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是來上訪的嗎？”女人問。

    “上訪？”柏今意。

    “對啊，在這里的鬼，都是心懷冤屈，來找閻王上訪舉報，解決問題，主持公道的。”女人嘆了口氣，“就比如我，我丟了孩子，找啊找，找了很久都沒有找到，后來就死了。死了倒是挺好的，下來地府，只要閻王愿意查查他的本子，我就能知道，到底是誰拐走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最后又被誰帶走了。他現(xiàn)在怎么樣了……”

    女人的眼里閃現(xiàn)出一點淚光。

    隔著淚光，她看向柏今意：“不過，因為最近閻王不太工作，來伸冤的人又太多了，我的號碼牌排到了三十年后，看人不止人間要等，地府也要等，好在我已經(jīng)習(xí)慣等待了，反正只要堅持下去，最后一定會有希望的?！?/br>
    說到最后，她對柏今意綻出喜悅的笑容。

    “好了，我的這點小事，和這里絕大多數(shù)鬼的冤屈相比，不值一提。你呢，你叫什么，你又是為了什么過來的？”

    “我……我叫柏今意?！卑亟褚庠俣瓤聪蜷愅蹀k公室，“我也是為了找人過來的?！?/br>
    “柏今意嗎？”女人說，“很好聽的名字。那你要等等了，剛剛有兩個鬼差帶著一個披白斗篷的鬼進了閻王辦公室，也不知道會在里頭呆多久。”

    柏今意聽明白了。

    簡無緒現(xiàn)在就在閻王辦公室中！

    此刻的閻王辦公室內(nèi)。

    簡無緒坐在椅子上，這把椅子的扶手上有鐵環(huán)，鐵環(huán)扣住了簡無緒的雙手。

    兩位帶他過來的鬼差，已經(jīng)離開了，辦公室里，只有他和閻王面對面……也不算他和閻王面對面，因為閻王每每看他兩秒鐘，目光就要挪到旁邊大屏幕上，看游戲直播兩分鐘，直到直播里，游戲結(jié)束，閻王喜歡的戰(zhàn)隊落敗了，閻王才氣哼哼地關(guān)掉電視。

    他們的對話也才進入正軌。

    “你派人抓我干什么？”簡無緒壯著膽子問，“明明我還沒有死，地府就把我的魂給勾了，你還騙我我是見習(xí)鬼差，讓我在什么事情都不懂、什么裝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去勾別人的魂魄，地府問題很大！”

    “看來你忘記的東西有點多啊。”閻王說。

    “我確實忘記了……”簡無緒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忘了東西？”

    “你何止忘了，你還把我給你講的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忘了，外面有這么多仇深似海、冤屈動天的鬼等著我給他們主持公道，你卻在這里浪費我的時間給你重復(fù)早就重復(fù)過的問題?！遍愅醮舐暠г埂?/br>
    “……”浪費你時間的，難道不是電子游戲嗎？

    但是柏今意不在身邊，沒有依靠，簡無緒不敢和閻王吱聲，只好暗暗生氣。

    “總之，你本來應(yīng)該死了的?！?/br>
    “可是我的身體還呼吸，從醫(yī)學(xué)角度來講，我并沒有——”

    “你本來應(yīng)該死了，之所以還沒有完全死，是因為你是九世善人，你投胎的家庭也恰好是九世善家?！遍愅醪荒蜔┐驍嗪啛o緒。

    “啊……？”

    “就是轉(zhuǎn)生九次，每次都做好人好事的那種人，和傳了九代，九代都在做好人好事的那種家庭——buff疊滿了。你在那場車禍里，本來應(yīng)該死了，但是因為你的功德，你擁有一次還陽的機會，但是天地又是平衡的，那場車禍里，無論如何都要死一個人。所以你要找一個想死的人，死去，而你，就可以由此憑你過往的功德還陽。為此地府還給你開了方便之門，給了你一個臨時鬼差的身份，方便你勾人，你本來都物色好了你隔壁床的那個，又想死，又昏迷的跟死了一樣，勾一下就可以——”

    “等等，隔……隔壁床？”簡無緒忽然口干舌燥，“車禍那天，柏老師也在現(xiàn)場，他和我應(yīng)該送到了同一個醫(yī)院……”

    “什么柏老師？”閻王，“反正你想勾的人圍著條圍巾，穿著件外套——這些都是現(xiàn)場鬼差轉(zhuǎn)述給我的。你本來要勾了，但是那人動彈了下，于是你就不敢勾了，又匆匆地把勾出來的靈魂塞回對方的身體里，結(jié)果就是你被反噬，記憶哐當(dāng)破碎了?！?/br>
    “現(xiàn)在，我再告訴你一遍，因為你是九世善人，所以你還有個還陽的機會，你想還陽非常簡單，只要勾個想死的人的魂魄，就可以了。你最開頭物色的那個人的魂魄，就挺不錯的，對吧？”

    第五十二章

    “什, 什么——”簡無緒方寸大亂，“我勾過柏老師的魂？我為了自己還陽，想要勾柏老師的魂嗎？為什么我這么壞……”

    “喂你干嘛哭啊?！遍愅蹩粗啛o緒, “我不是說你掉眼淚會減法力嗎？”

    “可是, 可是我也沒感覺掉眼淚減法力??？”簡無緒也并不想哭, 但只要一想到柏今意曾經(jīng)差點被他勾魂，他就有些忍不住眼淚, 再加上雙手被扣在椅子上，連想擦一擦，都做不到。

    “……我說你掉眼淚會減法力的意思, 就是恐嚇你不要隨便哭。”閻王, “天哪, 怎么會冒出你這么個麻煩的九世善人兼九世善家來, 爹是援非工程師，媽是無國界醫(yī)生，這種家庭是真實存在的嗎？我當(dāng)了這么久的閻王, 我都厭煩了，壞人總有不一樣的壞，好人卻仿佛一個模子里刻出來般, 簡直叫人懷疑是否是批量生產(chǎn)的復(fù)制品！”

    “可是，可是就像你說的, 我是九世善人和九世善家，勾別人的魂還陽，感覺也不是一件好事, 和我的身份不太相符, 有沒有不用勾人魂魄就能夠還陽的辦法？”簡無緒問，他只是有點控制不住眼淚, 思路還是很清晰的。

    “我和你說了這么多，前面都白說了是不是？”閻王生氣了，“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有多少辦法還陽嗎？現(xiàn)在的問題是，你再不趕緊還陽，你的身體就撐不住了吧？你以為自己還有多少時間浪費？算了，你愛勾不勾，反正不勾死了算你自己的！”

    “不勾死了……不勾魂，我死了，就是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嗎？”簡無緒忍不住問，“現(xiàn)在的狀態(tài)其實沒有那么糟糕，我可以和柏老師在一起，也可以通過柏老師和父母溝通。至于工作，雖然感覺我挺喜歡這份工作的，但不工作應(yīng)該也不是一件完全的壞事?！?/br>
    “……”閻王被噎了兩秒鐘，接著冷哼，“你變成鬼了，還想滯留人間，你就是孤魂野鬼，會消失的；你變成鬼了，鬼差去人間抓你，那就是分內(nèi)之事，你看看，為了你這點事，都耽誤了鬼差多少時間！”

    “可是我……”簡無緒，“這真的是我的錯嗎？我也不想耽誤別人的時間啊！而且我現(xiàn)在沒有變成鬼，鬼差也去人間抓我了啊?！?/br>
    “那是抓嗎？”閻王無語問，“那是我讓鬼差把你帶過來，花費寶貴的打游戲以及聽人伸冤的時間，替你解決問題的，好不好？打開門，你看看外面的那些鬼是多么的著急，他們?nèi)魏我粋€的問題，不比你嚴(yán)重？你到底懂不懂？你一直這樣拖拖拉拉，會影響大局的！會影響我的辦公室的工作效率的！而且你看看，閻王殿上，明鏡高懸。”

    閻王指了指自己的寶座后邊，那邊還真有一塊匾額，寫著“明鏡高懸”四個字。

    匾額下還有一副對聯(lián)，上下聯(lián)分別是：

    人世間為非作歹欺天瞞地

    閻王殿點償善惡公道分明

    “看在你是九世善人的份上，我已經(jīng)破例把還陽辦法給你了，但是看來，你完全沒有領(lǐng)會到我的苦心啊?！遍愅鯂@氣，“你以為還陽不還陽，勾魂不勾魂，只是你的問題嗎？你有沒有沒想過，我這邊給你開方便之門，回頭上邊下來查到這個了，我也是要跟著被批評遭貶謫的？你又有沒有想過，這個車禍的事，遲遲不填個魂魄進來，就是個窟窿。雖然目前來看，窟窿不大，但是知道蝴蝶效應(yīng)嗎？這個小小的窟窿，萬一運氣不好，發(fā)生連鎖反應(yīng)，會不會導(dǎo)致天地失衡，災(zāi)害頻繁？到了這個程度，你承擔(dān)得起嗎？”

    “……”簡無緒啞口無言。

    “別說你了，我也承擔(dān)不起?！遍愅鹾掼F不成鋼，“我已經(jīng)給了你這么多的優(yōu)待了，你給我的回報卻是不斷的麻煩！本來這些話都是不該說透的，這些意思，你得自己去領(lǐng)悟，可是你啊——你！這種關(guān)乎你利益的事情，還得我掰開了揉碎了，喂到你嘴里才行？你覺得這應(yīng)該嗎？”

    “唉！”閻王重重嘆了一口氣，“要不是控制生魂需要轉(zhuǎn)模式留記錄，我就直接幫你把事情給辦了，也好過你在這里磨磨蹭蹭，猶猶豫豫，既耽誤了自己，又耽誤了我，還讓你父母傷心，還給這天地，制造了多少的麻煩?！?/br>
    閻王把這長串的話說完，看了眼簡無緒：

    “……所以你干嘛又哭了？”

    “我想到我制造了這么多麻煩……又想到柏老師如果被我連累出事的話，”簡無緒哽咽，“他的父母也會這樣傷心吧？”

    閻王絕望了。

    “我跟你真是說不明白啊，大善人其實不是善良，只是笨吧？”

    門突然被敲響。

    “誰啊？”閻王不耐煩問。

    “樓下送了游戲手辦來，說是給閻王您品鑒，我給您送上來。”外頭響起聲音。

    聲音傳入簡無緒耳朵里，簡無緒一愣：這個聲音……

    “游戲手辦，誰送來的？”閻王嘀咕兩聲，揮揮手，先前牢牢閉合的兩扇辦公室大門，咻一下朝兩側(cè)打開。

    進來的是個穿著鬼差制服的鬼。

    不認(rèn)識。

    不過閻王本來也沒有認(rèn)識多少鬼差，他見這鬼差手里提著個盒子，想必里頭裝著游戲手辦。

    “放辦公桌上吧?！?/br>
    閻王說，他看看簡無緒，感覺很是心累，也懶得理進了辦公室的鬼差，又開了電視，繼續(xù)看游戲直播，說：

    “道理我是都跟你說明白了，究竟該怎么做，你心里也應(yīng)該有所決斷了吧……”

    但簡無緒的注意力已經(jīng)不在閻王身上了，他的目光追隨著進來的柏今意。

    柏今意豎起手指，抵住嘴唇，悄無聲息走到閻王的辦公桌后。

    閻王說：“干什么呢，東西放下還不出去？平常你們就是這么消極怠工的嗎？”

    就是這時，柏今意刷地拉開閻王的辦公桌抽屜，里頭是碼得密密麻麻的游戲光盤。

    閻王聽聲音不對勁，轉(zhuǎn)頭一看，愣?。?/br>
    “居然敢闖我辦公室，膽子夠大，知不知道我一印章下去，你就要被流放到刀山火海里頭去？”

    說著，他拿起懸掛腰際的印章，朝柏今意漫不經(jīng)心蓋了一下。

    但動作之后，手里的印章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仿佛這不是閻王的大印，只是個平平無奇的章子。

    “你……”閻王瞬間明白了，“你是生魂！生魂居然闖進地府里來了！”

    “你說簡無緒浪費了你的時間？耽誤了外頭鬼的伸冤？”柏今意壓根不和閻王廢話，他進來的目的非常明確，手里直接拿了四五張光盤照著閻王展開。

    “你要干什么！”閻王悚然，立刻又說，“不要妄動，你拗?jǐn)嗔硕嗌俦P碟，我一個法術(shù)下去，它們就又復(fù)原了?！?/br>
    “浪費你時間的，不是簡無緒，是游戲盤。你在簡無緒身上只花了13分鐘，外頭的人卻要等你等到三十年后?！?/br>
    只聽咔嚓數(shù)聲，柏今意毫不在意閻王是否能把游戲盤復(fù)原，反正先掰斷再說！

    “我的游戲——”閻王慘叫一聲，復(fù)原固然能夠復(fù)原，但剎那間的心痛，卻是實實在在的。

    “你說簡無緒永遠聽不懂你的重點，那你聽懂簡無緒的重點了嗎？”柏今意聲音低沉，壓抑憤怒，“正說反說，你永遠只在對簡無緒說同一個辦法，他不按你的辦法去做，就是千錯萬錯，天地不容，對嗎？”

    電視機里的游戲已經(jīng)開始直播。

    柏今意又掏出數(shù)張游戲盤，挨個折斷，折斷速度慢，于是他直接抽出整個抽屜，用力朝電視機擲去！

    “你說你為簡無緒想了那么多，實際上你根本不在意簡無緒是怎么想的，你在意的，只是游戲贏了輸了?！?/br>
    好久沒有魂魄敢這樣囂張了！閻王勃然大怒，又要祭出自己的法力，但是無論是他的法力還是他的印章，都對生魂無效，要對生魂有效，得現(xiàn)場調(diào)整下模式，偏偏生魂行動力超強，明明也在那邊喋喋不休，卻根本不耽誤他手頭破壞！

    只聽嘩啦一聲，抽屜砸中電視機，電視機直接碎出了蛛網(wǎng)紋，閻王立刻往電視機上一指，電視機馬上復(fù)原了。

    “說了會復(fù)原就是會復(fù)原，你再怎么鬧也是——”

    閻王轉(zhuǎn)向柏今意，當(dāng)看見柏今意的行動時，他的聲音都變了：

    “最好還是別鬧了吧?！?/br>
    柏今意手里拿著的，是從一個雕龍刻鳳金鑲玉盒子中找出來的游戲光碟。其余的光碟是放在一起的，唯獨這個光碟，有單獨的漂亮盒子收納。

    一通cao作下來，他有點氣喘吁吁，畢竟他只是個普通的初中老師，從小到大循規(guī)蹈矩，甚至沒有因為氣憤而發(fā)泄地丟過一次東西：“簡無緒椅子上的鎖的鑰匙，在哪里？現(xiàn)在告訴我，否則我就掰斷手里的這張——”

    他作勢要掰。

    “你冷靜點！”閻王驚呆了，“里頭有我打出的獨一無二的結(jié)局和全收集，我特意給它設(shè)了個不能復(fù)制和修復(fù)的法術(shù)，掰了它，你們就別想出地府了！”

    “別廢話?！卑亟褚狻?/br>
    “……鑰匙就在桌上的木盒子里。”閻王屈服了。

    柏今意直接將桌上木盒倒扣桌面，找到鑰匙。他牢牢握住那把鑰匙并游戲盤，一路來到簡無緒身旁，用鑰匙打開了簡無緒的鎖。

    “咔擦”一聲，簡無緒終于能從椅子上站起來了，他迫不及待地來到柏今意身旁，牢牢抓住柏今意的衣服。

    這時候，外頭等候上訪的鬼，已經(jīng)聚集到了辦公室的門口，鬼差也從底下趕上來了，沒有時間了，他和簡無緒得走了。

    柏今意再轉(zhuǎn)向閻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