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6章
星君或是從未遇見過他這樣的人,心中不知所措,面上卻不顯,他揮手將九州沙盤淡去,朝著對方頷首。 黑影從角落走出來,立在大殿正中,星宿照亮他的身形,以及他腰間佩的流光劍。 是路和風。 路和風一撩衣袍,跪在他面前,恭敬地喚了一聲,雙目潮紅:“弟子路和風拜見師尊。師 尊,許久不見?!?/br> 星君瞧著他的目光,心中微動,朝他伸出手。 誰料路和風一把握住他,再也不松開。 路和風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凝聚著淚,聲音喑?。骸皫熥?,我想你們了。和風沒想到還能見到您,弟子想回瞻九重。弟子當時穿越陣法,原本只是想應戰(zhàn)黔妖,不料撞上它,弟子知曉自己莽撞,和風知道錯了,師尊、師尊,請您不要責怪弟子?!?/br> 路和風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只是抓著他,激動地說。 “無論是哪位師兄,弟子都不想他們出事,我想回瞻九重,我想回去。師尊,若是日后,你見到了諸位弟子,你一定會喜歡他們的?!?/br> 不光是瞻九重。 還有好多人,他都想讓他們回來。 哪怕是過去的燕似虞,哪怕他從沒有真想留在羅浮山,他也想對方回來。 這樣等他推開瞻九重的大門時,他就能看見—— 師尊和大師兄坐在窗前對弈,良云生捧著醫(yī)書如沐春風,吳棲山抱臂坐在角落小憩,許無涯又在研究莫名其妙的賭注,燕似虞在一旁生悶氣。 他好想回到過去,哪怕只有短暫的一柱香。 可是再也不可能了。 “我只想回去?!?/br> “師尊,你說修士這一生都在求仙問道,我也傾注一生只為掌中劍,可為什么,當我一轉頭,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不見的時候,我突然覺得求仙也沒那么重要了?” 劍道也沒那么重要了。 “只是瞧著所有人,就會心中平靜,就會……就會想,有你們在真好。但是師尊,你們都不在了,我也不在了。我們都沒有家了?!?/br> 他就像一個無家可歸的孩子,徘徊站在瞻九重外,他不知道何去何從,他不知道路在何方,他不想再去求仙問道。 什么劍意,什么飛升,什么劍癡。 在此刻,都抵不過想見他們的心。 星君聽他說完,遲疑著,將手落到了他的頭頂。 “你是從星宿川過來的嗎?” 路和風怔忪片刻,他不知道星宿川是什么,可見星君一副篤定的模樣,便點了點頭。 “你起來吧。”星君見他不肯動,“起來給我繪制論武臺和你的家。我很感興趣?!?/br> 路和風這才起來,并肩站在他身側,一面興致勃勃地在沙盤上繪制羅浮山宗,一面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神色,見星君的視線一直停留在自己繪制的羅浮山宗景象上,才暗自松了一口氣,全神貫注繪制云湖天池臺與瞻九重。 星君則在思考他說的浩劫。等對方繪制完了羅浮山宗的沙盤,星君在心中記下了那難得的景象,他迎著路和風暗含期待的目光,夸獎了一句:“人間盛景?!?/br> 路和風便笑道:“師尊,若是以后真有浩劫,你會去羅浮山的,對嗎?” 星君點頭答應。 后來,路和風離開,星君果真推演到了九州浩劫將至,他望著那盞禁閉的天宮院大門,心中冒出了青年說的那一句話。 您是世上最好的師尊。弟子此生以您為目標。 那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崇敬、期望、珍重之情,是他隔著萬千幻鏡從未獲得的情感,叫他羨慕成為弟子的師尊,雖然對方說的師尊或許就是多年之后的他。 他環(huán)顧四周,視線落到了渾天儀當中的窺管上。 那是一段筆直細長的窺管,往日里,他總是通過窺管觀測群星變化,但如今,他的腦子里只有路和風腰間懸掛的佩劍,同樣細長筆直,路和風奉其為珍寶。 星君抓住那段窺管。 “師尊,我們都是劍修。劍修,無愧于心,無愧于行,無愧于劍。” 他將窺管拆了下來。摧毀了天宮院,并將自己遇見青年路和風的記憶抹除。只因他有一位師弟,名為司空長卿,能通過對視看見一個人的今生,星君不能讓他看見路和風,他未來的弟子。 于是他對自己下了一道言靈,等到路和風再通過星宿川來見少年時他,開樞星君便能想起這段消失的記憶。 現(xiàn)在這段記憶回到了他的識海。 冷開樞抱著沉睡的首徒,坐在當年路和風同他繪制的瞻九重中,他仰起頭,瞧見這所重建了多次的樓閣與自己的記憶相差無幾。 原來,路和風從未騙他。 唯一不同的是,沒有當年的路和風,他仍然前往了梁州。他仍然會遇見天地劍骨。他會有六位弟子,每一位都非池中之物。 過去他在環(huán)境中從未獲得的情與欲,全在這段時光中得以彌補。 葉長岐醒來時,劍尊已經(jīng)不在瞻九重中,紅燭落淚,窗上貼的喜字被風吹得掀起一角,葉長岐走過去拉上窗戶,撫平大紅喜字,他瞧見外面仍舊是黑夜,群星陣法已經(jīng)散去,羅浮山間的花葉被吹得亂飄,吳棲山停留的臨水高臺,燒焦的枯木中有一點星光閃爍。葉長岐換下身上的禮服,落到那方山丘,從焦黑的廢墟中撿拾出一片鮮亮的鳳凰金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