飼鮫 第74節(jié)
“尊上,我在!” 呂霜立即心領(lǐng)神會,變出原型,雙翼赤色大蛇撞破了宮頂,沖上云霄。 喬胭后頸一緊,上一秒眼前還是虛弱的小boss,下一瞬間已經(jīng)被人順手勾到了蛇背上,對上謝隱澤錯愕的眼神。 謝行殊一手拎著她后頸,輕松一躍跳上蛇背。 “去梵天宗?!彼f。 赤羽蛇行進(jìn)速度極快,轉(zhuǎn)眼間,萬佛宮已經(jīng)被遠(yuǎn)遠(yuǎn)拋在下方,云霧迎面而來。 沈卻拱了拱手,看向被順手捏暈,昏睡在蛇背上的喬胭,稍事猶豫:“尊上……您帶走明珠公主,謝隱澤是一定會追上來的?!?/br> 謝行殊不知在想什么,抱著手臂勾了勾唇:“當(dāng)然,誰看不出來這小姑娘是他的眼珠子?” 他知道這點,才捉的。 沈卻沒話說了,拱手退下。他站到后方,向各地待命的赤淵大軍發(fā)送了向梵天宗行進(jìn)的信號。 他走回來,看見蛇背上蜷起來的明珠公主,想了想,又從乾坤袋拿出一張?zhí)鹤?,給她蓋上了。 要是出了點什么毛病,謝隱澤那小瘋子又要鬧了。 他給喬胭蓋被子,旁邊的謝行殊也沒干涉什么,托著下巴,目光凝在虛空中的一點,忽然道:“你覺得,像柳姬嗎?” 沒指名,沒道姓,但沈卻聽明白了。 “脾氣像帝姬,但模樣像您。” 哪怕是個不相干的人站在這兒,也能一眼看出這倆人的血緣關(guān)系。沈卻疑惑,為什么尊上就看不出呢?甚至大逆不道地心想,難道是在萬佛宮底下關(guān)太久,關(guān)傻了。 但剛剛,他忽然福至心靈地想通了。人有的時候,是會抗拒面對真相的,即便是那么英明神武的尊上。 - 一滴雨珠落在臉龐,些微的涼意讓喬胭驚醒過來。 她倏然坐起,轉(zhuǎn)頭張望,入目的景象卻叫她怔了一怔。 ——熟悉中帶有一絲陌生,這里是疊月山的山腳,是她已經(jīng)大半年沒回過的梵天宗。 “二十年前,這道石碑就被我毀了?!币坏缆曇魪呐赃厒鱽恚D(zhuǎn)過頭去,謝行殊頗為懷念地摩挲著山梯旁寫著“梵天”二字的石碑,“沒想到他們又修好了?!?/br> 喬胭以為自己的雙手會被綁著,其實不然,她身上沒有被下什么限制靈力的措施,也有可能對方根本不屑。 想了想,她謹(jǐn)慎開口:“如果你想殺青蛾道君,他早就修為盡失,身敗名裂,被關(guān)進(jìn)大牢里了,現(xiàn)在就是報仇的最好時機(jī),我可以為你指路?!?/br> 冤有頭債有主,當(dāng)年謝行殊黑化,不就是這壞老頭導(dǎo)致的嗎。若能犧牲老頭一人,挽救即將到來的仙魔大戰(zhàn),想必他也肯定會很樂意的! 謝行殊卻抱著手臂,哼了聲:“唉,何必如此警惕?我只是思鄉(xiāng)之情罷了。我那幫好師兄、好師叔,真叫人懷念得很啊。” 喬胭捉摸不透他的意思,只是她知道,被魔尊放在心尖尖上惦念的感覺,大概沒人笑得出來。 思緒未定,腳下忽然傳來轟隆隆的震動,山梯旁日曬風(fēng)吹,佇立了二十年的石碑被謝行殊單手拔地而起,像流星般飛速砸向山上的群宮。 一道蘊(yùn)含了十足靈氣的聲音,含笑著響徹三十三重天上下。 “好久不見,諸位,我回來了?!?/br> 說不上狠話,像一聲尋常的招呼。 然而就是這么一道聲音,引起人心惶惶。眨眼間,被夜色籠罩的梵天宗燈火漸次亮起,驚醒了整座沉睡的仙山。 通天的青石長階,一行弟子提著燈急匆匆山間逡巡。 謝行殊打了個響指,用明目張膽的障眼法把自己和喬胭塞進(jìn)了隊伍末端。喬胭越來越不明白他的心思了,對方卻只懶洋洋勾了勾唇:“且等著?,F(xiàn)在這梵天宗內(nèi),不用我添一把火,就已經(jīng)熱鬧得嚇人了?!?/br> 她斂眉心生疑惑,旁敲側(cè)擊問了幾句,又被不動聲色地?fù)趿嘶貋?。這當(dāng)老子的,可比兒子難對付多了,一經(jīng)對比,喬胭再次深刻意識到謝隱澤隨了他娘,就是個傻白甜,半點沒遺傳到他爹的狡詐。 很快,隊伍到了重蓮殿上。石碑墜在殿前的蓮花池里,地磚皸裂,形容凄慘。 喬胭皺皺眉,不知是否是錯覺,今日這重蓮殿上陰森得緊,仿佛……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死氣。 流泉君坐在重重垂落的紗幔之后,聽完稟報,過了很久才慢慢開口:“……沒找到?” 這個簾子,分明之前還是沒有的。聲音還是熟悉的聲音,只是語氣卻并不是喬胭所熟悉的了。她想起前幾日給流泉君送的信件石沉大海,這半年以來,父女倆通信的頻率不算勤快,但流泉君基本事事有回應(yīng),且回信時間不會太長。思及此,喬胭覺出了幾分古怪。 紗幔后方,那人輕點著太陽xue,喟嘆似的語氣:“行殊啊,還是這么調(diào)皮。且去找吧,他就在這重天之上。” 眾人稟告,正要退下,大門未閉,轟然坍為兩半,一道人影提著焰刀徑直闖了進(jìn)來。 “謝……” 喬胭眼睛一亮,剛要開口,卻發(fā)現(xiàn)嘴巴被施了法咒,說不了話了。抬頭看去,上方的謝行殊朝她比了個噓聲的手勢。 “安靜?!彼f道,“好戲還沒演完呢。” 所有人都知道,梵天宗和魔尊有著血海深仇,他離開萬佛宮,必然會蒞臨疊月山。 謝隱澤從萬佛宮不眠不休趕來梵天宗,卻除了殿門前的石碑,沒有看見他的影子。 四周的人影圍攏過來,直直將他看著,警惕又麻木。謝隱澤視線一瞥,微微皺了皺眉,問座上之人:“喬胭呢?” 手指在座椅的扶手上不疾不徐地敲著。過了半晌,一道聲音從紗幔后方傳來:“我以為你回來,是要趕你師祖的葬禮?!?/br> 他的葬禮? 謝隱澤眨眨眼,忽然問:“薛長老呢?怎么沒見他?” 不僅沒見薛長老……陸云錚,薛昀,玉疏窈,叫他熟悉的一切人,都不在場。 流泉君:“你已經(jīng)離了宗門,還關(guān)心宗內(nèi)事務(wù)作甚,知不知道整個修真界都在等你出現(xiàn)?” 謝隱澤又探究地往紗幔內(nèi)望了幾眼,無果后,轉(zhuǎn)身離開。然而就在他要踏出殿門的前一刻,流泉君在身后道:“喬胭沒上梵天宗,你要找她,去別處找?!?/br> 他腳步一頓,頃刻間,他驀然發(fā)難,蓬勃烈焰撕開紗幔,往深處洶洶燒去。 “流泉君可不會用這么事不關(guān)己的語氣談起女兒——你是誰?” 紗?;癁榛覡a,簌簌落在蓮花磚刻的地面,后方卻是空無一人。一道笑聲不知從何處傳來,和流泉君的笑聲漸漸重合起來。 “真敏銳,不愧是我養(yǎng)大的好孩子?!?/br> 暗處,喬胭的雙眼驀然瞪大。她記得這個聲音! 殿上,謝隱澤瞇了瞇眼:“……上個月梵天宗就傳出你的死訊了?!?/br> 那道聲音驀然陰沉起來,語氣激動地暴怒道:“若是不這樣傳,你這逆徒豈不是要殺上梵天,再殺我一次?!你以為你的背叛我沒有預(yù)料到嗎,好在,我早就勘破了你們父子倆如出一轍的德行,做好了完全的最后手段……” 謝隱澤正要拔刀,不知看見了什么,從喬胭的視角看過去,他的背影驀然僵住了。 喬胭再也忍不住了,撥開隱藏行蹤的長幡跑了出去。 “謝隱澤!”她發(fā)現(xiàn)自己可以說話了,當(dāng)即大聲呼喚他的名字,然而還未跑至近前,一柄燃燒著烈焰的長刀刀尖已經(jīng)橫在了她脖頸前。 “阿澤……”她看著他的眼睛,那雙眼瞳里有一種出離的冷漠,“你怎么了?” “七絕蠱?!币坏缆曇魪暮蠓巾懫?,見喬胭離開,謝行殊也沒有了隱藏的必要,他抱著手臂,散漫地踱步出來。 “從我離開梵天宗那年,老頭就在煉這種東西,沒想到,還真被他煉成了。” 喬胭不知道什么是七絕蠱,甚至,連本應(yīng)該身死魂滅的青蛾道君還活著這件事,她也無暇關(guān)心,只是緊緊盯著謝隱澤的眼睛:“你還記得我嗎?” 那細(xì)膩潔白的手掌,輕輕握住了焰刀,燙得她皮開rou綻,喬胭卻沒有放手。 “放棄吧,他已經(jīng)沒有神智了。七絕蠱需要很長的時間以蛇為引,慢慢種蠱,但此蠱一成,絕無抵抗的可能?!?/br> 喬胭想到了泅渡塔。想到了以壓制兇性為由,被蛇池吞噬的小謝隱澤。 那雙冰冷的瞳仁似乎有些微不可察的震顫,然而很快就被深處的情緒吞噬,變回了面無表情。焰刀從喬胭掌心倏然抽出,帶出滴滴鮮血淌落。 那道聲音見到謝行殊現(xiàn)身,不僅不懼,反而格外暢快:“我的好徒兒,你總算現(xiàn)身了!當(dāng)年,你可是我梵天宗最有前途的弟子了,為師精心栽培你,希望你成就無上大道,可你呢?為了一個女人,和師門反目成仇!” “可憐柳姬啊,她自刎在你面前,到死都不知道,原來你能為她做到這個地步。你說,要是你不那么口是心非,早早把心意表明,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fā)展到這個地步了?我可憐的澤兒,也不至于小小年紀(jì),就沒了爹,沒了娘……” 謝行殊眼中閃過濃郁的赤色。 以他的聰明才智,分明知道都是激他的話,可這一切從罪魁禍?zhǔn)卓谥姓f出,卻讓人無法保持理智。 他在萬佛塔下二十年,日日夜夜想著此事。醒著時在想,就連在夢中,都是柳姬自刎的場景。 “不殺你,我心難安?!币痪滹柡鍤獾牡秃?,從他的唇齒間被逼出。然而下一刻,焰刀與天譴劍對峙,謝隱澤從喬胭身前閃開,冷冷擋在他面前。 “滾開!”謝行殊喝道。 “你敢下手嗎?這可是你和柳姬的孩子,你看看他的眉眼,多像你。澤兒從小就愛纏著你喬師兄,讓他講關(guān)于母親的事,梵天宗的人仇視魔族,因為有你的血脈,他吃過數(shù)不勝數(shù)的苦頭,可你這個當(dāng)親爹的,卻在見面的第一眼就傷了他,這孩子該多痛心啊……” 天譴劍銳利可斬萬物,可與朱雀神火所化出的焰刀相撞,卻傳來強(qiáng)烈的抗拒意愿。因為兩者出于同源,一母,一子。 謝行殊的表情僵得像一塊冷石,可手中的劍再也無法前進(jìn)分毫。 電光石火之間,喬胭想明白了一切。 這一切都是被安排好的,他早就猜到了萬佛宮封印松動,魔尊現(xiàn)世在即,而謝隱澤會為了某個原因,直闖梵天宗…… 這一開始,就是針對謝隱澤設(shè)下的圈套。青蛾道君教養(yǎng)他那么多年,他的一切成長軌跡都在計算之中,一切的磨難、挫折,都是為了讓他成為世上最稱心如意的工具。 現(xiàn)在因果相銜,閉環(huán)完成,他要回收工具了。 第81章 七絕之蠱 在喬胭看來, 謝行殊一直對謝隱澤很冷漠,一上來就捅了一劍,而且?guī)状稳裾J(rèn)這是他的兒子。 可重蓮殿前, 他掠奪過無數(shù)修士鮮血的手腕持著天下第一的神劍, 卻連前進(jìn)一寸都做不到。 “謝隱澤”哼笑一聲, 走出了大殿。他離開了梵天宗,最后也不知道去了哪里。喬胭在后山找到了被關(guān)起來的真正流泉君和雷長老等人。 流泉君看見跟在喬胭身后的謝行殊,沒有驚訝,沒有任何情緒, 依舊是那副冷冷淡淡的神色, 開口的第一句話卻是:“阻止他。他要發(fā)起仙魔大戰(zhàn),用生靈血重啟六道臺上的長生陣,博取飛升?!?/br> 謝行殊冷冷嗤道:“師兄, 你做人還是這么不討喜。” 眾弟子茫然地抬抬頭, 看向這個在腥風(fēng)血雨的傳聞中“真正”會挑起仙魔大戰(zhàn)的人。 “看我作甚?”謝行殊想起兒子,心情又不美妙了,罵罵咧咧道, “我本來就只想殺我?guī)熥?,是你們非要攔著, 我才不得不把擋路的人都?xì)⒘??!?/br> 喬胭想,青蛾道君做人還是挺失敗的,活了那么多年, 飛升無望壽元將至,難得有個有天賦的弟子, 對唾手可得的大道卻毫不在意。 他活了這么多年, 卻只活了個眾叛親離,甚至連rou/身都沒了, 只剩一道意識依附著魂氣,躲避天雷追殺。 可他還有謝隱澤,這個從小養(yǎng)在身邊的傀儡,他唯一翻身的資本,最后的底牌。 魔尊現(xiàn)世,修真界蕩起軒然大波,人心惶惶。而青蛾道君擅于揣測人心,無疑很好地抓住了這個時機(j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