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多小時后手術(shù)結(jié)束，轉(zhuǎn)至腫瘤科高級病房，晚上8點，疼痛難忍，醫(yī)生為他注射半支嗎啡止痛。

    華子在季惟東父母趕到之后，就回公司上班了。

    等他再回到醫(yī)院的時候，只見季父季母等在病房外，看到他來了，像看到救星，匆匆交代了幾句話，便都回去休息了。

    季惟東與父母的關(guān)系不算好，可以說如果沒有血緣關(guān)系在，幾乎不會來往。

    想起這件事，他就不由心疼季惟東。

    記得前年他跟季惟東去美國出差的時候，在紐約無意間碰見季父與一個女人領(lǐng)著一個女孩等電梯，那女孩竟叫季父“Daddy”。

    華子只記得當(dāng)時他嚇得一句話也不敢講。

    季惟東在他旁邊，面無表情的看著一切，隨后取消了會議，破天荒的請他到酒吧喝酒。

    那夜季惟東醉了。

    回酒店的路上，他忽然笑了一聲，嘲弄道，“還以為只有我媽在外邊成家了，沒想到我爹也是”。

    華子的心咯噔一下。

    早先聽公司八卦聊過，季父季母并不相愛，只是被家里強行安排在一起，原來竟然是真的。

    華子走進病房，季惟東正安靜的躺在那里，只有眼珠轉(zhuǎn)了轉(zhuǎn)，落到他身上，問：“他們走了？”

    華子點點頭。

    季惟東看向天花板，說：“走了好，你告訴他們，以后不要來了，各回各家吧?！?/br>
    華子只覺得又氣又不忍：“季總……”

    “不幸的婚姻就像一座墳?zāi)梗麄兌寂莱鋈チ?。”他極其虛弱的，緩慢的講完這句話，輕輕嘆了口氣，又說，“可我卻永遠被困在里面，無論是活著，還是死了。”

    華子一個大男人，見他這樣也忍不住紅了眼眶。

    季惟東卻神色如常，又告訴他：“我為他們的重生感到高興，但我卻永遠不會原諒他們。等你去見他們的時候，記得將這句話也帶到?！?/br>
    華子忍了又忍，只能重重點一下頭。

    他忽然想起來，之前許如虹罵他，凝視深淵久了，于是也陷入了深淵里。

    她這話不假，可他卻是自愿身在深淵，與惡龍為伴。

    因為，世人只見惡龍殘暴，唯有他見過惡龍的脆弱。

    -

    季惟東這幾天頻繁做夢。

    其實他也分不清到底是夢還是他自己在幻想，因為他總是疼得無法正常入睡，最平靜的時候，也不過是半夢半醒。

    他這次嘔血，沒有上一次情況好，情況穩(wěn)定之后，他出院，可剛剛出院第二天，他便癌痛難忍，到了無法進食水的地步。

    出院第五日，他好像是真的睡著一會兒了，竟又做了個夢。

    夢里回到了兩年前，如虹在綠島殺青了，他想帶她回家，可她居然不肯，竟要退圈，和周烈結(jié)婚生子。

    他自然不同意，于是他們吵架了。

    言辭激烈時，她大吼：“我恨你！你只是把我從一個沒有尊嚴的人，變成了一件有價值的商品！”

    他不講情面，只說：“那也是有尊嚴的商品?！?/br>
    她氣急了，問：“怎么樣你才肯放過我？”

    他看到她那樣倔強，只覺得心疼到極點了，卻還是不肯松口，只說：“死也不放。”

    她流著淚，決絕的說：“那就讓我死好了?！?/br>
    于是她當(dāng)著他的面舉起一把槍來，“嘭”的一聲，子彈穿透脖頸，鮮血如瀑，慘烈而壯美。

    他在夢里才突然想起來，她好像是抑郁的。

    他自認不是個思想老舊的人，可這么多年了，他卻都不覺得這是病。

    他的性格太硬，總覺得越難，就該越強，所以理解不了她的脆弱。

    可當(dāng)鮮血濺出來的那刻，他怕了，比自己死去還要怕。

    他痙攣著醒了，只覺得呼吸困難，不斷發(fā)出“嗬——嗬——”的吸氣聲，卻只進不出。

    后來是怎么到醫(yī)院的他并不知道。

    只記得迷迷糊糊睜眼的時候，醫(yī)生正在同華子說：“他情況急劇惡化，出現(xiàn)嚴重惡病質(zhì)，且有消化道出血和嚴重便血癥狀，建議姑息治療，準(zhǔn)備后事吧?！?/br>
    隨后醫(yī)生走了，他聽到隱忍的抽泣聲，在衛(wèi)生間里傳來。

    他那時候已經(jīng)沒力氣下床了，他沒有再照過鏡子，只是大量腹水，人都瘦成一把骨頭，肚子卻漲的老大，不用想也知道自己的模樣有多恐怖。

    病魔將他最后一絲自尊都碾碎了，可他卻還是不肯聽話的墮落下去。

    他照例讓人將他收拾的干干凈凈，那個叫許如玉的小護士每天都會在床頭擺一束花給他。

    可他看慣了綠蘿，還是差人將許如虹送的那盆胖蘿挪到了醫(yī)院。

    小護士有一次又問了一遍：“季總，大家都覺得我像許如虹，為什么你覺得不像呀？”

    ——大概是天真與有邪的差別。

    當(dāng)然，這話他沒有說出口。

    他只說：“外表像，不是真的像?！?/br>
    小護士來勁了：“我聲音也像，不信我唱首歌給你聽。”

    “讓我再看你一眼，從南到北……”

    是《安和橋》。

    季惟東睜大了眼睛，許如虹翻唱過這首歌。

    好像是在一個綜藝節(jié)目里，他記得很清楚，那時候她才剛剛出道不久，聲音很稚嫩，唱這首歌也不過是因為有一次他接她放學(xué)，車里恰好放了這一首，他覺得好聽，多放了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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