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眠情書 第105節(jié)
扶槐自作主張,拿過了遙控器,將畫面調(diào)到了一檔愛情偶像劇。 畫面里的男女主正在接吻。 葉涵眉自后掩住他的眼,溫柔說,“小孩子不能看這個的?!?/br> 醞釀了很久,扶槐終于不留痕跡地說出:“可是我之前也看過爸爸這樣?!?/br> 童稚的話語令全場都靜了下來。 扶松的神色在瞬間僵硬,試圖上來阻攔扶槐,被他躲開。 然后當著所有人的面,揭穿了扶松,“之前在辦公室,爸爸和孫叔叔就在做這個,我看到了的?!?/br> 年幼的小孩不懂那些晦澀的臉面、尊嚴問題。 他只知道為了mama,他要揭穿爸爸的謊言,要讓大家都知道爸爸一直在撒謊。 但這樣的揭穿,直率又傷人。 尤其是對葉涵眉。 扶槐還記得那晚書房,向來嚴肅又干練的扶江生頭一回露出蒼老的神情。 他問,“你如果不喜歡小眉,你直接告訴我,告訴我你喜歡的是……我未必不會接受,你為什么不愛還要娶了人家、欺騙人家,這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啊。扶松,你就真的一點良知都沒有嗎?我教出了一個畜生嗎?啊?” 扶松跪在地上懺悔,聲淚俱下地道歉。 葉涵眉捏著手心,始終一言不發(fā),只是萬念俱灰地望著地上的男人。 后來,兩人正式離婚。 扶家對葉涵眉有愧,解除了扶松在公司的所有職務,將他趕出家門,勒令不許再回來一步,也不許再出現(xiàn)在孩子面前。 對外只說扶松死了。 葉涵眉臥床一個多月,扶槐終于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是不是做的不對。 但卻是葉涵眉在安慰他,“沒事的小槐,你只是選擇了你認為正確的方式?!?/br> 這樣的除名,或許正是扶松所希望的,他終于可以不用隱藏自己、每日面對自己不愛的人和孩子。他果真沒再出現(xiàn)在他們面前。 后來,小寶寶出生。 很乖巧的meimei,不哭不鬧,從來不給葉涵眉添麻煩。 葉涵眉不愿住在扶家的莊園里,就請了個阿姨,自己帶著兩個小孩生活。 扶江生對他們母子三人實在愧疚,也不敢提出挽留的話,只給了他們最大程度的幫助和支持。 扶梔逐漸長大,常常會問起爸爸去哪兒了。 扶槐在上小學,已經(jīng)能夠察覺到各種微渺的、苦澀的情感。總會在meimei問起這個問題時岔開話題,不讓她去問mama,免得讓她傷心。 再往后,扶梔莫名其妙地,在一份陳年報紙上看到一名男子勇救溺水兒童不幸罹難的報道,他的名字就叫扶松,而且剛好是在扶梔出生那年發(fā)生的事。 她興沖沖地問,爸爸是不是救人英雄啊?爸爸好偉大! 扶槐看著報紙愣了好久,半天,才動了動晦澀的瞳孔。 一個復雜的笑容出現(xiàn)在才十歲的小學生臉上,說,“對,這個就是爸爸?!?/br> 扶松的事情知道的本來就不多,也就扶家那幾個親戚知道,幾個人配合著隱瞞了下來,都告訴扶梔爸爸就是那個救水英雄。 有時候,就連扶槐都差點相信,自己的爸爸真的是個大英雄。 雖然少了個爸爸,但在葉涵眉的悉心教導之下,兄妹倆偶有爭執(zhí),但還是平和順利長大。 直到他接到電話說,葉涵眉在去山區(qū)支教的路上出了車禍,去世了。 太平間門口,他拿到葉涵眉的手機。 鎖屏界面上顯示的是三個小時前,扶松發(fā)的消息:【小槐也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剝奪我見他的權利】 醫(yī)院走廊充斥著濃郁的消毒水味,黑白色調(diào)的指示牌寫著“太平間”三字,閃爍又刺眼。 他緩緩瞇起眼睛。 說不明白什么樣的感受,只覺得一陣反胃惡心,他趴在醫(yī)院門口的花壇上吐得翻江倒海。 少年穿著高中校服,面無血色,只有雙眼赤紅,瘦削得令人心疼。 再后來,他和扶梔被扶江生接到身邊親自照顧。 年過半百的老人,扶氏集團的董事長,他歷來嚴于律己,勤勤懇懇。對身邊的人越是疼愛、越是傾注期待,便越顯得嚴苛。 高考報志愿,扶槐終于對扶江生強硬的插手行為不滿,和扶江生大吵了一架。 再后來,大一,一半出于興趣、一半也是出于想氣氣扶江生的幼稚想法,他加入了own。 那時還不叫own電子競技俱樂部,只能算是個自行組建的小隊伍,要資金沒資金,要名氣沒名氣的一個隊伍,幾乎沒人看好。 可偏偏就是這么一個隊伍,陰差陽錯地,集齊了五個天賦與勤奮共進的選手,一舉拿下了那年的s賽冠軍,創(chuàng)下本賽區(qū)奪冠的歷史。 那一年,整個圈子都記住了這兩個名字。 own和fuhu。 教練聶一遠那時是這么評價他的,“你是我見過的,最鬼才的鬼才。你這雙手、你這個腦子,天生就是為電競而生。扶槐,說真的,我有預感,我們將會改寫我們賽區(qū)的歷史,這個獎杯,你看到了嗎,明年、后年,只要你還在役、只要我們還在役,就一定是我們的?!?/br> 那時候的扶槐是真的以為,自己能夠在這條電競道路上走到底,滿腔熱情地留下自己的歷史。 第二年春季賽,整個隊伍的磨合更加融洽,在聶一遠的帶隊下,他們順利拿下春季賽冠軍,再次掀起了國內(nèi)一片歡呼熱浪和追捧。 圈子里人們都說,own是神一樣的隊伍,史無前例地披荊斬棘,從未見過這樣強悍到不用考慮對手是誰的隊伍,他們會書寫下本賽區(qū)的奇跡。 直到那個籌備洲際賽的下午,有人在基地外傳話。 “fuhu,有人找你?!?/br> 少年掛著頭戴耳機,拎著一根雪糕走出基地大門,然后看到了那段被他封死在記憶里,此生都不愿再見到的人, 從扶氏錦衣玉食的生活離開,回歸了市井煙火,他整個人顯得蒼老,眼角添了許多細紋。 仍是記憶里那張臉。 看到扶槐,男人激動地走前了幾步,似乎想去拉他的手,卻被扶槐躲開。 他的聲音生硬冷漠,“你來干什么?” “小槐,別這樣。爸爸是來看你的……”他走前兩步,手足無措地摸了摸口袋。 扶槐已經(jīng)長得比他高了,他看他需要微微仰起頭,嘴角掛著一點討好的笑容,整個人顯得卑微又狼狽,“爸爸這些年不是不想來看你,只是……” “我不想聽這些?!狈龌蹦淮驍嗔怂澳阌惺聠?,沒事就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我……”男人垂下了手,自知兩人之間的關系永遠也無法修復,只能無力地捏了捏手心,眼底浮過一絲掙扎,“好吧,爸爸只是想說,你很了不起,你的每場比賽我都有在看,小槐,你是爸爸的驕傲?!?/br> 他的背影消失在馬路盡頭,少年定定立在原地,很久,胃中突然翻涌,沖到門口的垃圾桶邊,吐得上氣不接下氣。 這句話在很長時間里成為他的夢魘。 “你是爸爸的驕傲?!?/br> 和這句話同時出現(xiàn)的,是烙印在腦海深處的灰暗記憶。 那個霞光暗淡的午后,寂靜無聲的頂樓辦公室,男人曖昧直接的話語,是刺痛的、令人作嘔的背叛。 連帶著醫(yī)院濃郁的消毒水味道,擔架推車上的滾輪滾過瓷磚,沉悶作響,交雜著“太平間”三個字,刺眼地晃過眼球。 很長一段時間,只要坐在賽場上,他就會想起扶松的話。 你的每場比賽我都會看。 你是爸爸的驕傲。 他居然成了他的驕傲。 他的指尖開始發(fā)顫,延遲半秒的反應時間很難叫人看出問題,可他自己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不對勁。 他開始在舞臺上聞到消毒水的味道。 游戲人物死去的短暫幾十秒時間內(nèi),太平間的灰白色調(diào)不斷出現(xiàn)在他的面前。 偶爾在接近傍晚時分打比賽,霞光滿布,他會惡心地沖進衛(wèi)生間嘔吐。 聶一遠以為他是胃出了問題,還帶他去醫(yī)院里看過,但檢查半天,只說需要調(diào)養(yǎng)調(diào)養(yǎng)。 隊里條件上去了,配了營養(yǎng)師和心理師。 察覺到扶槐的異樣,也找他談過心理問題。 但扶槐始終三緘其口,有些話,就算爛在肚子里跟著他一起死去,也絕對沒有辦法說出口。 就那樣硬撐著挺過了總決賽,他們順利再次奪冠。 人們追捧他,夸他是天才,最后一波一人開團又拽又強,簡直是在峽谷橫著走。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長達五秒的停頓時間里,根本沒有什么戰(zhàn)術誘引。 是他晦暗的、難堪的記憶紛涌,強勢又不可違抗地,將他的思緒打成一團亂麻。 他在s賽總決賽的賽場上,好像身體機能停止,毫無征兆地盯著屏幕出了神。 最后是在隊友的提醒下才回過神,絕地反殺,陰差陽錯地造就了一挑四開團的史詩級畫面。 賽后,扶槐就向聶一遠提交了退役說明。 他的狀態(tài)沒辦法再打比賽了,上一場是他僥幸而過。如果再這樣下去,隊友的努力和配合都會被他一人拖累。與其這樣,不如趁著新賽季還沒開始,趁早物色新隊友培養(yǎng)默契。 突如其來的退役申請,他正當黃金年齡,又是冉冉升起的新星,是賽區(qū)的希望,怎么會說退役就退役。 因為這件事,扶槐和其他隊友的關系弄得很僵,更成了電競?cè)ψ恿R名最高的選手。 從own離開,任由這樣晦暗的記憶帶著他沉淪了幾年,rou眼可見的,他開始頹然沉郁。 但事情也不盡灰暗,own的其他隊員雖然對他很是氣憤,但過了兩年三年,這樣的氣憤也緩緩被時間磨平,他們開始尊重和理解不同的選擇。 再聯(lián)系之后,關系倒也不錯。 而他在林烏宇這個不大靠譜的心理師指導下,涉足了電競直播,算是一半脫敏治療的效果。 緊接著,就是林意七的出現(xiàn)。 古靈精怪的一個小孩。 和他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