前這女子的舉止實(shí)在不像是粗使婢女，盡管身上不爽利，但動作總是輕輕柔柔，也不會像別的婢子，動不動就哀嚎出聲，粗口罵人。

    “桂姐，”蔚茵叫了聲，“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在這個(gè)地窖里，桂姐算是照顧她，會分給她吃的，和她說話。她從人的眼中能夠看出什么，既然找不到主家要，她到底會去哪兒？

    桂姐聞言一怔，收回手重新靠上石墻，低下頭去藏住臉上神情：“我家小妹和你差不多大的?！?/br>
    蔚茵嗯了聲，這也就明白為何桂姐總會幫她兩手，想必是聯(lián)想到自己的妹子了。

    “三條路，”桂姐比劃著三根手指，燈影中拉長在地面上，“長相有些姿色的會被送去花樓，就是前日走的那幾個(gè)?！?/br>
    她頓了頓，到底年長一些，知道的也多，聲音不算高，剛巧兩人都能聽清：“剩下的咱們一塊放出去，運(yùn)氣好會被主家相中，或是被一些人家買回去做個(gè)媳婦兒?！?/br>
    蔚茵看著她，知道前面說的都不是自己，平靜的等著人繼續(xù)說。

    “軍營，”桂姐抬頭看了她一眼，有些不忍，“剩下的可能會送去邊城軍營。”

    蔚茵愣住，手里緊緊攥著竹牌。一個(gè)女子送去軍營還能做什么？更何況以她的狀況，怕是死在半路，被一卷草席扔去亂尸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