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30節(jié)
“拿下我了?”分神的剎那,一道重復著輕輕咀嚼的寒聲似乎就在她耳邊響起。 青年面無表情的臉迫近眼前,凜冬的寒意拂過了她的眉尾,她嗅到了死亡。 那一刻,她終于慌了,手中的斧頭失了章法,只知不顧頭臉地一頓亂劈。 斧刃切入人體的聲音,沒入大半肩膀,腥熱的血濺了出來。他竟然避也不避,近而欺身,揮劍擊開巨斧,又將她挾持身前。 鋒利的劍鋒橫在呂霜脖頸。二人各挾持著人質,在山門前對峙。 沈卻道:“放開呂霜,否則我殺了小公主?!?/br> “你試試!”少年厲喝,喉嚨里的血泡發(fā)出風箱嘶啞的嗬聲。 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眉眼鴉青,像一把年輕的劍,泛著凜冽逼人的血氣。也確實流了不少的血,噴薄的,guntang的,把呂霜的后背都染濕了。他一只手廢了,幾乎連肩而斷,但她絲毫不懷疑自己只要稍有異動,便會被取走項上人頭。 喬胭清亮的瞳仁里倒映出一道幾乎被血染透的影子。她喉嚨微動:“謝隱澤,你……” “住口,笨死了你!”謝隱澤低低咬牙,“再亂動,我真留下你在這里送死了?!?/br> 所有的魔族都舉起武器對準了他,長弓、刀劍、槍戟,只待一聲令下,就針對謝隱澤齊齊而發(fā)。 喬胭住了口。 卻有人開口了。 “好討厭,弄得到處都是血,臟臟,你們的爹娘沒有教過你們不要在別人的家門口打架嗎?” 巨大的山門在打斗中不知何時開啟了,一個人影走了出來。 在雙方劍拔弩張的對峙中,這年輕人背負雙手,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 “真沒有禮貌?!彼c評道。 在聽到這個聲音的一瞬,好整以暇的沈卻終于變了臉色。 這男人年紀很輕,理智上知道他在陵墓中度過了漫長的萬古歲月,不是外表看上去的青年,可依舊很難讓人把他當一個長者對待。 他面容似無暇美玉,白得幾乎剔透,眼尾狹長而下垂,溫和無害。矚目的是一頭幾乎曳地的長發(fā),漆黑如鴉羽,又泛著綢緞柔順的光,一直垂到了腳踝。 他打了個哈欠……甚至還穿著睡袍,揣著手,睡眼惺忪。 “什么人!”壓抑的寂靜,一個按捺不住的魔族士兵先行出手了。 來人微微側首,幾縷鴉青的烏發(fā)順著肩膀滑到胸前。 對來勢洶洶的魔族,他抬起了一只蒼白的手,那修長的手指也是蒼白的,食指和拇指扣成一圈,隨意一彈,像彈走一只蒼蠅。 魔族士兵消失了。 不是死了,是直接消失了,輕輕“倏”的一聲,被彈成了一簇飛灰,連慘叫都沒來得及發(fā)出。 先前只有唯一知道他身份的沈卻在流冷汗,現(xiàn)在在場的所有人都開始流冷汗了。 他淡淡開口:“我這里不歡迎魔族,滾出去?!?/br> 第42章 秘境之主 “霧樓尊者?!鄙騾s喉結微動, “叨擾非我本意,驚擾尊者,實在該死。待我處理完眼前的爭端, 我立馬……” 霧樓:“不可以, 不準污染空氣, 臭死了,現(xiàn)在就滾。” 沈卻沉默下去。 雖然他剛才一彈之威令人忌憚,但如此傲慢的態(tài)度和不留情面的斥退引起了魔族的不滿,人群中響起了躁動的竊語。 沈卻謹慎道:“你雖然強大, 但早已死去千年, 獨留神魂,我魔族將士卻眾多,若果真在此開戰(zhàn), 怕是尊者也需掂量三分?!?/br> 霧樓掏了掏耳朵, 不耐煩道:“讓你滾你就滾,磨磨唧唧的,幾個爹敢這么跟我說話?” 好臭的嘴, 好強的攻擊力。 沈卻的臉色陰晴不定。霧樓嗅了嗅鼻子,盯著他看了會兒, 忽然道:“我認識你。我想起來了。二十年前我們見過,你是跟在魔尊身邊的那只魔?!?/br> 沈卻:“尊上好記性?!?/br> 霧樓古怪地看了他兩眼:“你是第一個這么夸的……魔尊那小子人呢?” 口吻說不上尊重,不過眼前這頭麒麟, 年紀比他爺爺都要大了。沈卻只得如實道:“尊上遭正道jian邪暗算,被鎮(zhèn)壓于佛國萬佛塔下?!?/br> “那可惜了?!彼吞琢艘痪? 表情卻沒見得多可惜, 話題一轉,“當年魔尊親身前來, 尚且對我禮待有加,沒了老大你們就變成了一群亂咬的野狗,毀了我漱冰秘境不談,竟還跑到我府前撒野,你說說,你想怎么死?” 倒霉透頂,好不容易捉住謝隱澤,偏偏是到了這處山,偏偏是遇見了這個人。 沈卻只得道:“尊者息怒,我們這就撤退,離開天山?!?/br> 他剛要后退,卻發(fā)現(xiàn)退不了了,雙腿不知何時爬滿了白冰,與此同時一股尖銳的刺痛從右手傳來,整條手臂以rou眼可見的速度發(fā)黑潰爛。 喬胭:“現(xiàn)在呢?我依舊拿你沒辦法嗎?” 他心中警鈴大作,憑借直覺閃身一躲,一雙巨大的拳頭兇悍地砸了下來,原地多出一個碎石飛濺的龜裂深坑。 “我倒是小瞧你了,公主殿下……” 喬胭摸了把脖子上的血珠,下意識看向對面。約莫是失血太多,謝隱澤的臉色很白,神色卻未見動人。 “你是北溟鮫宮的人?”一道聲音從旁傳來,反應了片刻,竟然是霧樓在跟她說話。 喬胭不明所以,霧樓又說:“你可以留下來。” “還有他——”手指指向謝隱澤,“他的血弄臟了我家門口,要留下來給我除塵掃地。” 呂霜人都被劍橫在脖子上了,還硬氣得很,瞪圓了眼睛道:“憑什么?這是我們赤淵先發(fā)現(xiàn)的人,歸我們,不是你的灑掃仆從!” 沈卻隱忍道:“閉嘴吧呂霜?!?/br> 謝隱澤利索的手刀敲暈了她,面無表情地撞開重重圍困的魔族,走向這邊。雖然他身受重傷,卻沒人敢輕易發(fā)難,迎著斧刃冷顏而上的瘋勁兒還歷歷在目,雖然只有一半的魔血,卻有著很多真正的魔族都望而生畏的瘋狂。 那么淡定從容,要不是肩膀上的傷口已經(jīng)可以看見白骨,還以為不是他受的傷。直到喬胭接住他,一米九的個頭全往這邊壓,才知道這人有多逞能,她踉蹌了一下才站穩(wěn)。 “沒事吧?” 謝隱澤臉色慘白,斜睨她一眼:“非??隙ê苡惺隆!?/br> 還能翻白眼,應該沒有想象中糟糕。 “謝少爺,公主殿下?!?/br> 跟在霧樓身后進了天山,臨進門前,沈卻叫住他們。喬胭回頭時,正看見他用劍一寸寸割斷中毒潰爛的手臂。 骨頭已經(jīng)斷了,毒素會麻痹痛覺,只剩一點點皮rou綴著斷肢,被他徒手扯斷,悠然輕緩地朝她笑道:“在下就在這里等你們出來?!?/br> 大門在后方轟然關緊,將虎視眈眈的眾魔族隔離在外。 霧樓不允許魔族踏足天山范圍,他們退避到了天山結界以外的靈氣旋渦區(qū)。魔族和人族修士不同,rou/身極為強悍,蹲他們個十天半月不成問題。 這十天半月若不能出去,迷失在靈氣旋渦中等待救援的玉疏窈等人恐怕早涼了。 山門內(nèi)是一副和門外截然不同的光景。 遠處天山覆蓋著皚皚白雪,雪水融化成涓涓細流,蜿蜒到山腳下,灌溉著青草地。一路行來,竟然還能看見鹿群和羊駝。霧樓的住所是一處裝飾清簡的農(nóng)家小院落,院落外種植花圃,有流水和農(nóng)田。 剛進門,兩個雪白的小東西就撲了出來。 “尊上,您帶什么人回來了?” 喬胭嚇了一跳,往后退,謝隱澤也被她帶動得踉蹌。定睛一看,原是一對精致可愛的童男童女。 女孩眨了眨眼:“我叫四斤,他叫八兩,是侍奉尊上的蘭花妖。你需要幫忙嗎?” 霧樓雖然把他們帶進了自己家,但一回來就不見了蹤影。在兩個蘭花小妖的幫助下,喬胭找了間閑置的屋子把謝隱澤放上了床。 他幾乎已經(jīng)是半昏迷狀態(tài),流的血快染紅床單。兩只小妖忙進忙出,準備藥膏、燒熱水、縫合傷口,還嫌棄糯米糍個頭大蹲在門口擋路。 喬胭把糯米糍打發(fā)去燒水了。糯米糍智商不高,但能做這些簡單的活。她將銀針一一炙烤,看著兩個小童扒掉謝隱澤的上衣。 “能扒嗎?” 出于禮貌,他們扒開前還問了喬胭。從千年前舜禹國修煉至今的蘭花妖,保留著古國樸素的習俗,夫妻二人的身子只能給對方坦然相見。 “這有什么能不能的,趕快扒,救人要緊。”喬胭又道,“誒誒誒,褲子不用,那里沒受傷?!?/br> 喬胭從熱毛巾沾著水,輕手輕腳地擦掉血跡。她注意到,謝隱澤身上很多奇異的傷口,像是,像是……被某種冷血爬行類咬中留下的痕跡。 謝隱澤從來沒在她面前脫過衣服。兩人分房而居,更別提夫妻之實,這些傷口她也是第一次見到。 傷口縫了很多針,喬胭在心里默默數(shù)著。 縫完了,四斤擦擦頭上的汗,讓八兩找了一套新衣服送進來:“這是尊上的衣物,給你們吧。他的衣服我們丟了,血太多,洗不干凈。” 喬胭接過來:“謝謝你,四斤?!?/br> 四斤八兩這名字實在古怪,又何況安在這么兩個冰雪似的小童子身上。古怪歸古怪,卻很有霧樓本人的風格。喬胭已經(jīng)知道,他就是漱冰秘境的主人。規(guī)模這樣巨大的秘境,其主人實力兇悍到神魂存千年而不滅也是非常正常的。 四斤道:“以前闖入秘境中的許多人,我也為他們縫過針,但是你的夫君是我見過最能忍痛的?!?/br> 喬胭:“是嗎?!?/br> “你不開心嗎?”四斤道,“我是在夸他誒?本童子是很少夸人的。” 喬胭想了想:“可是,只有吃過很多苦的人,才會在受傷的時候不喊疼。” 天山內(nèi)的時間流逝與外界一致,有著正常的日升月落。 到了夜晚,謝隱澤還沒有醒來。喬胭脫了鞋子爬上床,輕輕睡在他旁邊。她沒有照顧病人的經(jīng)驗,有點害怕謝隱澤半夜忽然死了,自己第二天只能看見他涼透的尸體。因為他臉色白得跟天山上的雪一樣,可額頭又燙得嚇人,湊近時能聽見血管里急促的奔流,可心跳聲又弱得幾近于無。 原著中叱咤風云的大boss死在十八歲,那太好笑了。故事還要怎么進行下去呢?所以謝隱澤不能死。 一輪巨大的月亮懸綴于雪山之巔。 喬胭很少有覺這么輕的時候。害怕碰到謝隱澤的傷口弄疼了他,她只睡了床邊一個角,一晚上都很謹慎。 到了半夜,她被一陣guntang喚醒。 謝隱澤摸著像快燒起來一樣。喬胭唰地睜眼,一下子清醒了。 “謝隱澤?謝隱澤!”她拍著他的臉,卻只聽到一陣模糊不清的低語,是燒得糊涂了。 喬胭撩開他的頭發(fā)摸了摸額頭,摸到一手冷汗。漆黑發(fā)絲黏連在蒼白的額角,更顯得眉眼烏黑而深邃,她摸摸他的唇瓣,干燥得起皮,噴在她臉頰的呼吸也是guntang的。 “喂……你醒一下,喝點水?!?/br> 喬胭往他腰后塞了個枕頭,把人半扶起來,用水杯一點點往里灌,水液卻順著唇角溢出。淡粉色的指尖探進去撬他的牙關,可高燒中的病人卻把牙關咬得死緊,仿佛她給他喂的是毒藥一般,好不容易喂進去一點,還被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