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江山是本宮的了 第38節(jié)
賀子越原本有些惱,看到她一笑,更不好意思了。唉,也不知道他辛辛苦苦是為了誰,等事情成了,非要她大吃一驚不可。 他深吸一口氣,將這一點情緒壓下去,“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的意思,我已經(jīng)明白了?!标懼G轉(zhuǎn)頭看了一眼店里的士子們,“我們?nèi)藛瘟?,能做的事有限??墒沁@上百人若是能聯(lián)合起來,就是一股不容小覷的力量?!?/br> “對,就是這個道理!”賀子越說,“但是總不可能你振臂一呼,人家就聽你的話。所以呢,就需要辦一個文會,讓大家坐在一起交流,選出一個最令人信服的領(lǐng)頭人出來?!?/br> 他說這話時,目光一直定在陸諫身上,意思明明白白:陸諫就是那個他認(rèn)為可以做領(lǐng)頭人的人。 陸諫卻沒有說話,他和高漸行對視一眼,又和穆柯對視一眼,然后低下頭,繼續(xù)吃飯了。 “你們怎么都不說話?”賀子越急了,“我這個建議難道不靠譜嗎?” “靠譜,就是不像你能說出來的話。”穆柯不客氣地說。 賀子越聞言撓了撓頭,“好吧,我承認(rèn),確實是被家中長輩點撥,我才想到的。不過我覺得道理它是對的,我們就可以去做這件事。陸兄,高兄,穆兄,你們都是一時人杰,在我看來,這件事非你們不可。我呢,就給諸位跑跑腿,打個下手,咱們一起促成此事,免得一盤散沙,不知什么時候就沒了?!?/br> “怎么樣,你們干不干?” 第044章 時機 其實賀子越不知道, 他這番話,對其他人來說,頗有振聾發(fā)聵之效。 寒門士子的出路在哪里?這些人都已經(jīng)想過了無數(shù)次, 他們以前只覺得,是因為世家堵塞了道路,他們才不能出頭,如今皇后打通了這條路,愿意任用他們, 就萬事大吉了。 可事實上呢?以前也不是沒有過寒門子弟入朝為官,甚至占據(jù)高位的??杉幢闶撬麄? 要在世家的眼皮子底下援引更多的寒門子弟入朝, 卻根本不可能。 一個人能做的事實在太有限了。 就算現(xiàn)在, 他們那么多人通過科舉入仕,但世家不會讓他們這么輕易地占據(jù)要職,彼此之間必然還有一番爭斗。 他們官位既低,又是一盤散沙,世家要壓制他們簡直輕而易舉。 所以, 只有聯(lián)合起來, 才能成為一股不能忽視的力量,才不會輕易就被打壓下去。等到站穩(wěn)腳跟之后,再不斷吸納新人,壯大自身, 才是長久之計。 難怪賀子越消息靈通、頭腦活絡(luò),原來是家中有這樣一位長輩在引導(dǎo)。 雖然未曾見過, 但所有人都對這位長輩肅然起敬。 這些東西, 不是每個人都能看出來, 也不是看出來了就能找到解決的辦法。但是對方見解獨到, 又思慮周祥,連方案都替他們想好了。 但他們還是沒有第一時間接話,因為這件事太大了。 實話說,作為讀書人,誰心里沒有幾分傲氣,又有誰胸中不懷著出將入相、報國興家之志?何況他們幾個人,自覺在所有士子之中也屬于佼佼者,對于即將到來的科舉,更是躊躇滿志、胸有成竹。 但是要他們站出來領(lǐng)頭,把所有的寒門士子都組織起來,形成一股勢力,依舊有點超出他們的想象了。 讓人忍不住懷疑:我真的可以做到嗎? 不過畢竟是年輕人,短暫的質(zhì)疑之后,責(zé)任心和志氣又爭先恐后地冒了出來?,F(xiàn)在做個領(lǐng)頭人都不敢,將來又如何執(zhí)掌朝政,管理天下億萬黎民呢? 再說這種事總要有人做,現(xiàn)在既然沒有別人,那就由他們來做吧。 陸諫先放下碗,“干了?!?/br> 這一瞬間,他素來溫和帶笑的臉上,終于顯露出了幾分一直被主人掩藏的,屬于年輕人的銳意和傲氣。 “跟世家作對,我喜歡。”高漸行也平靜地放下筷子。 穆柯見狀,默默撈起袖子,露出被綁在手臂上的袖中箭,“我用它殺死過一個胡人兵。當(dāng)時他離我只有五步遠(yuǎn),我很慌亂,以為死定了,結(jié)果活下來的是我?!惫黹T關(guān)前走一遭,他還有什么可怕的? 賀子越將視線轉(zhuǎn)到阿喜身上。 阿喜有些慌張,“我……我也要說嗎?” “當(dāng)然,你不是我們的一份子嗎?”賀子越理直氣壯。 要知道,辦成這件事情,可是他幫阿喜從姑姑那里要來的考題,她才是重中之重! 阿喜看看他,又看看高漸行,再看其他人,見所有人都面帶鼓勵之色,便深吸一口氣,道,“那我就跟阿越一起給你們打雜吧?!?/br> 高漸行不由轉(zhuǎn)頭看了她一眼,但阿喜對自己說出口的稱呼卻渾然不覺,高漸行也只好氣悶地瞪著賀子越。 可惜賀子越正處在激動之中,對他的瞪視渾然不覺,還覺得高兄這是有血性的表現(xiàn)呢。他輕快地拍了一下手,“地點我覺得不用再選別處,就在附近找地方搭個臺子就行。這些事交給我和阿喜,三位兄臺就先揣摩一下腹中的錦繡文章,想想如何驚艷天下士子吧!” “我有個提議。”陸諫說,“到時候可以將幾位巡考官請來,先為大家講幾課,也算是為文會定個主題,免得大伙兒越說越雜,千奇百怪,失了主題。” 這事他其實是很熟悉的,因為在挺秀山上的時候,依附而來的士子太多,老師便會定期公開講課。他講完課之后,便是士子們暢所欲言的時候。往往一堂課講完,大家都能有所得。 老師那時就常說,學(xué)問和真理都是越辯越明的。不過,也不可亂說一氣,反而弄得人云里霧里。 “妙??!”賀子越忍不住拍了一下桌子,“如此一來,便不需咱們費心去請那些士子了。開了頭,知道了好處,他們就會主動參與?!?/br> “陸兄言之有理,這文會雖然是暢所欲言,但還需有個主題?!蹦驴抡f著,又轉(zhuǎn)頭看賀子越,“你家長輩,沒有再提點你些什么?” 賀子越撓頭,“沒有,她老人家說,叫我們自己動動腦子,她什么都想好了,那就不是我們的能耐了。” 果然集思廣益是對的,他之前就沒想到這一點。 沒有一個主題,大家各執(zhí)己見、理念不一,就算是陸諫、高漸行和穆柯這樣的才子,想要說服所有人也不容易。有了一個議題,圍繞著它來辯論,才容易看出高下。 所以這個題目,須得是爭議性極大,又容易出彩的。 高漸行道,“不是要請先生們來講學(xué)嗎?不如到時候就請他們擬個題目?!?/br> “不好?!辟R子越立刻拒絕,“還是我們定了題目,再去請人?!?/br> 先生們端正持重,給考生擬的題目一定也是最四平八穩(wěn)的。這種題目,或許于考試頗有益處,但對他們這個文會來說,就沒什么意思了。而且,那些東西必然是圣人說過,后世無數(shù)人做了注解的,也說不出太多新意。 陸諫便問,“那依你說,定什么題目好?” 賀子越腦子一向轉(zhuǎn)得很快,此時聽到陸諫的提問,他以手至頤,視線在眾人身上亂掃,很快就定在了阿喜身上,“有了!” 高漸行頓覺不妙,正要開口阻止,賀子越已經(jīng)先一步說了出來,“我看,不如就定個‘嫂溺叔援’!” “賀兄!”這回連陸諫都驚住了,“慎言?!?/br> “慎什么?”賀子越滿不在乎,“我大越不以言論獲罪,有什么不能說的?” 這話大概也只有他能說得出來了,因為他知道賀星回是真的不在意這些——嫂溺叔援,講的是男女大防,而賀星回現(xiàn)在以女子之身執(zhí)政,難免要跟朝臣們時常接觸,在很多人看來是不合適的。但是,賀子越覺得這就跟嫂溺叔援一樣,是“權(quán)也”。 既然沒有什么不正當(dāng)性,那就是可以說的。 陸諫深吸一口氣,“賀兄,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br> “我倒覺得,這個議題也沒什么不好。”穆柯說。 眾人頓時轉(zhuǎn)頭看向他,穆柯不慌不忙道,“咱們之所以擔(dān)憂,無非是怕犯了皇后殿下的忌諱??墒沁@種事,天下矚目,咱們不說,也總有人會說。而且是背后說、私下說、以最大的惡意去揣測著說。與其如此,不如咱們當(dāng)著眾人的面,光明正大地說,將是非對錯辨他個明明白白?!?/br> 他說到這里,壓低了聲音,“說不定,這才是殿下更想看到的。” “穆兄這一席話,真可謂鞭辟入里、發(fā)人深?。 辟R子越立刻高興地拍他的肩膀,“有見地!” 穆柯淡淡地?fù)荛_他的手,“你以為都像你?只作驚人之語,別的絲毫都不考慮?!?/br> “這不是有你們替我想著嗎?”賀子越的好心情絲毫不受影響,見高漸行不說話,又湊到他身邊,“高兄,你的意思呢?” 他朝阿喜看了一眼,語重心長地勸說道,“我是想,殿下朝事繁忙,說不定什么時候就會征選女官。按照以往的舊例,就算是再后宮中任職的女官,也多是從寡婦中擇選。如今她們隨侍在皇后身側(cè),難免接觸朝臣,容易引人議論,這人選就更需好生斟酌了?!?/br> 高漸行立刻明白過來。 雖然他覺得,以阿喜的聰明和學(xué)識,入選女官并不難。但她年輕貌美,說不定反而會因此被拒絕。 若是現(xiàn)在就把這個“權(quán)”字跟女子參政之事定死在一起,往后就沒人會再拿這個來說嘴了。 他一面氣悶,覺得賀子越一個外人,倒比自己這個親人更加妥帖,一面也覺得這事確實可行,出于一種難以言述的愧疚,他沉聲應(yīng)道,“我回去就開始寫文章?!?/br>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此事就定下了?!辟R子越高興地分派任務(wù),“請先生們講課的事,就由你們?nèi)怀雒?,沒問題吧?” “沒問題?!标懼G一口答應(yīng)。按理說,這個議題,幾位先生說不定會有些為難??蓜e忘了,他們是被皇后征召入朝的,在這件事上,天然就有了立場,這種事上,可不能不出力。 賀子越又看向阿喜,“咱們?nèi)フ乙幌聡?yán)酩,這事還得請他幫忙?!?/br> 辦一場文會,成本可以很低,什么都不準(zhǔn)備,直接把人聚在一起,題目拋出來就夠了。但過于簡陋,既不符合文士的氣質(zhì),這場文會的影響力也很難擴大,所以賀子越要做個“廣告”。 小時候在慶州住的那幾年,經(jīng)常能看到些新鮮東西。后來回京之后,他還奇怪,這么好的東西,怎么還沒傳到京城來?等到年紀(jì)漸長,才漸漸領(lǐng)會了賀星回在這件事上的良苦用心。 那時候慶州還只是個藩國,要是聲勢太大、名聲太響,可不是什么好事。 不過如今慶王正位、皇后監(jiān)國,也該讓京城的百姓們長長見識了。 …… 當(dāng)年大宣皇室南遷,定都燁京,世家們也爭先恐后地在這里搶占地盤。北地世家和南派世家之間的仇恨,就是在那個時候結(jié)下的——這些原本屬于南派世家,他們卻仗著勢強生生奪去一半,誰能不恨? 但到底是地頭蛇,南派世家還是分到了不少好地方,譬如皇宮附近的土地,就有六成屬于他們。 而當(dāng)初占到地利,在這里營建房屋宅院的世家,自然也都趁勢而起。當(dāng)年如何不提,如今,他們都是南派世家的中流砥柱??v然改朝換代,也完全沒有動搖他們的勢力。 陸家的宅院,就是這一片宅子之中地勢最好、占地最大的幾處宅院之一。正是因為占據(jù)了這樣的地利,又有著豐厚的家底,盡管陸氏之前兩代都沒有太過出彩的人才,但在南派世家之中,還是牢牢占據(jù)著核心地位。 ——這,就是世家的底蘊。 陸裳乘馬車從家里出來,經(jīng)過御街時,忍不住掀起簾子,往皇宮的方向看去。 大越的皇宮其實并不恢弘。因為這就是當(dāng)年大宣皇室南遷之后,匆匆營建的宮殿。當(dāng)時以為是行宮,再加上捉襟見肘、囊中羞澀,建造得就沒有那么精細(xì)。誰想還沒等打回雍京去,大宣先亡了國。 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都經(jīng)歷過立國之前的苦日子,一生厲行節(jié)儉,自然不會營建什么宮室,直接將就用了前朝的。先帝當(dāng)初估計是不太喜歡這座皇宮的,這才修造了西苑,想要跟自己最愛的貴妃一起搬進去住。 所以時至今日,皇宮依舊是原來的模樣,甚至因為數(shù)十年的風(fēng)霜雨雪,而顯出一種陳舊。也就是門廊修得足夠高大,這些年修修補補,依舊支撐出了一股叫普通人望而生畏的天家氣象。 但是在世家眼中,皇家不過就是個更大的世家。除了房子更大,占地更多之外,并沒有什么特別之處。 特別是在先帝當(dāng)政的二十年之中,世家的野心越來越大,動作越來越多。要不然,兩代開國君主積累起來的財富,還不至于那么快就被拖垮。 權(quán)勢一旦掀開神秘的面紗,就會讓人失去敬畏,滋生貪婪。 這些東西,陸裳原本理解得沒有那么深刻,但賀星回一上位,就讓世家接連受挫,這一年里,陸裴rou眼可見地忙碌起來,不是在家里待客,就是出門去做客,連跟兄弟姐妹們一起吃飯的功夫都少,她才漸漸回味過來。 很難形容那一刻的心情是什么。 作為世家女,她依附家族而生,享受了家族帶來的好處,本該跟所有人一樣為家族擔(dān)憂,生怕失勢之后自己的生活也受到影響。 可事實上,在看清楚這一切的瞬間,陸裳心里生出的,卻不是擔(dān)憂,而是跟男人們一樣的野心。 她本來以為,自己的人生,最好也就是像裴大姑娘那樣,跳出家族的安排,在一定程度內(nèi)可以自主。她甚至已經(jīng)為此做了一些準(zhǔn)備,信心滿滿地等待著那一天的到來。 但賀星回讓她看到,原來女人還可以活成這種樣子。 讓高高在上的、不可一世的世家掌權(quán)人們,也不由得戰(zhàn)戰(zhàn)兢兢,又怕又恨。 而賀星回跟世間所有女人的不同之處,就在于她手中掌控著權(quán)力。難怪世間男子汲汲營營,都渴望得到它,難怪即便是世家大族,也依舊離不開它……它不僅代表著至高無上,更代表了隨心所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