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件事蔣紅纓沒有瞞著阿梅。

    阿梅卻心里不安，一向活潑的她耷拉著臉：“這樣會不會對其她人不公平？”

    那個人頭只是恰好滾到她面前，若是滾到別人面前，別人肯定也會面不改色。

    杜依蘭沒覺得有什么，陛下的朝堂百廢待興，正是缺人的時候。說白了，選賢大會也不過是一個挑人法子而已，只是挑選阿梅時，用了另一種新奇的法子。

    杜依蘭輕聲安慰：“不必?fù)?dān)憂，蔣將軍和陛下既然選擇了你，說明你有可取之處。事情已到了這個地步，不如好好為陛下和將軍效命，讓她們覺得自己的眼光不會出錯?！?/br>
    “運(yùn)氣也是依附在實(shí)力上的。”

    也是。

    阿梅又恢復(fù)了往日的活潑。

    在軍營中她格外努力，起得比別人早，睡得比別人晚。此次來南國，蔣紅纓因為她平日的表現(xiàn)任命她為副將，戰(zhàn)后京城的打掃，便是阿梅領(lǐng)導(dǎo)著進(jìn)行的。

    眼見著兩個孩子被帶走，阿梅才問道：“女子尸體都整理出來了嗎？”

    女子的尸體是要單獨(dú)列出來的。

    這是九湘進(jìn)入南國京城后下的第一道命令。

    九湘說，這些女子英勇而偉大，隨便埋葬無疑是在羞辱她們。應(yīng)當(dāng)單獨(dú)開辟一塊墓地將她們好生安葬，并由官府出力，定期打理修復(fù)。不止是京城的這些女子，其它地方因反抗而死去的女子也這么處理。

    她們這些活著的人，不能讓這些流血犧牲的人心寒。

    身邊的將士語氣沉重，她點(diǎn)點(diǎn)頭：“整理出來了，只是多數(shù)人的姓名找不到?！?/br>
    她們甚至將原來京城府衙的戶籍調(diào)出來挨個兒核對過。

    阿梅悵然道：“先把有名字的刻在墓碑上，沒有名字的，讓孤兒營的孩子們?nèi)フJ(rèn)一認(rèn)，剩下的，只能設(shè)成無字碑了。”

    這也是九湘的意思。

    一個月后，當(dāng)雞鳴劃破天際時，穿著素服的九湘從皇宮中出發(fā)，她后面跟著一個馬車，馬車中是同樣素服的四個儲君。

    直到太陽升起，她們才達(dá)到目的地。

    在九湘眼前的，是特意開辟的女子陵墓，整整一個月晝夜不停才修建好。這里位于半山腰，放眼望去，能將偌大京城收入眼底。

    日后女子在世上過得是怎樣的生活，她們睡在這里就能看到。

    九湘面上莊重，拿起已經(jīng)點(diǎn)燃的香，祭過天地，插在前面的鼎中。

    九湘身后跟著四個儲君，儲君的后面是在反抗中失去了母親的孩子，其中就有在竹筐下呆了幾天幾夜的兩個女孩。女官，京城中活下來的女子，將士們站在最后。人人面色肅穆，她們依照著九湘的動作，在荒涼的樂禮中，祭拜這些勇敢反抗的女子們。

    鼎體型巨大，能把它扛起來的，目前只有孔武有力的鐵石。鼎上繪著的精巧的花紋，是杜依蘭和孟回舟將反抗的女子形態(tài)融入其中，熬了十天十夜畫出來的，因此這鼎被命名為萬女鼎。

    在這鼎的后面，是一面巨大而穩(wěn)固的石壁。

    石壁上，雕刻的是楚云昭護(hù)在身上帶到周國的素色絹布，絹布上的每一個名字，每一點(diǎn)墨痕，每一個指頭的紋路，都被復(fù)刻在這石壁上。

    遠(yuǎn)遠(yuǎn)看去，蒼涼而震撼。

    石壁之后，便是巨大的埋葬著數(shù)千女子英魂的陵墓。

    京城中死去的所有女子，不論是南國女子，還是周國女兵，都在這里沉睡。

    在陵墓之前，石壁之后，便是她們所有人的墓志銘。

    墓志銘出于王清莞之手。

    當(dāng)時城破，王清莞一路積攢的情緒爆發(fā)，她情之所至，寫下了這篇同樣足以傳承千古的名篇《女子賦》。寫了世間女子最初是何等的卑微低賤，她們后來反抗時的錚錚鐵骨，以及她們英勇無畏的犧牲。

    讀之便能落淚。

    王清莞一出手，世人難出其右，這篇《女子賦》用來做墓志銘再合適不過。

    九湘抬頭看著眼前的銘文。

    女子渺小，凝聚起來的力量卻讓這世間翻天覆地。

    在她們的努力下，此后的天地沒有男尊女卑，沒有重男輕女，有的是女男平等。此后的所有女子都會擺脫束縛，在這世間尋得自我，活得自我。

    做出犧牲的她們理應(yīng)被后人祭奠。

    警惕世人。

    被九湘帶到這里的，還有許有德。

    許有德不是造成世間女子卑賤遭遇的主要原因，但他卻不同情這些女子，甚至寫出亂七八糟的東西來加強(qiáng)這種卑賤。

    九湘不能忍。

    世間女子更不能忍。

    迎著眾人的含恨的視線，許有德從籠子中走出，帶著鐵鏈一步步走到了鼎前。還沒站穩(wěn)，膝蓋受到攻擊，跪倒在地。他也清楚目前的情勢，忙順從地磕了幾個頭，由于用力過大，額頭上已經(jīng)滲出了血。

    這并不能減輕眾人對他的恨。

    許有德在眾人恍若殺人的目光下打著顫：“罪人許有德，因私心所在，寫下一篇毒害世間百姓的書，不以為惡，沾沾自喜。罪人愿在這里，守靈百年，直至老死?！?/br>
    將他用鏈子捆在在這里用一輩子贖罪，不論風(fēng)雪寒暑，在這里每日清掃墳?zāi)圭P除雜草，就是九湘為他定下的活路。

    他畢竟有微弱的功勞。

    他耗費(fèi)一個月時間寫出來的那本書，九湘粗粗看過一遍，幾乎挑不出不滿意的地方，只能說這許有德在某些方面真是個人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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