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廳的圖書室中，妮娜將頭埋在穆琳胸口放肆地嚎啕大哭著。穆琳輕輕摟著她，安慰地拍著她后背。

    她臉上的傷經過簡單治療已經消腫，只殘留一點血跡還沾在嘴角。

    妮娜哭累了，靠在她身上一抽一抽地吸著鼻涕。穆琳終于找到了機會，抬頭看向一直安靜守在一邊的金發(fā)神官:“喬舒亞，謝謝你。我又給你添麻煩了。”

    神官微微一笑:“不用那么客氣，正好來圖書館查點資料，遇上了總不能不管?！?/br>
    “資料？”

    喬舒亞點點頭:“我最近正在寫輔助法術發(fā)展史的論文，想找一些奧古斯塔相關的資料。別的地方都是一些其他人用過的，想來古籍資料館這邊碰碰運氣?！?/br>
    “奧古斯塔……”穆琳知道這個人，魔法大陸近幾百年間最偉大的輔助系法師，最著名的事跡便是發(fā)明了咒印，將被附身的魔物轉化為人類這方的戰(zhàn)力，一舉扭轉了人類早期在與心魔斗爭中的頹勢。

    作為魔女，她對奧古斯塔的心情十分微妙。若沒有咒印束縛她便不會這樣受人擺布，但從另一方面來說，沒有咒印幫她壓制體內魔物，她可能早就被吞噬了。

    “奧古斯塔的話，我好像見過幾本和他相關的筆記，好像還有一些未裝訂的手稿。這些對你有用嗎？”聽到自己熟悉的領域，妮娜也抬起頭來。

    “連手稿都有？”喬舒亞眼睛亮了起來。

    “嗯，和一些別的稿件一起扔在最角落書柜里，沒什么人看，不過因為也算是文物，倒也沒扔?！蹦菽仁种更c著嘴唇回憶著。

    “這都能被你找到？”神官覺得他運氣有點太好。

    “這座圖書室里的所有帶字的東西我都看完了?！鄙倥p描淡寫地說，她平時一無聊就在這里翻書看。

    “都……”喬舒亞露出一臉驚悚的表情，“這里可全都是古籍啊……”連他看起來都吃力，這個其貌不揚的小魔女到底是個什么怪物。

    妮娜擦了擦眼淚，戴上自己的眼鏡:“你要是需要，我去給你找?！?/br>
    “拜托你了?！眴淌鎭唽λC然起敬，聲音都肅穆了起來。

    “你救了我，這點小事應該的?！蹦菽日f完，便跑進高高的書柜間。

    “不過，喬舒亞居然還要寫論文?！蹦铝盏谝淮温犝f神官還要做這種事，她從沒見過諾伊斯寫論文。

    喬舒亞露出一臉無奈的苦笑:“沒辦法，諾伊斯畢業(yè)后，接手了艾麗西婭大部分的任務。首席魔女的頭銜也曾經一度易主。艾麗西婭任務少了，我也沒什么事做，總得多找點活干才能保住高階神官的待遇。順便掙點稿費?！?/br>
    他內心有苦說不出，艾麗西婭那個窮奢極侈的生活作風，在離開主教這個大金庫后不知道還能不能改得過來。他要是不多存點錢，等將來叛出教廷失去了收入來源，沒多久就會被艾麗西婭敗到揭不開鍋。

    “好辛苦的感覺……”穆琳喃喃道，明明西斯教廷是個富得流油的地方，但喬舒亞卻神奇地總給她一種為生活所迫，勞碌奔波的窮困感，跟其他逍遙自在的神官比起來格格不入。隨后她想到了什么:“你剛剛打了那個學生，對你會有影響嗎？不是說教廷禁止私斗？”

    “老師給學生補補課，算不得私斗?！眴淌鎭喰Φ溃皼r且雖然他回去得在床上躺上幾天，但實際連輕傷都算不上，只是單純地疼而已。就算真的追究起來，也不會是什么大事?！?/br>
    “那就好……”穆琳松了一口氣，她不希望再因為她的事連累喬舒亞。

    金發(fā)神官饒有興趣地打量著她的表情:“所以，這就是你沒有把被人欺負的事告訴諾伊斯的理由？”

    “唉？”少女一愣，“你怎么知道？”

    “你若是跟諾伊斯說了，今天就輪不到我來揍他了?！眴淌鎭喡冻鲂念I神會的笑容，“不過你的顧慮也不是沒道理，我能在面對那個學生時控制住力道不至于把人傷得太重。若換成諾伊斯，在得知你被人欺辱后，可未必能把持得住不下殺手?！?/br>
    他這幾天一直留意著教廷內的動靜，防止某個怒氣上頭的神官在沖動下砍人，倒是沒想過那個差點被砍的人正是他自己。

    穆琳咬著牙不甘地垂下頭，這便是魔女的處境，別人可以隨意傷害凌辱她們，她們卻不能反擊。

    “不過……”神官話鋒一轉，“你對教廷的規(guī)定，似乎了解得并不完全?！?/br>
    “？”少女不解的抬起頭。

    喬舒亞找了把椅子在她對面坐了下來，擺出長談的架勢:“我剛來西斯教廷的第一天，便有人告誡我，千萬不要見色起意，去招惹那位金頭發(fā)的魔女?！?/br>
    “艾麗西婭？”穆琳腦子里浮現出那位明艷的首席魔女的樣子，她那么漂亮，想必垂涎她的人不會少。不過，確實難以想象有人敢去欺負她。

    “很多年前，曾經有個不長眼的神官想要去侵犯她?！眴淌鎭喯肫鸶嬖V自己這件事的神官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然后呢？”穆琳緊張起來。

    “然后啊……據說，去救人的神官都被重傷了四五個，輕傷更是無數。半個教廷雞飛狗跳，最后驚動了主教親自出馬才把她鎮(zhèn)下去?！?/br>
    “不愧是艾麗西婭……”穆琳感嘆道，“不過，她沒有被懲罰嗎？”

    “自然是罰了的。按照規(guī)定，神官犯錯，要按照教法來處置。而魔女由于被視作神官私人所有物，犯了錯，則是由她們的神官來自行處罰。主教親自懲罰了她，具體怎么個罰法沒人知道。不過結果你也看到了，艾麗西婭現在依然是活蹦亂跳的首席魔女，而那個惹事的神官……反正之后再沒人見過他，不死怕是也廢了?！?/br>
    “魔女只能由她們的神官來處罰……”穆琳轉動眼睛思索著，“那若是神官有意偏袒，豈不是……”

    “如你所見，她簡直為所欲為?！眴淌鎭啍偭藬偸?，“無論她做了什么，只要主教一天不倒，便沒人能傷她性命。魔女只要不死，再重的傷也會痊愈。但人類不同，沒人會為了那點色欲，用自己的性命去跟魔女拼。所以，每當有新來的神官，便會被告誡，絕對不要招惹她?！?/br>
    穆琳愣愣地張著嘴:“居然還能這樣……這教規(guī)好像漏洞有點大……”

    “漏洞嗎……”喬舒亞笑笑。整個光明神殿的教法是由中央教廷來制定的，但中央教廷一向看不上魔女，不屑于為她們去制定規(guī)矩。管束魔女的規(guī)則，現在是由大陸唯一的魔女學院所在地，西斯教廷來制定。說白了，也就是蒂莫西主教說了算。

    蒂莫西雖然行事殘暴，護起短來倒是一把好手。若不是他把魔女生殺大權牢牢握在自己手里，艾麗西婭那個視教法如無物的家伙怕是已經死了幾百回了。

    穆琳低頭捏著自己的手指，她知道她的性命掌握在諾伊斯手中，但她頭一次知道原來諾伊斯沒辦法出手的事情她卻可以，若是能徹底擺脫那些神官的糾纏，受那一點懲罰簡直不值一提。

    “也就是說……只要我自己能強大起來……”她握緊了拳頭，眼前仿佛豁然開朗了起來。路已經在這里了，就靠她自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