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了。”

    方蕊牧低聲告訴她。

    桑桑的雙馬尾一高一低，一看就是自己梳的。小女孩出生在單親家庭，母親異乎尋常的年輕，找關(guān)系進的私立學(xué)校，交錢也時常拖拉。

    而另一邊，秦小筠穿著整齊，外加入學(xué)時就有的家世光環(huán)籠罩。

    教導(dǎo)主任正在訓(xùn)誡人，其他老師也幫腔。桑桑維持著一貫裝傻充愣似的笑容，眼睛亂瞟，秦小筠則事不關(guān)己，沉默得像木頭人。

    孟知穗沒急著進去，先回班上叫圍觀的同學(xué)問了一下情況。不是什么大矛盾，小打小鬧而已。

    之后再回去，她先倒了一杯茶，直勾勾地端給教導(dǎo)主任。

    教導(dǎo)主任喝了口熱茶，轉(zhuǎn)頭開始批評她。唾沫星子亂飛，孟知穗若無其事地聽著，看起來絲毫不會因此受打擊。

    兩個小學(xué)生都忍不住看她一眼。

    最后還是手機鈴響，主任才離席，其他老師還想說什么，孟知穗抓住時機，領(lǐng)他們?nèi)翘蓍g拐角。

    “你恨他嗎？”

    孟知穗蹲下身，慢慢地說。

    聽到這個問題，秦小筠不由得搖頭，卻聽到桑桑提了很符合小學(xué)二年級生知識水平的問題：“‘恨’是什么？我就是覺得他很討人厭?！?/br>
    秦小筠彎了彎嘴角。

    “‘討人厭’而已……既然不‘恨’，就沒必要打架了。打架會受傷，而且要挨罵，”孟知穗輕輕說，“下次吵架好嗎？在下課時間?！?/br>
    陳邈在校舍這層的最后一階樓梯久久佇立。

    他聽到她說：“把問題說出來，自己解決一下就好了。你們也不想大人總插進來吧？”

    又安撫了幾句，孟知穗支起身。她輕輕扶著他們的背，剛回過身，就看到熟悉的身影。天陰沉沉的，陳邈望著她。

    他稍微朝她點了下頭。

    她也頷首，權(quán)當(dāng)做打招呼。

    他應(yīng)該是被教導(dǎo)主任叫來的。

    在這所學(xué)校，原則上，班主任每天都要坐班到放學(xué)。有特殊情況請人代班即可。

    孟知穗是二年級的常用代班人選。因為她總會恪盡職守，留到最后，沒有約會，也沒有休閑時光。這么多年，雷打不動。

    她向教職員辦公室走去。

    四年前，初次見面以后，他無數(shù)次到她打工的地方等她下班。他習(xí)慣站在吧臺附近，那時候，他就是這樣和她打招呼的。

    不是揮手，也不出聲，簡簡單單的點一點頭。

    和現(xiàn)在一模一樣。

    孟知穗從抽屜里取出一把傘。

    教材和作業(yè)本林立在辦公桌四周，形成密不透風(fēng)的屏障，孟知穗忽然說：“方老師，今天可以請你幫我代一下班嗎？”

    她又找出了一把剪刀。

    -

    還剩兩節(jié)課，走的時候，陳邈對秦小筠說：“什么時代了，不要動不動就動手。聽老師的話。”

    他和學(xué)校領(lǐng)導(dǎo)又寒暄了幾句，再回頭，就看到小男生拽著自己衣角。

    小筠說：“……哪個？”

    “什么哪個？”

    “哪個老師？”小筠說。

    陳邈沒回答。

    他自己一個人出去，去停車場花了不少時間。雨一瞬間就落下來了。打開車門時，他在樹蔭下看見抽出傘的女人。

    她也看見了他。

    驟雨來得又急又猛，容不得他們慢條斯理問候。陳邈發(fā)動車子，眼看著孟知穗在他視野內(nèi)撐開傘。

    只見傘上斑斑點點仿佛七星瓢蟲般長滿了缺口。

    雨水魚貫而入、暢通無阻，一把好端端的傘就這么報廢了。

    雨水重重地砸在她身上。

    雨刷擺動。他踩下油門，飛馳而去。

    ——本該是這樣的。

    既然都已經(jīng)對上過目光，再在雨中見死不救未免太沒教養(yǎng)。

    “孟老師去哪？”陳邈停車，將副駕駛座上的車窗打開，他以冷淡到肅穆的臉色開口，“我送你吧?！?/br>
    孟知穗上車時已經(jīng)淋濕了一些。她低聲道歉，剪碎的傘被塞回包里。

    她報了一間包子店的地址。

    陳邈問：“去吃飯？”

    孟知穗搖搖頭：“見朋友?！?/br>
    她聲音太小，陳邈又問了一次，她也再回答了一次。

    一路上，車沒有因任何一個交通燈停下。

    快到目的地，倏忽間，陳邈說：“傘是被孩子們惡作劇了嗎？”

    孟知穗看著前邊的道路，小心地笑了笑，說：“也許吧?！?/br>
    陳邈也目不斜視。前方的道路平坦而無邊際，車忽然放慢速度，降低到道路允許的最低限度。

    他說：“不是你自己弄壞的嗎？”

    孟知穗的笑容紋絲不動，如同俄羅斯玩偶平視前方。

    “也許吧。”她說。

    失憶這種戲劇性的橋段兩次發(fā)生在了他們身上。假如這是偶像劇的話，大概在重逢的第一時間就會奇跡般地認(rèn)出彼此、淚流滿面地擁抱在一起吧。

    然而。

    現(xiàn)實里根本沒有那么多命中注定，只能靠她獨自處心積慮。

    漫長的寂靜里，陳邈說：“我也是?！?/br>
    孟知穗回過頭。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波瀾不驚的側(cè)臉。

    “我已經(jīng)記住停車場的路了。故意多繞了幾圈，”他說，“在等你?！?/br>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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