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37節(jié)
女人沒有回頭,隨手折了枝探進殿內(nèi)的睡蓮。 “這不就是你們想要的嗎?沒了我,他還是你的好師弟,你師尊的好徒兒,梵天宗前途無量的第一天才?!?/br> 梵天宗的第一天才,喬胭只知道謝隱澤一個。原來二十年前這一輩人里,也有一個。她不禁想問梵天宗,你們到底還有多少個天才是朕不知道的? 而且這一個更了不得,還是流泉君的師弟!只是不知道這二十年發(fā)生了什么,她竟然從未見過、也從未聽說過這位陌生師叔? “你別這么說?!绷魅o了靜,說道,“你這樣看待他,他會難過?!?/br> 帝姬摘了片花瓣,輕輕吹散了。 “他這個人有心嗎?一個沒有心的人,又怎么會難過?!?/br> 喬胭從夢中醒來前,還能聽見她的嘆息。 月輝傾進窗內(nèi),滿地如水銀光,她臉頰上印著紅痕,是練著琴不小心睡著了,還流了口水。 完了,又要被謝隱澤陰陽怪氣了。 自從謝隱澤當了她古琴老師,三天兩頭辣評她的琴技,一會兒“嘲哳之聲有辱風雅”一會兒“叫頭牛來在琴上亂踩一通,都比你彈得好聽”,讓喬胭非常羞惱,但還要點頭哈腰地說:“謝老師講得對啊,謝老師教得好?!?/br> 但她可不會這么輕易服氣!偷偷在心里亂罵一通。 結(jié)果一抬頭,謝隱澤也在睡覺。 喬胭離了座位,在謝隱澤旁邊蹲了下來。她輕軟的半透明裙裾像皎潔的流云鋪開,好整以暇地托著腮,打算迎接他醒來那一刻的窘迫。 ——天天教訓我,你還不是在偷懶。 說來也奇怪,謝隱澤是個很警惕的人,以往喬胭離他三米開外他就醒了,哪怕他正在睡覺??山袢?,她都蹲在他旁邊看他了,謝隱澤還是沒醒。 都說月下觀人好過燈下看人,這么一看,這小子鼻子是鼻子眼是眼的……總之,很對得起原著的描述。長長的睫毛好似鴉羽,在眼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鼻子很挺,嘴唇是淡淡的紅色。五官非常精致,精致到近乎女氣的漂亮,可輪廓的硬朗又中和了這種陰柔,呈現(xiàn)人群中令人矚目的俊美。 若不是……喬胭情不自禁地想,若不是他的身世之故,少年天驕,容貌脫俗,性情堅毅,無論哪一個都是會叫仙門女修趨之若鶩的優(yōu)點。 喬胭輕輕點了點他的鼻子,還是沒醒。這下她覺察到有些不對勁了。 謝隱澤睡著,蘭花童子睡著,連糯米糍這種不需要吃喝睡眠的玉俑都睡著。她提著裙子跑過了半個院子,到了霧樓的房間前,一腳踹開,驚了。 麒麟躺在床上,雙眼緊閉著,床邊坐著個發(fā)光的白色影子,正用纖細的手指為他疏理頭發(fā)。 一片柔軟的櫻花花瓣從窗外飄進來,先是落在她肩頭,又打著旋兒,輕輕飄到腳下。 喬胭吞了口唾沫,在修真界這么多年,妖怪魔族見了不少,但還是第一次見鬼……雖然害怕,但霧樓可是救過她和小謝一命的人,她不能眼睜睜看著他送死啊。 從墻角拿了把掃帚,喬胭沖進房間,還沒來得及使出她那蹩腳的兩三下,一陣伴隨花雨的風吹,白色的影子化為一陣薄霧消散了。 霧樓睜開眼時,正看見她拿著掃帚,四面環(huán)視的警惕模樣。 他倏地坐起來,頗有些受驚地拿被子捂住了胸口:“我、我雖然模樣年輕,但已經(jīng)是個死了上千年的死人了,人鬼情未了,這樣不好吧?” 喬胭:“不是,我……” 霧樓:“我是成了親的人!我這輩子只愛她一個!” 喬胭:“你聽我說……” 霧樓:“你也有阿澤!你有夫,我有妻,怎么能做出這種罔顧道德的事?” 喬胭忍無可忍,一掃帚給他敲暈了。 - 第二天早晨,剛踏進院子,謝隱澤就被她拉住了,喬胭一臉認真地說:“我昨晚見鬼了?!?/br> 謝隱澤神色為之一肅:“我就說你做的那飯吃不得,你看看你,腦子都吃出問題了?!?/br> 喬胭:“……” 她跺腳:“什么呀,是真的!而且我懷疑,那只鬼就是雪櫻!” 作為證據(jù),她摸出了一片小小的櫻花花瓣,將昨晚發(fā)生的事如此這般一說。 謝隱澤微微蹙眉:“你是說,這只鬼是霧樓的夫人,空桑國千年前亡國的公主?”以往他睡覺警覺,風輕輕一吹都會醒來,可昨晚什么時候睡過去的竟然不知,確實不太正常。 喬胭有一個推測:“你之前說,找遍了整個秘境都沒搜到有千年歲月的殘魂,有沒有可能她不用咱們找,她一直都在天山境內(nèi)?” 他沉思片刻:“今晚看看再說?!?/br> 于是到了晚上,兩人便在同一個房間內(nèi)等候。 剛來的時候多余的空屋子沒收拾出來,謝隱澤又受著傷,喬胭每晚都照顧他,兩人睡在一間屋內(nèi)。后來謝隱澤傷好了,自然就分開了。 霧樓還說這小兩口裝模作樣,他活了上千年,什么花樣沒見過,自會堵住耳朵睡覺,讓他倆不必在意自己。 喬胭臉皮那么厚,都感覺到了尷尬,謝隱澤更是直接讓霧樓閉上嘴。 第50章 恨意滔天 只有他倆知道。成親這么久, 最多也就是睡過一張床,但純潔得跟什么似的,連手都沒牽過。唯一親的一次, 還是喂藥, 而且當時謝隱澤燒糊涂了, 根本不知道,只有她心里記得。 喬胭喝了口茶,謝隱澤盯著她唇瓣有些愣神,那里有一個很淺的白印子, 過不了幾日, 就會徹底痊愈了。 他知道那是怎么來的,他只是高燒,不是傻了, 只是喬胭撒謊說是摔倒磕碰的, 他也不去拆穿她。 在喬胭回頭前,他及時收回視線,并對剛才的出神行為皺了眉。喬胭不知道, 以為他是等雪櫻出現(xiàn)等得不耐煩,便道:“上次她出現(xiàn), 是趁我們都睡著了的時候。你說要不要咱們假裝睡一下?” 謝隱澤坐在案幾旁,單手撐在臉側(cè),閉上了雙眼。 喬胭也爬上床, 絮絮叨叨的:“霧老頭這么久沒見過他夫人,咱們就當回報一下他, 幫他了此心愿?!?/br> 他鴉羽似的睫毛顫了一下, 像是蝴蝶的棲息。 喬胭本來只是想裝睡,但一沾上枕頭就有一陣nongnong的倦意, 不知何時失去了意識。 后半夜。一點微弱的涼意,落在她的臉頰上。 喬胭模模糊糊睜眼一瞧,原來是一片櫻花。她住的這間屋子外根本沒有櫻樹,哪來的櫻花? 她瞬間就清醒了,蹭地一下從床上坐起來。這間屋子里還有第三人,這個第三人就坐在謝隱澤對面,悠然地斟茶喝。 她渾身籠罩著圣潔朦朧的微弱白光,看起來不像鬼怪之流,更像仙池瑤女下凡塵。 喬胭:“雪櫻?你是雪櫻嗎?” 女人未回頭,悠悠然拂袖起身,朝著門外走去。喬胭穿繡鞋的功夫,她已然站在門外的清冷月色之下。 “謝隱澤?謝隱澤!”喬胭一推他,咚的一聲,小boss就倒了下去。喬胭伸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幸好只是睡著,不是死了。 雪櫻在月光下回首,沉靜的目光與她對視,似乎無聲的催促。 她想自己跟她走。 她不找霧樓,偏偏來找自己?喬胭略猶豫的功夫,雪櫻已經(jīng)轉(zhuǎn)身離開。最終,她還是選擇了跟上。 深夜,天山極靜,唯有月光照亮四野。 這條路隱沒在荒蕪的長草中,蜿蜒向天山山腰。喬胭走得跌跌撞撞,速度很慢,女人就時不時停下來,等她一下。 每次抬頭,她都能看見雪櫻,她抬頭眺望月色,臉上表情是說不出的孤寂。 簡直和霧樓的講述中,那位跳脫叛逆的皇女對不上號。 她的身影沒入了半山腰的洞窟。喬胭走近一看,山腰立了個牌子,上面用隨性的字跡寫著:“擅自闖入,格殺勿論?!?/br> 是霧樓的字跡,只是落了灰,不知多久沒有人來過,可能連他自己也忘記了。 洞窟很深,但前方走有幽微的白光照亮,喬胭走了很久,久到她懷疑自己已經(jīng)到了天山的山心,雪櫻總算停了下來。 砭骨的寒意涌向她,冰寒的白霧無聲縹緲,前方是一汪沉靜的寒池,被籠罩在一束銀色的月光中。 喬胭抱著手臂直打哆嗦,恨自己出來時沒來得及多穿幾件,現(xiàn)在整個人都要凍成冰塊了。 牙齒打著磕絆,她遲疑著開口:“雪櫻,其實你一直都陪伴在霧樓身邊,是嗎?只是你抹除了他的記憶,不肯讓他知道?!?/br> 雪櫻還是靜靜地看著她,目光中未曾有半分動容。那疏離冷淡的樣子,都快讓喬胭懷疑這不是雪櫻本尊,而只是一縷沒有自主性的殘魂了。 喬胭繼續(xù)勸:“他很想你,他總是在念你。我不知道你們曾經(jīng)有什么樣的矛盾,也不知道千年前空桑亡國時發(fā)生了什么……但是,我懇請你,去見他一面,好嗎?”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這么努力去勸一只魂,她分明誰也不在意,什么也不在乎,可……總覺得可以努力一下??傆X得若說開了呢?總比抱著遺憾而終要好。 “世上能延續(xù)千年的秘境,都是因為墓主隕落時強大的執(zhí)念,可你也在這里陪了他千年。你也舍不得,對嗎?” 雪櫻平靜的眼眸中閃過一絲動容,像平靜的湖面起了漣漪,但很快,動容止歇,她重歸于靜。 喬胭被她抓住了手腕,把她往寒池里按。池水冒著翻滾的冷氣,光是靠近就讓人心底發(fā)寒,碰一下非凍成冰雕不可。喬胭大驚,心想我說個實話你就惱羞成怒,好狠的心! 被魂體觸碰的感覺,就像被一整塊冰拉住了,而且這冰還格外強硬,禁錮著你的手,掙脫不能。 嗖! 一把劍從暗處射來,噌然釘入凝結(jié)著厚厚冰層的山壁,劍柄仍在震顫不止。 雪櫻抬起頭,鬢邊被劍氣波及的發(fā)絲飄落在地。 她總算松了手,喬胭手腕都出現(xiàn)了一圈紅痕。她看向來人,詫異:“你不是睡死了嗎?” 謝隱澤哼道:“你當我是你?” 他半宿沒睡,撐著頭閉目養(yǎng)神。到了后半夜,忽然莫名感到一股強烈的困意,這種困意讓他警醒,隨后雪櫻就走進了房間。 她在桌前看了他很久,謝隱澤頭呼吸都沒亂一下。他還想看看她接下來要做什么,很快喬胭醒來了,只問了兩句話,她就跟人家走了。 謝隱澤:“……” 他二指并攏,隨意一勾,溪雪劍應聲飛回,插入腰間劍鞘。 他抱著手臂,將雪櫻上下打量一通,口中對喬胭道:“把她綁了帶到霧樓面前,咱們答應他的事就算完成了,對吧?!?/br> 喬胭撓了撓臉。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她覺得不能這么粗魯。 正躊躇間,雪櫻看向她:“鮫人公主,我想送您一件禮物?!?/br> 喬胭一驚:“你會說話啊?” 不僅會說話,聽話語,還認識喬胭。 雪櫻將手伸進寒池,不知觸碰到什么機關(guān),池中一陣嘩嘩水流,寒池水向兩邊涌去,一把放在玉臺上的琴浮出水面。 “這是我生前的本命法器,漱冰琴。我知道公主這幾日就要離開秘境了,不希望此等神器隨我永埋山心,希望公主離開的時候,能帶走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