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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修真小說 - 飼鮫在線閱讀 - 飼鮫 第76節(jié)

飼鮫 第76節(jié)

    喬胭怔了下,趕緊跳下蛇池,撥開那些盤盤繞繞的蛇,把他抱了起來。

    “謝隱澤,你沒事吧?”

    她摸了摸他的臉頰,涼得像雪,又脫了外衣將他捂進(jìn)懷中,孩童睜開了眼,喬胭驚喜:“你醒了?你還記得我嗎?還認(rèn)識我是誰嗎?”

    他的眼睛是灰沉沉的暗色,雖然睜開了眼,但眼中什么都沒有。喬胭站起來,從泅心塔跑出去,她跑得很急,想趕緊找個醫(yī)修給他看看,這個體溫絕對不正常!

    好像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但是無所謂,現(xiàn)在找醫(yī)修才是最要緊的。

    跑著跑著,懷中的重量忽然一輕。小孩不見了,她茫然四顧,卻被一陣喧嘩吸引了注意力。

    一群少年模樣的紈绔圍著一個孩童,推推搡搡,不時爆發(fā)出諷刺的笑聲。

    那是大一點的謝隱澤,他被推倒在地,卻沒有別的動作,只是低著頭,額角有血跡,眼神冰冷而麻木。

    喬胭還沒來得及跑過去,景象又消散了。

    她的眼前風(fēng)雪侵襲,不斷在各種場景中變了又變,有的她見過,有的她也沒見過。

    漸漸的,她明白了這些回憶是什么。

    是佛家七苦,五陰熾盛。這些情緒融合混雜,光線陰暗起來,成了天空中盤旋不斷的烏云,時而咆哮,從云層中顯露出猙獰的輪廓。

    喬胭能感受到,這些情緒并不純粹,正如對死亡的恐懼、對無上大道的濃烈渴求,這些都不是謝隱澤自己的情緒,更像是有什么人強行把這些栽進(jìn)了他心間。神魂對這些情緒極為排斥,卻很難掙脫。

    就連喬胭這個外來者,也快被這濃郁的情緒所吞噬了。就在這時,一團(tuán)虛無的混沌中忽然出現(xiàn)了一團(tuán)暖融融的金光,像是指引著她一般,喬胭死死咬住下唇,勉強保持清醒,掙扎著往這團(tuán)金光而去。

    它的光是和煦的,溫暖的,所代表的神魂主人心中美好的記憶。是這些美好還在對混沌情緒的吞噬負(fù)隅頑抗,雖然微弱,卻始終抗?fàn)幹?/br>
    她追過去,金光化為流螢,在瞳仁中綻放為繁星點點。

    她看見了自己。

    各式各樣的自己,笑著的、生氣的、委屈的,得意的,時而乖順,時而囂張,還有很少的時候,是靜謐的。這個看著她的人,在她都不知道的時候,注視了她好久好久。

    很久之前,他的目光就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了,然后,再也沒有移開。

    光芒散去,她見到了真正的謝隱澤。

    他閉著眼,被七根漆黑的鎖鏈鎖在空中,腳下是奔騰的巖漿,熾烈高溫?fù)涿娑鴣怼?/br>
    “謝隱澤!”喬胭在岸邊急聲呼喚他的名字,他卻緊閉雙眼,沒有任何反應(yīng)。

    她不得不冷靜下來,環(huán)視這個神魂深處的空間。

    不遠(yuǎn)處的山石上,站著一道虛影,是個背負(fù)雙手的老頭。

    “這里是梵天宗的山心?!鼻喽甑谰龘P起唇角,笑了,“也是我當(dāng)年煉化天譴劍的地方。以母親的葬身之處,作為囚禁孩子的囚籠,是最精妙不過的天才想法,你覺得呢,小明珠?”

    喬胭看著他就直犯惡心,但知道現(xiàn)在不是收拾他的好時機(jī)。青蛾道君的rou/身早在雷劫中灰飛煙滅,只剩下藏在謝隱澤神魂處的一絲魂魄,尋找著死灰復(fù)燃的機(jī)會。

    老頭給她潑冷水:“你再怎么叫也是沒用的,這是我從二十年前從開始的計劃,不允許被任何人打斷!殺我?在你殺了他之前,你沒法殺了我?!?/br>
    “雖然這里是脆弱的神魂空間,你可以做到殺死他,但是你真的舍得嗎?”

    喬胭沉默下來,不再看他一眼,可這種沉默卻讓他有了不好的預(yù)感。

    她冷冷看了他一眼,飛身而上,抱住了謝隱澤,同時手中凝出一把匕首,從后背對準(zhǔn)了他的心口位置。

    “不可以,你瘋了?快滾下來……”青蛾道君發(fā)出暴怒的驚喝。

    而她懷中的謝隱澤似有所感,睜開了迷茫的雙眼。

    “喬胭?”他低聲呢喃著,“發(fā)生什么事了?我們怎么會在這里?”

    他的記憶從重蓮殿上對峙流泉君就斷開了,甚至沒有意識到,自己正在神魂空間內(nèi)。

    喬胭摸摸他的臉,心中溢滿了愛憐。

    “不準(zhǔn)用這種眼神看我……”隱隱的,一種直覺般的不妙浮現(xiàn)心頭,“你要離開嗎?不喜歡我了嗎?”

    他語氣匆惶,眼神用逞兇掩飾著懇求,他開始掙扎,漆黑的鎖鏈伴隨他的掙動搖晃起來。

    喬胭再度抱緊了他,她的目光在他臉上一寸寸撫過,繾綣溫柔。

    “謝隱澤,我愛你……很愛你。”

    手中的匕首用力刺入他的心臟,卻沒有就此停下,一直往前,直到將兩人的心臟一同貫穿。

    如果你的心被痛苦纏繞,讓你無從走出泥淖,那就將我的心拿走吧。

    這是一顆溫暖的、愛你的,很好很好的心。

    謝隱澤張開口,茫然地動了動唇。

    血液交融,耀眼的光芒在兩人周邊綻開,它是如此溫暖強大,令所有纏縛在他身上的七絕蠱鏈霎時潰散為塵埃,連尖銳咆哮的青蛾道君也在這陣光芒中徹底煙消云散。

    一陣白光閃過。

    慘烈的戰(zhàn)場上,他手中的長刀當(dāng)啷墜在地上。

    有什么東西輕飄飄倒了下來,他下意識接住,懷中的人好像沒有重量,喬胭面如金紙,唇角是不斷溢出的血跡。

    “……喬胭?”

    他顫抖的手指輕輕碰觸她的面頰,又被指尖傳來的低涼嚇了一跳。眾人想要靠近,卻又被他的眼神逼退。

    白雪紛紛揚揚而落,全世界只剩下寂靜的潔白。

    他抱起懷中的女人,低聲喃喃自語:“喬胭,我們離開這里,我要救你,我一定能救你……”

    雪地中,只剩下一串足跡,很快又被風(fēng)雪吞沒。離開滿地狼藉的城池,他手上貼著少女正漸漸涼下去的軀體,拼命運轉(zhuǎn)靈脈,不斷往她的身體里輸送洶涌靈力,可少女的臉色依舊是那樣毫無血色的蒼白。直到一滴紅色的液體落在她蒼白的面容上,謝隱澤眨了眨模糊的視線,才發(fā)現(xiàn)那是自己的血。

    后知后覺身上的重傷。

    在一棵開花的櫻樹下,喬胭睜開了眼。她虛弱地笑了笑,纖細(xì)的手指帶著細(xì)微的顫,拂去了他臉頰上的水痕。

    “謝隱澤,你怎么哭了……”

    他沒有說話,握住她快要滑落的手,用臉頰蹭著她的掌心。

    她有些得意,哪怕五臟六腑疼得快要死掉,嘴角也強撐著牽出一個笑容:“你就是離不開我,還老是嘴硬……謝隱澤,咳,我走了……你會難過嗎?”

    “不會?!彼f著,慢慢偏過頭,在她手心烙下一個親吻。

    “你總是贏,這一次,我才不會讓你如意?!彼f著,倏然低下頭來,深深吻住她。

    在拂過的雪風(fēng)中,散發(fā)著柔光的櫻花簌簌而下,掩埋著這對相擁的年輕戀人。

    “喬胭,等我回來……”

    -

    喬胭以為自己死了,可她又睜開了眼。

    在熟悉的玄源宮臥室里。

    玉疏窈說,他們在一棵櫻樹下找到了她,但是沒有看見謝隱澤。她躺在一件留有體溫的玄衣上,致命的傷勢不藥而愈,睡得面頰紅潤,十分安穩(wěn)。他們猜,當(dāng)時謝隱澤一定是用了什么辦法,把她從鬼門關(guān)上拉了回來。

    “那他呢?他怎么樣了?”喬胭怔怔問道。

    換來眾人整齊的沉默,沒有人可以回答這個問題。喬胭不相信,魔怔地找了許久,那棵櫻樹,那座城池,可是沒有他,都沒有。

    她想找到他,質(zhì)問“我贏了”是什么意思?不眠不休,日日夜夜,找到暈厥被跟在身后的師兄師姐送去醫(yī)館,醒來又接著找,后來她甚至懷疑,謝隱澤早就死了,是他們怕她崩潰才編織出他消失的謊話。

    朱雀是上古神裔,神裔強大且壽命亙古,當(dāng)他們與他人相戀,便會立下一種血契,與之同生亦同死。

    而在六道臺玄雷加身之時,謝隱澤與她立下了血誓。

    后來喬胭翻遍典籍才找到了血誓的真正意義,它真正的作用是,在戀人垂死之際將一切傷害轉(zhuǎn)移至自身,以血換血,以命換命。

    雖然師兄師姐明面上不說,但喬胭明白,他們心里都認(rèn)為謝隱澤死了。他不想讓自己看見尸身傷心,找了個地方偷偷死掉。那段時間,連流泉君和她說話都小心翼翼,全梵天宗都在努力逗她開心的同時,不敢提及那個人一絲一毫,仿佛這個名字已經(jīng)成為了禁忌。

    然而喬胭卻并沒有如他們預(yù)料中那般萎靡不振,大概半個月后,她很快重整旗鼓,懂事而成熟地幫助父親處理起整個修真界在戰(zhàn)后留下來的諸般事宜。

    因為她表現(xiàn)得實在太正常了,正常到讓所有人都心驚膽戰(zhàn),流泉君在弟子們的催促下,旁敲側(cè)擊地用拙劣的演技試探過幾次。

    “我為什么要傷心?”喬胭歪了歪頭,“他只是出了趟遠(yuǎn)門,很快就會回來了。要是我瘦了憔悴了,肯定要被他嘲笑,我才不要讓謝隱澤如意呢?!?/br>
    頓了頓,她漫不經(jīng)心補充道:“反正,他是不會騙我的。”

    因為修真界與魔族在戰(zhàn)場上互相協(xié)助,加之魔尊被親兒子捅了一劍,修為跌損休養(yǎng)生息,兩方的矛盾調(diào)和了不少,再也不見早些年劍拔弩張的氛圍。

    一場會持續(xù)很久很久的和平來臨了。

    在謝隱澤消失的第三年,梵天宗再度舉辦仙門大比。只是這一次,不見了玄衣少年出色卓越的風(fēng)姿,以及那能令所有天驕黯然失色的鋒銳赤芒。雖然大比總體上圓滿和諧,卻讓人覺得平淡如水。

    于是人們開始懷念他。修真界開始傳頌起當(dāng)年魔尊與朱雀帝姬可歌可泣的凄美愛情,連帶著對這個生來即為傀儡的孩子的垂憐。短短三年,就變了一個風(fēng)向,尤其是當(dāng)梵天宗不再隱瞞,將當(dāng)年的真相公之于眾時,這種風(fēng)向的反轉(zhuǎn)更達(dá)到了一個巔峰。

    街頭巷尾,酒樓茶館,提起那個曾經(jīng)流星般耀眼,也如流星般隕落的名字,人們口中無不是惋惜的嘆氣。

    第四年,玉疏窈離開了梵天宗,仗劍游歷凡間。陸云錚留在梵天宗,被宣布為下一任掌門,喬胭自然也是支持,只是她想不明白的是,為什么原本書中注定的男女主卻沒有在一起。

    玉疏窈告訴她:“小喬,我能感受到,這世間除了愛情,還有一些更應(yīng)該值得我去追求的事物?!?/br>
    當(dāng)年在漱冰秘境,一行人橫渡血河,為了不被河中的亡靈拖入血河殉葬,她趁著夜色,將一部分人丟下了船。雖然在她看來,這群人互相傾軋,貪生怕死,品行不端,但依舊難以改變她為了自己宗門的子弟能活下來,犧牲了他人性命的事實。

    她做這件事時,被陸云錚看見了。沒有責(zé)備,沒有憤怒,他只是站出來,平靜地承認(rèn)是自己做了這一切。那一刻,玉疏窈無比羞愧,多年來這種感覺縈繞于心,讓她感到她必須去做一些事,去做一些能讓自己良心變得安穩(wěn),夜晚能平靜入睡的事,來彌補她曾經(jīng)的罪過。

    她離開那天,喬胭和陸云錚去送行。喬胭一直揮手,直到那道窈窕背影徹底消失不見。往回走的路上,她忍不住問陸云錚:“陸師兄,你真的覺得不可惜嗎?不想追上去嗎?”

    陸云錚只笑,然后搖頭:“人各有道?!?/br>
    他喜歡過一個姑娘,后來沒能抓住,那姑娘把自己的心給了別人?;蛟S心有遺憾,最后他留在這里,有機(jī)會一直這樣望著、望著她,也不失為一種平靜的幸福。

    人各有道,緣有盡時。只是有時候,很少的時候,他也會很羨慕謝師弟,他會攥住命運的細(xì)線,強行擰成死結(jié),緣斷則強續(xù),或許也只有他這樣的人,一往無前,無懼無畏,才能最終得償所愿。

    謝隱澤離開的第七年,喬胭的返魂香開了。剛好來串門的謝行殊看見,挑了挑眉:“這返魂香竟然真的能開花。”

    他在梵天宗后山給兒子立了衣冠冢,喬胭很受不了,可又沒法把那寫著謝隱澤名字的碑掀了,只能眼不見為凈——最主要的是,她也打不過魔尊。

    “你知道返魂香?”

    謝行殊在衣冠冢前坐下,神色淡淡地在碑前澆了一壇酒:“這玩意兒只在漱冰秘境里有,當(dāng)年摸進(jìn)去還廢了我不少功夫。里面那只麒麟,脾氣又臭又倔,我還同他打了好幾場架呢。”

    于是喬胭想起一件事,在山間藏著返魂香的神廟里,有一口底部被人刻了字的棺材。

    ——庭有琵琶,吾妻死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

    他刻下那行字的時候,又在想什么呢。

    “我養(yǎng)了許久,這東西也不開花,原來是法子錯了?!?/br>
    喬胭慢半拍問:“什么法子?”

    他勾了勾唇:“是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