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初晴，金色的陽光穿破云層漏出一道道光柱。正是上課的時間，圖書館附近空無一人。

    銀發(fā)神官推開圖書館厚重的大門，在踏入大廳的一瞬間，一種異樣的感覺突然捏住他的心臟。幾支光箭劃出金色的弧線，迎面向他襲來。

    諾伊斯瞳孔一緊，電光火石間身體騰空一個翻轉(zhuǎn)，從幾支箭的間隙間穿了過去。落空的箭失并沒有丟失目標，像有意識般在空中一個急轉(zhuǎn)，再次向他追擊而來。

    神官手中金光一閃，凝出長劍削斷了最近的兩支箭，劍刃一轉(zhuǎn)，迎向最后一支的箭尖，劈了下去。

    然而，原以為會被劈成兩半的箭尖“穿過”了他的劍刃，直直扎進了他的肩膀。

    諾伊斯難以置信地看著那支箭。金色的箭身在命中之后發(fā)出淡淡的金光，化作無數(shù)光點消散在空氣中，被射中的地方則毫發(fā)無傷。

    神官心中的驚詫卻沒有因為沒有真正受傷而減輕——他居然被擊中了。

    “諾伊斯～”站在圖書館大廳正中央的栗發(fā)少女揚起手中的弓，露出一個驕傲的笑容。

    被偷襲成功的不悅被少女的笑容淡化了一些，但隨即，便因為少女身邊站著的金發(fā)神官再度暴漲。

    “做得不錯，這么快便能掌握到這個地步，你果然很有天賦，穆琳?！眴淌鎭啗_少女微微一笑，“高手過招，勝敗往往就在毫厘之間，你需要做的，便是扭轉(zhuǎn)最后這一毫厘。不需要改變太多，與現(xiàn)實越接近越好，就像謊言一樣，越是接近真相，便越難以被拆穿。這對于那些依靠精準判斷的高手，往往是致命的?！彼庥兴傅赝蛑Z伊斯，同時收獲了一個冰刀般的眼神。

    “我知道了?！蹦铝拯c點頭，收回了弓箭。隨著法術(shù)回收，圖書館的光線不易察覺地一暗。

    喬舒亞對她投去一個贊許的眼神:“既然接你的人已經(jīng)來了，今天的課就到這里，收拾收拾東西準備回家吧?！?/br>
    “嗯?！鄙倥畱艘宦暎D(zhuǎn)頭看向銀發(fā)神官，“諾伊斯你等我一下?！闭f完便跑進了里面的偏室。

    諾伊斯面色陰沉地看著喬舒亞當他不存在似地指使著他的魔女，眼神越來越冰冷?？丛谒冗^穆琳的分上，他趁他不在時私自接近他侍魔的事他就不計較了，可這小子居然得寸進尺，唆使穆琳拿他當靶子。

    之前他不確定穆琳的心意不方便發(fā)作，現(xiàn)在他和穆琳已經(jīng)重歸于好，是時候教育一下這個不懂規(guī)矩的小子離別人的侍魔遠一點了。

    他走到金發(fā)神官身邊，聲音里帶著明顯的敵意:“你最近，往圖書館跑得很勤啊?！?/br>
    “最近正在研究一些東西，需要用到圖書館的資料?！眴淌鎭喨魺o其事地回答，輕描淡寫地卸去壓力，“這幾天正好研究有了初步結(jié)果，你有興趣看看嗎？”

    話題莫名其妙被扯開讓諾伊斯皺了皺眉:“我對你的研究沒興趣?！?/br>
    “不要拒絕得那么快，多學點東西總沒壞處，萬一以后用得上呢。”喬舒亞掏出一張羊皮卷軸，遞了過去。

    諾伊斯狐疑地看著他，不知道他在搞什么鬼。他接過卷軸打開看了一眼，頃刻間臉色大變:“喬舒亞，你想干什么？”

    銀發(fā)神官的反應在喬舒亞意料之中，他看著那張羊皮卷，不緊不慢地開口:“能一眼就看出來這是什么，羅塞幻境中的東西，你果然也看到了吧?！?/br>
    諾伊斯一時不知道該怎么回答。喬舒亞指的幻境，應該是由羅琳的記憶組成的那個。

    在他當時看到的幻覺中，他念了一段咒語，隨后便看到穆琳墮了魔。他不知道那段咒語有什么用，只是能感到心中那股希望心上人能活下去的愛戀。

    喬舒亞對那段咒語卻是清楚的，他研究這個好多年了，那段咒語就像是為他找到了殘缺拼圖的重要碎片，像神明賜予他的禮物一般讓他激動不已。后來他在蠶繭中找到爾拉夏死去多時的尸體更是驗證了這點——羅琳身上的咒印已經(jīng)消失了。

    如果他沒猜錯，事情的經(jīng)過應該是這樣的:在被困教堂時，爾拉夏為了讓羅琳脫身，念下了解除咒印的咒語。原本就處在痛苦折磨中的羅琳失去了咒印壓制，瞬間便墮了魔，帶著爾拉夏一起逃出了教堂。但爾拉夏的身體已經(jīng)被魔物損毀大半，沒撐多久便斷了氣。羅琳將他的尸體封在蠶繭中，自己也沉睡在了那里。

    他記得羅琳經(jīng)常會研究一些失傳法術(shù)，可能是在研究中無意間發(fā)現(xiàn)了解除咒印的方法。因為事關(guān)重大她并沒有聲張，只是告訴了自己最信任的神官。結(jié)果陰差陽錯在這次羅塞異變中被他看到了。

    “奧古斯塔當年在發(fā)明咒印時，其實有留下解咒的方法。只是后來教廷在使用時，為了徹底斷絕魔女的后路，方便控制她們，隱瞞了咒印可以解除這件事，解咒的法術(shù)也隨之失傳了。”喬舒亞淡淡地說。

    他從很多年前起便一直在研究解咒之法，這次從羅塞回來，他已經(jīng)知道了解咒的咒語，再通過奧古斯塔留下的手稿分析他的法術(shù)慣用的運轉(zhuǎn)方式，結(jié)合他多年對咒印的研究，終于還原出了解除咒印的完整法術(shù)。

    “所以你給我看這個是想干什么？”諾伊斯努力控制住自己保持冷靜。教廷能長期保持對魔女的絕對控制，正是因為咒印一旦結(jié)下便再無解開可能，沒有任何希望的魔女只能死心塌地為教廷辦事。若是魔女們知道她們還有再獲自由的機會，很難保證她們能做出什么來，到時候搞不好會出大亂子。況且喬舒亞把這個單獨給他看，意圖實在是有些耐人尋味。

    “這個解咒之法雖然可以解除咒印，但只有下咒印的神官本人才能使用。諾伊斯大神官向來自詡公正無私，我很好奇，若是你知道穆琳可以有自己的選擇，還會用咒印把她綁在身邊嗎？”喬舒亞的碧綠色眼睛牢牢盯著銀發(fā)神官。

    “我……”諾伊斯有些語塞，心慮地挪開視線，“咒印不是為了綁住她，是為了幫她控制體內(nèi)的魔物?！?/br>
    喬舒亞輕笑一聲，眉稍一挑:“可是，能與她結(jié)契的神官，可不止你一個啊。”

    “你！”諾伊斯面色一寒，這已經(jīng)是赤裸裸地挑釁了。寒冰般的銀色眼睛帶著陰冷的殺意瞪向這個企圖搶奪他侍魔的挑戰(zhàn)者，氣溫都仿佛降了下來，二人的視線在空氣中碰撞出無聲的火花。

    “我收拾好了，諾……你們這是在干嘛？”整理完東西回來的少女一出來就看到兩個神官面對面緊貼在一起用一種火光四溢的眼神對視著。

    “我們交流了一點學術(shù)問題?！眴淌鎭嗈D(zhuǎn)頭沖她微笑著回答。

    “這樣啊。”真是炙熱的學術(shù)氛圍，穆琳想。

    “我們走?！敝Z伊斯拉起她的手，頭也不回地往門口走去。

    少女被他拉得一個趔趄，邊走邊回頭對金發(fā)神官揮揮手:“那喬舒亞我們走啦，回頭見?！?/br>
    “回頭見?！眴淌鎭喰χ克投说纳碛跋г诖箝T外，長舒了口氣，輕聲說，“穆琳，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br>
    他臉上的笑容很快便褪去，蒙上了一層陰霾。解咒之法對穆琳來說或許是個機遇，但對他來說卻是個死局。他將一切希望都寄托在解除咒印的法術(shù)上，但當他真正研究出來，卻發(fā)現(xiàn)依然繞不開蒂莫西主教。

    能解開咒印的，只有下咒印的那個人本人。連諾伊斯都不肯輕易放開自己的侍魔，更何況是蒂莫西。

    想帶著艾麗西婭不聲不響消失的計劃徹底失敗，可他已經(jīng)沒有時間再去找別的方法了，唯一的選擇只有跟主教正面交涉。艾麗西婭的身體隨時可能油盡燈枯，對蒂莫西已經(jīng)沒有太大利用價值，不知道他現(xiàn)在手上的籌碼，夠不夠從蒂莫西手中換取她的自由。

    喬舒亞悲觀地長嘆一聲，就憑艾麗西婭獲得自由后，第一件事就會是找他報仇，蒂莫西都不可能放了她。而且就算是有辦法能限制她報仇，艾麗西婭又能答應嗎？

    一想到艾麗西婭，他的心又開始忐忑起來。他知道艾麗西婭喜歡他，可能喜歡到什么程度？如果獲得自由必須要以放棄復仇為代價，她會愿意放下這么多年的執(zhí)念去跟他過與世無爭的日子嗎……

    雨水沖刷過后的樹葉綠得發(fā)亮，陽光透過樹冠在小路上撒下斑斑駁駁的光點，空氣中散發(fā)著泥土和青草的清香。

    銀發(fā)神官心事重重地走在前面，少女的手還被他握在手中，掌心的溫度讓走在他后面的少女心中小鹿直撞。

    “穆琳，如果……”他停下腳步，一臉糾結(jié)地看向少女，“我是說如果，你有選擇的機會，你還會想要做我的侍魔嗎？”

    穆琳愣了一下，不知道他為什么會突然問這樣的問題，但她很快便給出了自己的答案:“不想?！?/br>
    幾乎毫不猶豫的回答讓諾伊斯的心猛地沉了下去。

    “侍魔是神官的所有物，一切都被別人所掌控，沒有自己的意志，我不喜歡這樣。”穆琳低著頭輕聲說，“如果可以，我更希望能以一個普通女孩子的身份去喜歡你?！?/br>
    后半句轉(zhuǎn)折太快讓還處在消極情緒中的神官對某個詞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你剛剛……說什么？”

    穆琳笑了一聲，站到他面前凝視著他的眼睛，重復了一遍:“諾伊斯，我喜歡你?！彼幌矚g侍魔那種受人擺布的命運，但她很清楚，她喜歡眼前這個人。

    她不想僅僅再作為諾伊斯的侍魔而活，被動去當一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工具。她有內(nèi)心想要的東西，哪怕再難，也想盡力去爭取。

    “你經(jīng)常說，信仰是每個人自己的事，只求在心中守著自己那份信念，無需去強迫別人。你心中有神明，而我心中有你?！彼焓止醋∩窆俚牟弊虞p輕向下拉，踮起腳尖，吻上他的嘴唇。

    諾伊斯有些僵硬地微低著頭，大腦空白地感受靈巧的柔軟舌尖在自己口中游弋，點燃心中的一團團火焰。

    一個甜蜜纏綿的深吻之后，少女放開神官的嘴唇，對他露出一個甜美的笑容，隨后微紅著臉轉(zhuǎn)頭跑開。

    她終于做了一直想做的事情，一直以來心中的糾結(jié)仿佛豁然開朗。她決定去找回自己的記憶，做一個完整的自己，以自己的意志去爭取想要的生活，去喜歡心中那個人。

    諾伊斯愣愣地看著那個跑遠的身影，光潔的小腿蕩開裙擺，小鹿般輕盈。

    他手中還握著那張羊皮卷，心中卻漸漸安定下來，感到有什么比咒印更牢固的東西把他們聯(lián)系在了一起。

    他舔了舔還帶著一絲清甜的嘴唇，嘴角浮出一絲笑意，心里仿佛也有什么溫暖的東西輕輕蕩開。

    只有這一個例外就好，希望神明能寬恕，他心中的那一點點不公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