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

    說話間來到竹海，隔著鐵絲網(wǎng)墻，看到一群少女正在跟花熊嬉戲。少女們個頭普遍只有花熊肩高，花熊要張嘴的話一個少女都不夠吞的，可四只花熊卻任由少女們爬上爬下甚至騎乘，溫順得令人吃驚。

    “就是她們，還有這四只花熊。”

    老侯牙痛的嘬著牙花，高德不僅沒批準他擴大獸園規(guī)模，還要把這窩花熊連同少女打包塞進獸戲班子里，送到汶州去。當(dāng)時他心痛得差點落淚，等高德說會撥款改造獸園，收新的花熊繼續(xù)養(yǎng)，才稍稍安心。

    “真是……”

    漢子看得目不轉(zhuǎn)睛，“漂亮的小姑娘，哦哦，漂亮的花熊?！?/br>
    “孟武，”老侯輕聲咳嗽，語氣凝重：“她們的身份不一般，帶著花熊去汶州另有要務(wù)。我找你是覺得你手頭還算干凈，自家班子管得好，對外也應(yīng)酬有力。你要接這活的話，頭一條就是護好這些姑娘。她們會調(diào)教花熊，可以出場，掙的錢也歸你。如果到了地頭，姑娘們傷著累著，或者只是受了委屈，你和你的獸戲班子……你該懂的?！?/br>
    叫孟武的漢子眨眨眼回了神，勉強笑道：“是馴象所的活計？”

    老侯搖頭，原樣轉(zhuǎn)述了高德對他說過的話，“別問，問都是犯忌?！?/br>
    孟武抽了口涼氣，老侯這意思是馴象所也只是辦事的。再想到這些日子在特殊圈子里聽到的各種變化，不由心顫，莫非是御馬監(jiān)甚至羽林衛(wèi)的差事？

    想到自己的根底，孟武下意識的搖頭拒絕。給馴象所辦事還好說，馴象所現(xiàn)在只管鑒證和檔案，不管實際案子。若是跟御馬監(jiān)甚至傳聞中的鎮(zhèn)魔司扯上關(guān)系，別說獸戲班子，恐怕自己都要搭進去。

    班子里多個“少女馴花熊”的節(jié)目的確新鮮，能掙不少錢，可跟這個大坑比就微不足道了。

    “不要急著推，”老侯一副早料到是這反應(yīng)的腔調(diào)，“回來帶一對花熊，兩千金龍。”

    孟武小小的動搖了下，西南大山里花熊多的是，找獵戶抓一對給幾十金龍足矣。他經(jīng)營獸戲班還是挺辛苦的，一年下來流水也不過兩三萬金龍，這額外掙的兩千金龍可不少。

    可想到鎮(zhèn)魔司他還是暗暗打了個寒顫，這可不是自己能摻和的事啊。

    “還有啊，”老侯用眼角瞟著他的反應(yīng)，繼續(xù)加碼，“原野電視臺知道吧，等你辦妥了事回來，可以在他們的節(jié)目里塞進你這個獸戲班，我們有路子?！?/br>
    孟武的心跳頓時加快一拍，原野電視臺誰不知道？自從女皇登基后，從地下礦場魔人案到御門大典造假已經(jīng)名聲大噪。到開設(shè)《走近自然》欄目接連退出洋廟姐妹會案和萬貨坊毒災(zāi)案，已是中京老少人人必看的節(jié)目。現(xiàn)在已是每旬一期，期期精彩。

    身為特殊之人，他自然清楚節(jié)目內(nèi)容都是編的，不過不僅編得有趣，所有案子都有豐富資料，說明背后有官方支持。當(dāng)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獸戲班能上原野電視臺，那意味著中京聞名。中京聞名就是天下聞名，他想在中京扎根的理想都只是樁小事了。

    不過他還是知道自己輕重，仍然不愿馬上表態(tài)。

    老侯抽嘴角，只剩把這家伙的獸班留在獸園駐場的籌碼了，如果這家伙還不識趣，就只能威脅了。不必找高德出面，他這個錦衣衛(wèi)百戶都能把這家伙連骨頭帶渣都吞了。

    正要繼續(xù)，孟武抽了口涼氣。

    鐵絲網(wǎng)墻里，一只花熊忽然人立而起嗷嗷低叫，像是被少女揪痛發(fā)怒了。不等老侯孟武抬腿，年長些的少女沖過去兩手按住花熊，花熊頓時安靜下來。

    “不……”孟武嘀咕。

    “不接？”老侯嘆氣，“孟武啊，你這蠻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啊?！?/br>
    “我是說，”孟武的目光黏在那個少女身上，神色很古怪，“猛獸不是這么馴的?！?/br>
    “那是紫綃，那群女孩子的頭目?！崩虾钫f：“很不一般。”

    “當(dāng)然不一般，”孟武說，他看到了，剛才少女按住花熊的時候，手掌隱約亮起紫光。

    “我知道被錦衣衛(wèi)找上了就躲不掉，原野電視臺什么的我不指望，”孟武轉(zhuǎn)頭對老侯說，“事成后我想留駐在中京，你這里能收留我更好?！?/br>
    對著綻開笑意的老侯，他又道：“還有一條，你是馴象所的人，應(yīng)該知道我是什么人，得保證不追究我?！?/br>
    “就是知道你是什么人才找你，”老侯淡淡笑道，“至于追究什么……你也算替我們辦差吧，怎么會追究你?！?/br>
    孟武回頭再打量少女和花熊，心說既然躲不掉，就只能硬著頭皮接了。

    而且難得見到這么喜歡跟花熊玩耍的女孩子，他必須糾正她們跟花熊的相處之道。

    “去找自己的……家？”

    竹林小樓里，聽何靈靈轉(zhuǎn)述了高德的話，紫綃沒太大反應(yīng)。

    以前的高校尉現(xiàn)在的高千戶算是新的尊者吧，他的安排就是魔主的命令。這是魔主的考驗，不需要疑問也不該有雜念，滿懷虔誠的去做就好。

    “米瑪你，還有大家，多保重?！?/br>
    何靈靈不只是來傳令的，還是來領(lǐng)人的。十四歲以上的女孩子要跟著紫綃一起上路，總計二十三個，剩下四十五個會去馴象所，對她們另有安排。

    “新的圣典……”

    紫綃摩挲著何靈靈帶來的書，只覺墨香撲鼻。

    之前的圣典早被收走了，這也是她一直難以適應(yīng)的事情。不過上次高千戶來的時候給了她和姐妹們每人一塊“生死牌”，說是組織新的身份標志，必須佩戴在胸口不能讓他人看到。禱告時這塊小小的金屬圓盤微微發(fā)燙，讓她又有了捧著圣典的感覺。

    現(xiàn)在收到新的圣典，她更踏實了。

    書比以前的小了不少也輕了大半，一只手就能捧著。外殼依舊厚實堅韌，應(yīng)該是上好的獸皮做的。

    紫綃解開像皮帶扣一樣的書扣，展開圣典，扉頁的一行字讓她愕然愣住。

    “記錄每日的快樂……什么意思啊？”

    “有墨水筆！好好看！”

    “意思就是讓我們記日記嗎？”

    “后面怎么全是空白的？”

    “是讓我們寫日記，寫下快樂的事情，這就是圣典？”

    其他姐妹也有圣典，反應(yīng)比她大得多。

    紫綃從書脊夾縫里取出墨水筆，很精致的筆，看上去頗為名貴。

    “是的，魔主就是讓我們寫日記，”她一開口，喧鬧頓止，少女們靜靜的聆聽。

    “記下每天的快樂，”她翻過扉頁，果然是空白的書頁。“就從今天開始吧。”

    第114章：呂九眉的充實

    南城某座豪宅的臥室里，一對男女倒在床上，裝扮怪異看不見面目的人蹲在尸體邊，翻著字典般的硬皮書，在書里尋找什么。

    帶玻璃面罩的防毒面具，橡膠手套，深藍飛魚服外套灰黑馬甲，胸前背后都寫著“鑒證”的白字，腰間掛滿了諸如手電筒、手銬、黑星手槍和短管爆雷槍之類的器械。若不是低低呢喃的女聲，誰也不知道這個類似探長或者仵作的人就是馴象所鑒證科的百戶科長呂九眉。

    “出血量大且不凝結(jié)……”

    “體表有細密紫斑……”

    “眼瞳爆裂牙口變異……”

    呂九眉該是用書里寫到的條目對照現(xiàn)場，這對男女男上女下早已氣絕，男的下頜爆裂還塞著模糊血rou，那是女的半邊脖子和整張臉。血水不僅浸滿大床，還噴得天花板和墻上到處都是，現(xiàn)場極為驚悚駭異。

    “百戶大人，這還需要看書么？”旁邊立著個年長捕快，該是中京府重案司的探長，無奈的道：“一看就知道這男子是血魔異能者，遭遇魔心奪靈，狂化后咬死了女子。”

    “誰看的？”

    呂九眉冷冷的道：“口說無憑，得條條記檔?！?/br>
    她起身抽出一張紙，將剛才念叨的內(nèi)容寫上去，邊寫邊說：“辦案的人未必像你一樣有經(jīng)驗，鑒證的人也未必都是異能者，比如我。所以才有這些條條框框幫著新手評定，等手冊完善之后，隨便來個人按手冊比照，很快就有結(jié)論，不也幫你們省時間么？”

    “是是，有馴象所幫著鑒證歸檔，我們倒是輕松了不少。”探長躬身奉承。

    “案情就如你說的這般，”呂九眉繼續(xù)寫，“此人評定為一級血異，未成魔子，沒有關(guān)聯(lián)威脅?！?/br>
    “太好了，”探長吐了口濁氣，“就是說可以直接結(jié)案了？”

    “是啊，”呂九眉摘下手套，掏出印泥在紙上摁了個指印。“你回去得寫兩份文件，一份是真實案情，由你們頭兒簽押后送到馴象所。另一份就是交給中京府的刑檔，只是一級并且現(xiàn)場結(jié)案，就隨便你怎么編了，我們不管?！?/br>
    她招呼探長，“過來簽字摁手印?！?/br>
    探長硬著頭皮上前，他還不習(xí)慣在血水淋漓的現(xiàn)場做文書工作。

    草草看了那張紙，幾行娟秀小字簡潔描述了現(xiàn)場狀況和呂九眉的評定，探長簽下名字摁下手印。

    身為中京府重案司處置異能者案件的老人，探長對最近異能者案件處置流程的變化很不適應(yīng)。說變繁重了吧，有馴象所勘察現(xiàn)場，基本不需要他們再傷腦筋。說變輕松了吧，每次都得等做完鑒證和評定再簽押文件，回去后還有兩倍于之前的文書工作。

    不過有個好處倒是很實在，只要嚴格按這套流程處置，就不必再對現(xiàn)場勘察、異能者認定，以及關(guān)聯(lián)事件負責(zé)。馴象所出具的檔案就是最終裁定，他們這些人專心抓捕兇嫌就行。

    “等等……”

    呂九眉招呼旁邊的手下：“天花板再拍一張。”

    手下轉(zhuǎn)動架子，抬起照相機的鏡頭，另一手舉著個大鐵腕。房間里蓬的一聲亮起刺目白光，散去后只見冉冉白煙。

    “好了，讓佚園的人收尸?！?/br>
    呂九眉利落的吩咐助手：“記得讓佚園那邊交尸格，等孫婆婆確認后再決定是做解剖還是埋了?！?/br>
    門外走進兩個黑袍人，頭戴蒙面巾，胸前背后寫著“佚園”的醒目白字，讓探長下意識放輕了呼吸。

    出了屋子，探長再度恭維道：“百戶大人事必躬親，不辭辛勞，真是令人敬佩啊?！?/br>
    呂九眉只是淡淡嗯了聲，待上了南極星大面包，摘了面罩，才吐出口濁氣。

    的確辛勞，但很滿足，她越來越喜歡現(xiàn)在的工作了。

    個把月前馴象所升了千戶所，當(dāng)時她何去何從，遠坂愛給了兩個選擇。一是轉(zhuǎn)到錦衣衛(wèi)親軍司做百戶，在乾明殿拱衛(wèi)女皇。一是留在馴象所做百戶，具體工作由高德安排。

    父親的意見是繼續(xù)留在馴象所，說馴象所已經(jīng)轉(zhuǎn)做文牘檔案之事，雖然清閑終究是自由自在的。依她的性子，待在無終宮早晚會被憋瘋，然后闖下大禍。

    呂九眉認真考慮后接受了父親的意見，但希望繼續(xù)執(zhí)掌行動科。高德滿足了她的要求，只是行動科改成了鑒證科，不再會有追捕異能者乃至魔人的任務(wù)。

    沒了丟炸彈的機會讓她很不爽，不過出過幾次勤后，她卻漸漸有了感覺。

    每一次都能接觸到各種稀奇古怪的案子，看到各種驚悚怪異的場景，發(fā)現(xiàn)各種不同的異能者，見識他們施加于他人以及自身的各種死法?，F(xiàn)世之下的恐怖以不同的碎片呈現(xiàn)在她這個凡人眼前，這種感覺真是太棒了。就像立在一扇不斷開合的大門前，每一次開合都能帶來新奇。

    這也讓呂九眉越來越看不透高德，感覺他就像那扇門板，不斷在混沌與現(xiàn)世之間來回切換。

    她拿著的那本手冊就是高德指點孫婆婆和王昆侖編寫的，嚴格說還算不上手冊只是由若干零碎片段湊起來的筆記，她也被要求結(jié)合自身經(jīng)驗完善這本筆記，最終弄出一本《鎮(zhèn)魔鑒證指南》。

    “最終要讓像你這樣的凡人只需要靠著這本手冊，就能大致判斷異能者案件的情況，評定異能者強弱和屬性，甚至總結(jié)出各類異能者的特點，以及只動用凡人就能捕殺他們的有效手段?！?/br>
    在高德說的這話里，呂九眉品出了明顯的傾向，那就是希望提升凡人對付異能者的能力，而這意味著讓更多凡人知道世界的真相。

    她不清楚這是女皇還是遠坂愛的想法，或者就只是高德的想法。但就她自己而言，就像之前驅(qū)策她插手洋廟姐妹會案和萬貨坊毒災(zāi)案一樣，挺合她心意的。

    不過如果這是高德自己的想法，豈不是意味著他雖然退居幕后，卻在謀劃比搞出具體案子還要可怕的事情？

    所以這家伙到底是站在凡人一邊，還是真心忠誠于女皇，或者別有用心？

    等車剎住，呂九眉才醒悟自己沉思得太久，已經(jīng)回了馴象所。

    進了辦公樓，正撞見駝子。這家伙剛從地下室上來，形容枯槁，兩眼發(fā)直，對她視而不見，直奔食堂而去。

    呂九眉沒有在意，駝子升了副百戶，現(xiàn)在是檔案科的科長，已經(jīng)忙得目中無人了。來自各個部門的檔案如潮水般涌向馴象所，大院另一角正在建專門的檔案樓。

    她直奔三樓的經(jīng)歷室，現(xiàn)在才是午后，她還想再接一樁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