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真的很棒。

    “這個方案一定能夠成功！”

    祝你成功。

    柏今意沒說話，他開了瓶汽水，喝一口。汽水所有的靈魂，就在開瓶蓋的這一口上，有一段時間，柏今意喜歡喝汽水，后來覺得每次開了瓶只喝一兩口，有點浪費，也就戒掉了。

    他將剩下的汽水放回桌子上，并且不打算再動。

    原本飄向遙控器的死神的目光，又一次黏了過來，他的眼神仿佛在說：會冒氣泡誒！

    但是他什么話也沒有說，并假裝自己對這瓶汽水一點都不在意，只是按下按鈕，開了電視。這次他學乖了，沒有去挑選另一部鬼片，而是選了……

    #看完會哭#

    #令你絕望#

    #人世再見#

    簡無緒又恢復了元氣，快樂的打開了這部擁有以上tag的文藝電影，對柏今意信誓旦旦：“也許光光視覺的沖擊無法幫助到你。但這部電影，我相信可以給我們心靈的洗禮，然后我們就可以走上輪回路了?！?/br>
    柏今意：“嗯……”

    電影播放十分鐘。

    柏今意安穩(wěn)看著，簡無緒有點不安。

    電影播放三十分鐘。

    柏今意安穩(wěn)看著，簡無緒坐立難安。

    電影播放一個小時。

    柏今意安穩(wěn)看著，簡無緒眼眶紅紅。

    電影播放到了高潮。

    柏今意安穩(wěn)看著，面無表情；簡無緒強忍著眼眶里打轉(zhuǎn)的水光，忍著忍著，他突然從身側(cè)的小腰包里頭掏出了個酒瓶，拔開瓶蓋，咕嘟咕嘟喝了三分之一瓶！

    柏今意吃了一驚，腦海里第一個閃過的念頭是：

    ……啊，死神原來喝酒嗎？

    接著他再想：

    嗯，那個小包包比外表能見的體積能裝，是有什么地府空間擴展技術(shù)在嗎？

    酒入喉嚨，簡無緒坐在沙發(fā)上，安靜片刻。

    然后，很突然的，眼眶的大壩關(guān)不住淚水了，淚水決堤——

    “為什么……”

    ……什么為什么。

    “究竟為什么……”

    ……求求你別哭，咱們好好說。

    柏今意再一次麻了，他覺得死神這次的哭泣比之前還厲害，那張透明的臉上，都因為激動泛起了櫻花粉紅色。

    這電影，也不至于威力這么大吧？

    他趕緊去拿遙控器，和前邊一樣，如法炮制關(guān)了電視機。

    可這招也不好用了，哪怕電視關(guān)掉，簡無緒的情緒也并沒有穩(wěn)定下來，他怔怔地盯著手中的酒瓶，半晌悲傷道：

    “好可憐，電影里的主角好可憐，明明這么努力工作了，依然是沒有出路的，甚至要在廁所里睡覺?！?/br>
    “那都是假的，是演出來——”騙你眼淚的！

    “就和我一模一樣?！?/br>
    “……”柏今意卡住。

    “我也很努力的啊，我也想好好工作的啊……但是閻王欺負我。閻王那么大的官，為什么要欺負我，我只是進去報個道，打算領(lǐng)點勾魂物資而已，他就跟我說什么……地府物資不豐裕，你要自己艱苦樸素，克服一下。然后應(yīng)該給新人的手機，工作服，我都沒有，明明他拉開抽屜，去拿掌上游戲機的時候我看見了，那些東西堆得滿滿的，抽屜都要關(guān)不上了！”

    “當著我的面，騙我說沒有；還當著我的面，一直玩游戲……”

    簡無緒真的委屈，眼淚落得更急了。

    “邊玩游戲邊讓我不要自稱鬼差，說我只是個實習生，不是正式員工，如果自稱鬼差，可能會造成一些不好的影響。你是不是也很奇怪我為什么自稱死神，我知道，你心里一直很奇怪對不對！”

    其實我沒有……好吧我確實有點奇怪，就是覺得你有點中西合璧。不過你們的閻王是不是太苛刻了。

    “我覺得好苛刻，就稍微問了一下，閻王就呵斥我說，現(xiàn)在的年輕鬼差，太沒有思想覺悟了，究竟是道具在抓魂魄，還是鬼差在抓魂魄？我這樣掂輕怕重，不負責任的態(tài)度，他對我能否勝任鬼差一職非常懷疑，他說，鬼差是幫助痛苦的人類解脫的神圣職位，是地府最基層但也最重要的基石，沒有一個合格的鬼差，痛苦的人類就得不到解脫，就只能一直被永無止境的痛苦折磨著，身在人間，仿若地獄。這種崇高的事業(yè)，沒有責任心是不可能做好的……”

    又大談理想又克扣物資，純純職場pua了吧。柏今意欲言又止。

    “他說得有道理，我也能明白，可、可是，沒有手機，我就不能支付，又不能進商場買衣服，又不能進飯店吃東西……”

    原來現(xiàn)在的地府已經(jīng)這么高級了？也是，之前都提到閻王在安排地府公務(wù)員時還玩掌上游戲機。

    “閻王最后丟給我一個小包，”簡無緒掀開斗篷，將掛在腰側(cè)的小包包給柏今意看，純白的底，橫一道黑條，豎一道黑條，和死神掛在脖子上的黑色十字架差不多，“我翻遍了里頭，能吃的就只有幾個糖丸和一瓶酒，可是我又不喝酒……”

    一人一鬼的目光，同時落在簡無緒手中的酒瓶上。

    簡無緒悲從中來，一揚手，咕嘟咕嘟，苦酒入喉心作痛。

    “我回去好說歹說，閻王終于勉強同意了，說別的鬼差要一年的實習期，但我情況特殊，只要成功勾了一個魂魄，就從實習期轉(zhuǎn)正，那些東西也會給我配備上的……可是我偏偏碰到了你?！?/br>
    “……”柏今意。

    “我不能吃東西，不能換衣服，雖然這對死神而言都不是必須的，但我還是想吃點東西換身衣服呀，天天穿斗篷，斗篷都臟了，你還天天在我面前加餐吃零食，人類真的好過分！”

    “……”柏今意。

    死神已經(jīng)悲傷得胡言亂語，哇哇大哭了。

    “明明死意比任何人都高，就是堅定的不去死，你騙我！你這個詭計多端的人類，就會騙死神！”

    “我說，”柏今意，“你喝醉了吧?！?/br>
    “我沒醉！”

    “……嗯，你沒醉。”柏今意看得幾乎醉倒在茶幾底下的死神。

    “我都哭了這么久，你怎么還不來安慰我？”簡無緒哭了好一會，懵懵的問。

    我……

    我安慰你……

    柏今意不太會安慰鬼，只能胡亂抓了桌上的紙巾，猶猶豫豫遞到死神面前，卻被死神一把抱住胳膊，蹭蹭淚水蹭蹭臉，而后死神用帶鼻音的聲音和柏今意商量：

    “閻王還告訴我，掉眼淚減法力，你以后能不能不要讓我哭了。”

    并不是我讓你哭……

    “我本來法力就很微薄，再哭下去，本就不富裕的法力就更要見底了，就沒有辦法幫你解脫痛苦了?！?/br>
    好吧，可能確實是我的錯……

    事實證明，人會喝醉，鬼也會喝醉。

    喝醉的半小時之后，死神好像忽然從醉酒狀態(tài)醒來了，然后徹底歇菜，以一種臉孔朝下雙手雙腳全部朝上的姿勢咸魚趴，非常像是被社會毒打了一天之后，精疲力竭的社畜姿勢。

    “好累……”

    柏今意把沙發(fā)讓給死神，稍微收拾了下桌上的零食，也稍微讓身體上還殘留的果凍觸感散一散。等到收拾完畢，他自在許多，再看向死神，問：

    “你現(xiàn)在好點了嗎？”

    問完之后，又突然遲疑：

    “你是不是變得透明了些？”

    “我感覺……確實有點累?！焙啛o緒喘氣都費勁，“我真的變得更透明了嗎？”

    他勉力撐起身體，以8字型斜斜飄到浴室里的照鏡子，而后浴室中傳出一聲哀嘆。

    “忘了鏡子照不出我?！?/br>
    于是死神只能又飄出來，飄到柏今意面前，將胳膊伸到柏今意眼前。

    “你再看看，我是不是真的變得透明了？”

    柏今意仔細的看著伸到面前的手臂，再和記憶中對比，發(fā)現(xiàn)前后確實不一致。

    記得最早見到死神的時候，死神在夕陽下穿過馬路像他走來，那時血色的夕陽穿透死神的身軀，前來勾魂的死神是淡淡的玫瑰粉。

    而現(xiàn)在，伸到眼前的胳膊更透，更不能留住光的顏色，也更沒有了活力的感覺。

    柏今意將自己的觀察如實告訴簡無緒。

    簡無緒雖然還是很悲傷，不過大體冷靜，可能是剛才醉酒狀態(tài)消耗太多了。

    “閻王沒有騙我，果然掉眼淚減法力?！?/br>
    柏·魂魄·法力·今意：“……”

    “勾魂真的好累好辛苦。我再休息一下下。”簡無緒越發(fā)垂頭喪氣，和柏今意商量道，“就一下下。休息完這一下下，我再來努力勾你的魂魄！”

    “……你可以多休息一下下?！卑亟褚庹遄玫溃肮椿辍m然很重要，但工作也不是死神的全部……吧。人類法定做五休二，死神不妨也取其精華，效仿一下。其實做四休三，一天開工一天休息，勞逸結(jié)合，也是可以的。這叫可持續(xù)發(fā)展。”

    他勸完了，感覺自己勸錯了。

    沙發(fā)上的死鬼感動地看著他，眼睛都恢復了光彩。

    “柏老師，你人真好！”

    我不好。

    “剛才我太不專業(yè)了，居然因為壓力大就胡亂說話，柏老師，請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

    請辜負。

    “我要像你這樣蠟炬成灰淚始干的教育工作者學習，就算燃燒自我，也要幫你從苦海中解脫，照亮你前往輪回的道路！”

    我千萬個，謝謝你。

    死神在柏今意宿舍的沙發(fā)上懨懨趴了好一段時間，從沙發(fā)上慢騰騰飄起來，一邊歪歪斜斜走s線，一邊沖柏今意揮揮手，“那柏老師，我先走了，今天晚上先不來了，不是放你鴿子，明天我還會準時過來的！”

    “……”雖然從8變成了s，少了道彎，但感覺還沒徹底醒酒啊。

    等死神走了，柏今意隨意一瞟時鐘，卻錯愕地發(fā)現(xiàn)時針指向數(shù)字8，他再拉起窗簾一看，天也全黑了，只有盞盞燈光宛若鬼火，亮在冷清的校園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