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的王昆侖時刻處于路怒癥狀態(tài)，離得老遠就使勁拉汽笛，車速一點也不減。

    貨車的車廂壓滿了稻草，一溜兒小腦袋從車尾噗噗冒出來，竟然都是棕色皮膚的灰豆芽。灰豆芽們發(fā)出尖細的叫聲，一只還跳下來伸展雙臂擺出阻攔的姿勢，像是車子壞了拐不了彎。

    王昆侖眼皮都不眨，踩油門……汽門的腳反而更用力了，居然想直接撞上去。

    高德大叫：“停——！”

    輪胎嘎吱尖叫，蒸汽車應(yīng)聲停住，高德和王昆侖的腦袋同時撞上風擋，嬌小身影也滾過引擎蓋，咚隆撞到風擋。

    高德揉著額頭下車，一只灰豆芽滾下引擎蓋，被他順手接住。

    “你沒事吧？會說震旦語不？”

    這是只纖瘦嬌小的灰豆芽，看微微隆起的胸脯，該是只母的。閉著眼五官扭曲，很痛苦的樣子。手腳還能動應(yīng)該沒骨折，只是皮rou傷。

    一只只灰豆芽跳下貨車，吱吱哇哇大叫，憤怒聲討肇事兇手。

    “大膽！這是新來的百戶大人！”

    王昆侖下了車，看出這些灰豆芽的來歷?！澳銈兪谦F園的人？擋了百戶大人的車駕，還不跪下請罪??？”

    咦，這是老侯的手下？

    灰豆芽們嘩啦全跪地上了，像禱告天地一樣不迭磕頭。

    “別磕了，老王拿點藥膏來?！?/br>
    高德把灰豆芽交給她的同伴，找王昆侖要了管藥膏遞給她。“敷在傷口上，很有效的。以后注意點不要逞強，人是攔不住車的，至少你這樣的不行?！?/br>
    這只灰豆芽已經(jīng)睜眼，淺藍眼瞳里滿是畏懼，只是一個勁的點頭。

    “老王你也是，開車是人控制車不是車控制人。”

    高德回了車，不忘訓(xùn)斥王昆侖：“而且麻煩能避開就避開，很多禍事都是這種不經(jīng)意的小麻煩惹出來的?！?/br>
    “是是！百戶大人說得是！”王昆侖連聲告罪，臉轉(zhuǎn)到高德看不到的角度，嘴角牽起微微弧度。

    蒸汽車揚塵而去，同伴一擁而上，圍住受傷的灰豆芽，嘰嘰喳喳說個不停。

    “絨絨你真的沒事吧？”

    “天啊剛才以為我們?nèi)豢愁^了！”

    “那真的是百戶大人嗎？好年輕好帥！”

    “百戶大人對絨絨太親切太體貼啦，莫不是看上了絨絨？”

    “這是孫婆婆的藥膏吧，一整管啊就給你了？”

    叫絨絨的灰豆芽握著藥膏，瞅著遠去的蒸汽車，秀麗小臉上的表情異常復(fù)雜。

    第015章：有女皇就得有女丞相

    中京四城各有特色，西城以民居為主是最平庸的，北城駐扎了諸多禁軍衛(wèi)所就是座軍城。東城是連接三座港口城市的商貨樞紐，擁有最多的市場、河船碼頭和最密集的鐵道線路，南城則是無終宮的延伸。以無終宮向南伸展的百里御道為中軸，分布著大明各個中央官署。宗室皇親與京城官員基本都住在南城，以便就近辦理公務(wù)，服侍皇帝。

    既有宮城與御道，就有遠近尊卑之分。能在無終宮南面不到十里的地方建起占地數(shù)千平米，還有五層高樓的豪宅，主人的地位自然非同一般。中京四城嚴禁建高樓，商業(yè)和公務(wù)樓宇的高度不得超過無終宮南門，私宅更被限制在一半高度，五層已是極限。

    層層飛檐的塔樓頂層，昨天昏迷于女皇座前的白發(fā)老者按著窗沿俯瞰樓下，看他眼眉飛揚恨不得跳下去干點啥的矍鑠勁頭，哪是病得出不了門的樣子。

    東閣大學(xué)士、領(lǐng)戶部尚書銜陳世宏，十代服朱紫，一門五進士，是先皇時代的不倒翁，昨天卻敗在了壓根不講道理的女皇手下。

    “相爺，下面那些錦衣衛(wèi)鬧得有些過分了，在夫人小姐們面前失禮得很，是不是找林指揮使通個氣？”

    管家在后面輕言細語的訴苦，前任就因為嗓門大了些已經(jīng)捂著爛屁股走人了。

    “有人剝她們衣服吮她們的rou么？沒有就別抱怨！”陳大學(xué)士不以為然，“平日享夠了福，今日這點苦頭都吃不得？”

    “終究是相爺府邸，府里女眷都是相爺身邊的貴人。只是被直直盯著都是褻辱了?！惫芗艺е懽舆M言，并不是出于忠誠，而是被夫人小姐逼的?！皞鞒鋈ゲ恢皇撬齻兦灏子袚p，相爺?shù)念伱妗?/br>
    “傳出去好，就是要傳出去！”陳大學(xué)士暴躁的擺手，“讓天下人都看到，連我這老臣都落得如此下場，其他人還有什么念想。”

    管家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退下，大學(xué)士看著下面來來往往的錦衣衛(wèi)，從鼻腔里噴出憤怒的熱氣。

    電話鈴聲響了，大學(xué)士離開窗戶，坐到兩個侍女擺出的人rou軟塌上。剛把腦袋枕上侍女的胸口，另一個侍女捧著聽筒送到耳邊，第四個侍女捧著話筒還沒到嘴邊，他就悚然而起。

    “方閣老！”

    搶過聽筒話筒，他努努下巴，四個侍女低頭告退，裝飾得豪奢華貴的書房里就剩他一人。

    “哎呀，我不是沒努力過，那丫頭就不講章法呀！”

    “還能怎么辦？雷霆雨露皆是天恩，只能受著唄。那丫頭手持泰阿，穩(wěn)坐社稷，刑天都認她，木已成舟哇！”

    電話那頭是個地位更為尊崇的人物，陳大學(xué)士幾乎是以子侄輩的身份大倒苦水。

    “瞧瞧她這番折騰，要是閣老還在朝，連中京府衙役都敢上閣老府邸翻騰！”

    “當然當然，這朝廷的顏面她不要，咱們還得要。報紙廣播電視臺那邊我們都打過招呼了，別讓小民跟著看笑話，還是閣老一心為國啊?！?/br>
    “接下來……這不正想請教閣老嗎？只是您老早就淡出朝堂大隱于市，怕打擾到您?！?/br>
    說到這陳大學(xué)士壓低了聲音，“是是，牝雞司晨只是其次，男君女君都是君，但君與士大夫共治天下，我也是如此想法……哦？社稷之座？”

    聲音壓得更低，陳大學(xué)士不時點頭，謙卑受教。

    把聽筒話筒壓回去，握著手柄搖了幾下，陳大學(xué)士又拿起話筒，清清嗓子，換上矜持傲然的語調(diào)：“去找諸位大學(xué)士、各部侍郎、都察院那幾位御史還有中京府尹，遞我的帖子，說明我的態(tài)度，你記好了?！?/br>
    這是打給代表他與朝廷顯要溝通聯(lián)絡(luò)的兒子，“眼下的清查搜捕是完全必要的，任何妨礙阻擾都是有損社稷的欺君之罪。諸位應(yīng)忠心識體，顧全大局。即便受些小辱，也不是陛下本意?，F(xiàn)今大局為上，抓到那只魔子壓倒一切?！?/br>
    “記得‘社稷’和‘魔子’都要用重音說，再說……我已經(jīng)跟方閣老談過，方閣老也是這個意思?！?/br>
    掛了電話，陳大學(xué)士又走到窗前。這次俯瞰樓下，眼眉間再沒怒氣。

    “閣老說得好啊，女皇也一樣，”大學(xué)士低聲自語：“就握著泰阿穩(wěn)坐社稷，為大明江山當好鎮(zhèn)國之寶吧。”

    陽光投下，在書房里映出拉長的影子，大學(xué)士那紗帽上的長翅搖擺晃動，似乎變成了惡魔頭上的長角。

    無終宮乾明殿的后殿里，陽光罩住女皇，在地板上投出拉長了的窈窕身影。

    “民女上官晴叩請圣安……”

    衣裙樸素像是尋常侍女的女子被引進后殿，小心避開女皇的影子，在殿中跪下。

    “果然是小愛看中的人，不像其他人上來就跟唱戲似的大叫吾皇萬歲。”

    女皇穿著寬袖百褶裙，黑發(fā)扎成閑適的馬尾，濃密眼睫不時扇著正在犯困，被這聲請安叫得有了精神。

    “起身吧，走近些，”女皇打量女子，滿意的點頭：“書卷氣這么重，肯定比我讀的書多?！?/br>
    “陛下謬贊了，”女子二十出頭，容貌只是清秀端正，但氣質(zhì)恬靜沉穩(wěn)，的確如飽讀詩書的書生。

    “先賢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民女兩邊都沒沾著，只是侍奉官宦，耳濡目染而已?！鄙瞎偾缏渎浯蠓?，“不知陛下召民女來所為何事？”

    女皇看看還堆積在書桌上的無數(shù)文件，再看上官晴，兩眼炯炯發(fā)亮?！奥犘壅f你引經(jīng)據(jù)典斥退了對女眷無禮的錦衣衛(wèi)，說得對方面紅耳赤啞口無言，還很熟悉錦衣衛(wèi)的情況，分辨出不少混在其中的民間游手。”

    “民女自小就服侍官宦，曾隨父母換過不少東主，”上官晴不夸大不自貶，有一說一?！懊衽洃浬锌?，得東主允準學(xué)了些詩書，又聽東主與來往官宦談?wù)?，朝廷之事也漸漸了然于心?！?/br>
    “既然你了解朝廷的事情，就說說眼下這個朝廷怎么樣吧，”女皇隨口丟出足以砸死一般人的大課題，上官晴只是略略一驚就穩(wěn)住了。

    “民女無從評斷眼下的朝廷，”看出女皇的一些底細，這個侍女膽子大了起來，敢于轉(zhuǎn)移話題了，“民女只知道，這樣的搜查若是繼續(xù)下去，朝廷恐怕要……散架了?！?/br>
    女皇略略蹙眉，接著舒展開。

    這就是忠言逆耳的滋味吧，挺有趣的。他的話果然有道理啊，只有在微末之人里才能找到絕對忠誠的臣子。只有絕對忠誠的臣子，才敢于犯顏直諫。

    還好小愛對羽林衛(wèi)和錦衣衛(wèi)不太放心，挑了一些人專門監(jiān)督，結(jié)果在某個禮部主事的家宅里發(fā)現(xiàn)了這個人才。

    “說說看，”女皇決定聽聽她怎么唱反調(diào)。

    “皇位更替，不僅宗親百官的人心不穩(wěn)，羽林衛(wèi)錦衣衛(wèi)，還有各部司衙門心里也沒底?！鄙瞎偾绻罩鴱澋倪M諫，“陛下登基伊始就大索中京，本來只需用十分力，他們會用上二十分力證明自己。而他們只負責搜查，并沒有必須查獲的責任，落下去的力道就成了三十分。生出的諸般惡事，卻全由陛下?lián)?，這很不……公平?！?/br>
    “就這？”

    女皇搖頭說：“無所謂公不公平，我連整個天下都擔下來了，還會在意這些人的感受？說實話我本來想把整個朝廷換一遍的，這幫家伙就知道壓榨民脂民膏，沒見他們干過什么好事?！?/br>
    上官晴的細淡峨眉扭成了蚯蚓，對上這位女皇，還真有點秀才遇到兵的無力感呢。

    “澄清朝堂也是應(yīng)有之義，”想到老皇帝在位八十二年，后半段的確朝政松懈，百弊叢生，上官晴覺得大刀闊斧未嘗不是好事，但也不能這么亂來。

    她點出了關(guān)鍵：“但澄清朝堂的目的該是振作人心，而不是讓人心大亂，眼下的搜查就有些跡象了。”

    女皇微微動容，沒錯，人心才是根本，人心決定了她會不會坐上社稷之座。

    “這倒是該好好想想，”女皇輕咬紅唇，腦子轉(zhuǎn)了起來。

    所以關(guān)鍵還是那只暗精靈魔子，早點抓到，事情就了結(jié)了。

    “對了什么時候他們只負責搜查，并沒有必須查獲的要求了？”女皇一個激靈想到了這事，“我……朕說過的，半個月找不到，頭頭腦腦們?nèi)靠愁^！”

    上官晴嘆氣，話是這么說，總得有主責和次責的區(qū)分。而且那些頭頭腦腦肯定會在自己被砍頭之前，先砍一圈手下的頭，這只會逼得下面的人搞各種花樣。

    “民女記得……”

    上官晴忽然想到，名義上朝廷只有一個部門專門處理異能者事務(wù)，那是錦衣衛(wèi)的……

    話沒出口，女皇拍著桌子說：“哎呀想不過來了，你來幫我想吧！當然會給你名分的，既然大學(xué)士病的病，辭的辭，你就來當個大學(xué)士?！?/br>
    上官晴心跳驟止，女皇又道：“算了什么大學(xué)士好麻煩，還是設(shè)個丞相簡單，你當丞相。大明既然有了女皇帝，也得有個女丞相?！?/br>
    庶民出身的上官晴只覺天傾地覆，再沒了那份從容，軟在地上凄聲呼道：“陛下饒命！”

    第016章：套娃行動

    “老古給力！”

    回到馴象所，收到老古修好了雷彈模械的消息，高德很高興。有了對付異能者的有力武器還是其次，這真是個好彩頭。他可沒想過跟異能者乃至魔子正面開干，看王昆侖等人的表情，應(yīng)該也揣著同樣的想法。

    不想不等于不會發(fā)生，高德立馬撥了五百金龍給老古，除了制造雷彈外，還讓他改裝一批雷彈槍，保證王昆侖劉小胖等現(xiàn)場勤務(wù)以及自己在內(nèi)人手一枝。雷彈沒法用一般槍械發(fā)射，必須做特別的改造。

    別看老古木訥，一談到經(jīng)費情商立馬上線。先是隨口提到“光有武器不行還得考慮護甲”、“錦衣衛(wèi)標配蠶絲軟甲就是層紙”，引發(fā)了高德的強烈共鳴。再拋出兼具靈巧與防護，連普通步槍都能擋住的竹鋼陶鋼混合護甲方案，又從高德的口袋里掏走了五百金龍。

    高德沒忘拿回扣，要老古幫他搞定個人交通工具，他可不想變成打樁高手。

    辦妥老古這邊的事情，高德終于入駐自己的百戶辦公室。

    辦公室只是做了下清潔，丟了前任百戶的東西。把掛在墻上的黑底五爪金龍旗，也就是大明龍旗換了面新的，還換了高德向往已久的高背皮轉(zhuǎn)椅。等高德把身體深深埋進椅子里，看看辦公桌上的手搖電話機時，終于有了手握權(quán)柄的真實感。

    辦公桌后面的沙發(fā)上，以王昆侖為首，包括劉小胖在內(nèi)的所有小旗總計十一個部下踮著屁股尖坐著，臉上擠出誠惶誠恐的表情，等候高德的指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