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53節(jié)
幾名弟子交換了眼色??葱《袂? 不像撒謊, 可眾人追劍虹而來,就在昨夜,還親眼看見劍虹貫月, 明明如晝。 “莫非……不是我們要尋的那把劍?”有人遲疑出聲,言語間含糊得隱晦。 “如果真是謝隱澤帶走了劍, 說不定現在他也在這朱河鎮(zhèn)中。” “不錯,之前宗內傳來的消息不是說他從天寒獄離開了嗎?若不是他所盜,為何心虛要逃?” 玉疏窈適時點了點桌子, 收攏了眾人注意力:“真相尚未知曉,不可妄語?!闭f道最后, 她卻一聲輕咦。 “怎么了師姐?” 玉疏窈的視線從離開客棧的玄衣青年背影上收回來, 遲疑片刻,搖頭道:“沒事, 只是看花了眼?!?/br> 耳邊風聲呼嘯,小六揣著懷里熱乎乎的饅頭往廟里跑。饅頭燙得他胸口發(fā)紅,他反而將饅頭揣得更緊了些。 今日廟中,卻有不速之客。 他一襲玄衣,負手而立,破廟里的乞丐們蜷成一團,大氣都不敢喘,唯有老乞丐敢拄著拐杖上前,嘟嘟囔囔地說什么。 “你、你是什么人?” 叮啷,小六的手中的破碗里被拋進一塊碎銀,他瞬間閉嘴了,默默把懷里的饅頭給大家分發(fā)下去。 他特地路過兩人,聽到那腰懸長劍的玄衣修者說:“我要找一把劍?!?/br> 他的聲音低而冷,似山澗的寒溪,小六忍不住抬了下眼,與那雙深邃的眼眸對視。那一瞬間,這男人眉宇間的冷銳似刀鋒般刮了過來,并不是針對他,只是下意識的習慣,卻叫人膽寒。小六忙不迭又低下了頭。 老乞丐或是眼盲,對他颼颼往外冒的冷氣絲毫不絕,倒顯出了幾分淡然:“你要找的劍,是不是通體由寒鐵所制,劍柄處有朱雀紋樣,出劍時烈焰環(huán)繞,劍虹足以照破黑夜。” “你見過?”謝隱澤猜疑地開口。 “我這乞丐窩里的小乞丐,老乞丐,都見過。但你若去問鎮(zhèn)子上的人,他們定不會告訴你實情?!?/br> “為何?他們騙我?” “這倒不是,是因為……” “是花!”小六忍不住開口,“是封侯花!鎮(zhèn)上家家戶戶都用種這花,還用封侯花釀酒,每到晚上,就,就……” “就怎么樣?” 小六哎呀一聲:“眼見為實,你如果短時間內不離開朱河鎮(zhèn),今晚就能見到了?!?/br> 就在這時,破廟外一陣熱鬧喧聲。他走出廟宇,見長街一側熙熙攘攘地匯聚著人群,你推我搡,爭相看戲。 “這是木偶戲!前幾日剛來鎮(zhèn)上的,可好看了,可惜木偶師只會唱一出戲?!毙×粺o遺憾地咂嘴。 “且說那二十年前,大夔有位帝姬,聰穎過人,心腸仁慈,在百姓中很有威望?!?/br> 原本正轉身離去的謝隱澤,腳步不由頓住。 人群中便有人問了:“我怎么從未聽說過這樣一位帝姬,她叫什么?” 木偶師戴著帷帽,伸出袍子下的雙手蒼白修長,嘴角噙了一抹淡笑:“她叫帝姬柳,兄弟姐妹中排行第四,傳聞她容貌絕艷,能令石像垂淚?!?/br> 有人道:“可大夔王室都是上古流傳下來的妖孽,就是因為妖孽當道,才導致旱災連年,民不聊生?!?/br> 木偶師微微一笑:“不錯,這個故事正要從二十年前,大夔連年大旱說起。大夔京官向當世第一仙宗梵天求助,時任宗主的青蛾道君派出自己坐下的得意門生,趕往大夔槐京解決災禍?!?/br> 戲臺上有兩只人偶,人偶的關節(jié)處連接著細不可視的細線,另一端綁在他十指上,但見那蒼白手指靈活cao控,臺上的木偶就像活了一般,隨之動作起來。 一只木偶是青年男人,修長挺拔,意氣風發(fā),另一只木偶是女子,衣著宮中華服,矜貴萬千。 “這位少年英才,正是青蛾君最疼愛的弟子,他本為誅殺大夔王室而去,可沒想到日日相處之中卻和帝姬柳暗生情愫,不忍對她下手?!?/br> 人們入戲地聽著。 “這男人真是糊涂,一個女人怎么比得上從小養(yǎng)育他的師門呢?” “溫柔鄉(xiāng),英雄冢?。 ?/br> 木偶師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諸位看官,不僅你們這么想,連梵天宗中看著這少年長大的各位宗門長老也是這么想的。于是有人便出了一個主意:將柳姬擄走囚禁起來,杜絕她與這位弟子再見面。畢竟再美好的感情,也會被時間沖淡,這對有情人只要見不到面,久而久之,也會忘記對方?!?/br> 小六雖然看過很多次了,但還是聽得津津有味,口中嘛呀嘛呀地嘆:“這不就是棒打鴛鴦嗎!” “這柳姬身為王朝公主,驕傲聰慧,自然不肯乖乖被軟禁起來,于是便和青蛾道君打了個賭。這個賭注的內容是:若這弟子是真心愛她,青蛾道君就要放手成全,不能再阻撓兩人的感情?!?/br> “若這弟子只是為了殺她,假裝出來的呢?”臺下有人問。 木偶師手指輕輕一轉,女木偶腰間的長劍松動,隱有凜然之勢。 “青蛾道君答應了她的條件,但也有自己的要求:若他這弟子只是為了殺柳姬而佯裝愛她,柳姬就必須答應認輸,并自刎于該弟子面前,以絕念想?!?/br> 臺下頓時嘩然一片。 “這……弟子雖然做得不對,但這當師尊的也太過分了,多大仇多大怨,讓人姑娘當著心上人的面自刎……” “快說快說,結局怎么樣了?” “唉,你看槐京迄今不滅的大火,還猜不出端倪嗎?肯定是沒有好下場唄?!?/br> 臺上好戲上演,臺下看客興濃,周邊鑼鼓激烈奏響,咣噠當啷,柳姬滿目哀求:“夫君,你為何不肯回頭看我一眼?” 木偶三足鼎立,一方是垂淚的美人帝姬,一方是拂袖的冷然郎君,而作為青蛾道君的木偶藏在暗處,在清冷的天光中顯露出一點駭人的陰鷙。 木偶師的語氣優(yōu)雅醇厚,徐徐敘述,仿佛也將人帶入了那場落滿京城的槐花雨。既是花雨,也是一場為佳人送終的凄涼的雪。 “——據說,公主自刎而死時,還懷著身孕?!?/br> 眾人唏噓到一半,被一道怒聲打斷:“滿口胡言!哪來的賊人宵小,竟敢壞我梵天宗老掌門的名聲?” 原來是那幫入了朱河鎮(zhèn)的梵天宗弟子,見此處熱鬧來湊上一湊,卻越聽越覺得不對勁。 “站?。∧闩苁裁??” 木偶師迅速將道具收進木箱,在梵天宗弟子跳上來砸場子前,背著木箱混入人群中溜走了,其身法如蛇入水一般絲滑,絕不像他表面那樣平凡。 “好了,回來吧?!庇袷桉航凶∫烦鋈サ牡茏?,對方相當不忿:“可是!” “別忘了此行的目的,不要打草驚蛇?!彼龂缆曋浦?,那弟子才漸漸消聲。 熱鬧散去,街道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清。 只是雪,好像下得更厚了。 - 白雪輕柔地籠罩了夜色,客棧中燈火通明,夜雪落在鱗次櫛比的瓦片上,發(fā)出輕微的響聲。馬槽邊,幾匹好馬低頭咀嚼草食,蹄子踩亂了一地新雪。 門下懸鈴清脆叮鈴,小二端著熱酒好菜推門而入,梁上燈籠微微搖曳。 少年劍客坐在窗邊,眸子清澈銳利。他的劍放在手邊,身姿端莊而挺拔,仿佛一根隨時要脫弦而出的利箭。 燭光在他的玄衣上映出淡淡的光暈,寒風從半開的窗外拂進,一瓣梅花落在少年面前的杯中。 “樓下何事喧嘩?”小二將酒菜一一在桌面擺開時,聽到他淡聲開口。 “唉,這話或許不該對您說,不過方才一位美人入住小店。我長這樣大,就沒見過那樣美的姑娘,食客們都看呆了去,走著路互相相撞,這才鬧了笑話。” “美人?長什么樣?” 小二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只道很美很美。 謝隱澤沉默片刻:“知道了,退下吧。” 新入住的客人就在他旁邊的房間,客棧隔音說不上好,只是這位美人從進房間就沒說過一句話。平常哪怕沒人跟她聊天,她都會和瓜蛋嘮上兩句,如此處理,倒像是生著誰的悶氣。 謝隱澤輕咳一聲。片刻后,主動起身走到門邊,正要開門時,卻聽到兩三個修真者的腳步聲從廊道盡頭傳來。 “剛才那個食客真奇怪,我只是與他對視一眼,他居然撲上來咬我!這里的人脾氣都這樣暴躁嗎?你看我的手,都流血了?!?/br> 聽聲音,正是白天入住的梵天宗弟子。 “冬季食物匱乏,野狗襲人事件頻發(fā),或許那人是害了犬瘟,我?guī)湍愣嗲脦准业拈T詢問止血藥膏?!?/br> 謝隱澤握劍的五指倏然一緊。 若他們問到這間客棧門前,難免不會發(fā)現他的身份。他是從天寒獄中逃出來的,這些弟子他倒是不怕,頂多殺了埋尸,可他不能這樣對待玉疏窈,若她鐵了心要抓自己回去,那線索就要在此處中斷了。 朱河鎮(zhèn)夜間出現的神秘劍虹,九成的可能來自天譴劍,而盜走它的沈卻也在此處,無論是劍、是魔、還是詭譎的封侯花,這個地方有太多的疑點…… 沉思間,房門篤篤敲了三下。 謝隱澤啞著嗓子道:“何事?” 門外的梵天宗弟子道:“勞駕兄臺,請問你是否有止血的藥膏?我的同伴遭人咬傷,血流不止,若閣下能夠提供幫助,在下感激不盡?!?/br> “沒有。” 本以為得了拒絕,對方就會放棄走開,沒想到這弟子是個熱心腸之輩,聽他聲音沙啞便關切問道:“兄臺是否感染風寒,喉嚨不適?我剛好有潤喉的糖丸,無償贈予閣下?!?/br> 握劍的手背迸出了兩根青筋,對方不管不顧就要推門而入,他的眸中閃過一絲殺機。 就在這時,旁邊的門開了,一道女聲響起,清脆婉轉如黃鶯:“止血的藥膏,我這里有。” “公主殿下?” 幾個梵天宗子弟見到喬胭都很驚喜,立即便忘了房間中那位感染風寒、喉嚨有疾的閣下,紛紛迎了上去。 喬胭給了藥膏,隨口幾句打發(fā)了幾人又回了房間,只是這次沒關房門。 不多時,一片玄色衣袂步入房間,一雙修長的手在她身后輕輕合上了門。 “你不該來這里?!边@是謝隱澤開口的第一句話。 喬胭撥弄著窗邊的梅枝想,難怪小boss原著里追不到老婆,說話又冷又硬,簡直沒見過比他更不解風情的男人。 “讓你回梵天宗,或者待在山腳下的鎮(zhèn)子里,為什么不聽?” 喬胭悠悠哉哉剝了只橘子,香甜的果汁染濕了她的指尖,她看也不看他,悠悠哉哉地說:“讓你在山腳下的鎮(zhèn)子等我,你不也沒聽我的。” “這不一樣。” “有什么不一樣?” “你從梵天宗消失,會惹關心你的人擔心?!?/br> “我管他的?!眴屉俨灰詾橐狻?/br> 謝隱澤微抿薄唇,不說話了。每當他說不過喬胭,但又不認可她的話,便是這樣一副神色,她連他生氣的模樣都熟悉。 “張嘴,啊——”喬胭走到他面前,往他口中塞了一瓣橘子。 謝隱澤面無表情地嚼嚼嚼。喬胭只得服軟:“當時在漱冰秘境你救了我一次,我說過會把人情還給你。我是不想插手你的事,但你總得讓我還人情吧?” 喉結微滾,咽下橘子,他開口,稍顯遲疑:“我不是……不是為了人情,才救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