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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城乃是孤城,旁邊卻是魏國邊關(guān)重地——宛城,將士們連夜趕到,接付守城事宜。 牧衡則帶三百甲士往都城平玄趕去,需將前線軍情稟報魏王,以保公子期領(lǐng)軍之權(quán)。 魏王年事已高,共有二十子嗣,今冬正是儲嗣之爭的關(guān)鍵時機。公子中,野心者不在少數(shù),公子期原被魏王不喜,竹林四友出山后,才得讓魏王青睞。 前線雖捷,但軍情傳于王都,恐一變再變,牧衡不得不親自回去,以方變故。 因此,沈婉的事,也一并擱下。 七香車旁,女郎跌撞前行,早已筋疲力竭,仆從卻不許她扶著車架,只恐玷污這尊貴的香車。 不知行了幾里,單薄的麻衣讓她愈發(fā)渾噩,漸漸連口鼻中呼出的氣息,都難以形成白煙。只聽一聲悶哼,積雪似霧揚起,吹散在牧衡的眉眼間。 “停?!?/br> 仆從嫌棄地將她從地上拽起,籠巾早已散落在地,一襲烏發(fā)如瀑,染了半面雪。 “郎主,她摔了,讓人架著吧?!?/br> 她青絲亂舞,教人看不清神色,只聞急促的氣息,她好似欲言,卻又發(fā)不出音來。 “將她扶上來?!?/br> 仆從有些猶豫,“可是郎主,她怎有資格……” “不必多言,不能因此耽擱。” 主仆二人沒再說話,沈婉被扶了上去,香車再次前行。 帳幔阻絕了寒氣,可沈婉還是凍得蜷縮成一團,青絲雪浸濕了身下。 香車搖晃,覆于牧衡膝上的黼裘②蓋至女郎身上,不知名的藥香,使得沈婉緊鎖眉頭。 她伸出手,勾了勾他華服上的紋路。 指若削蔥根,可惜卻生滿了凍瘡。 牧衡緘默片刻,從大袖中拿出青玉瓶,極小一顆藥丸呈于掌心,他側(cè)首,遞于她唇邊。 女郎卻緊閉雙唇,眸中含有戒備與疑惑。 “若你是沈忠之女,就知我不會害你?!?/br> “張嘴?!?/br> 他音色泠泠,讓人不容拒絕。 下一刻,藥丸便送至沈婉口中,暖意從唇齒間漾至全身。 “多謝……” 她嘆出渾氣,終于能發(fā)出聲音,卻被牧衡打斷。 “撐不住,又為何不言?” 沈婉看著他華服上的金紋,淡淡道:“大人尊貴,而我是民,更有嫌疑在身,一切都是應(yīng)該的。” 自前朝起,后至十二國,僅有王侯將相,士族地位崇高,而百姓流民居多,大部分皆以佃客、部曲、門生、故吏、奴婢的身份生存,說到底,還是逃不過一個“奴”字。沈家是軍戶,地位也極為低下,而她身份不明,嫌疑未除,與奴又有何異? 奴與民,不過一道紙約,耕種田桑,徭役賦稅,皆用來奉養(yǎng)士族,十二國中,無一例外。連魏國也是如此,只是賦稅輕些,士族不會侵占土地,戰(zhàn)爭時不得擾民耕種,地位上并無區(qū)別。 牧衡皺眉,捏著玉瓶的手指漸漸泛白。 他生于士族,竹林四年不曾下山,與民第一次這樣接觸,卻忘了民該有怎樣的地位。 哪怕今夜她埋身荒野,不過是失去了位無關(guān)緊要的趙國百姓,就算是沈忠之女,眾人也只會嘆她命不好。 牧衡闔目良久,語氣微嘆。 “若在魏國,尚能留存的不過幾畝薄田,徭役賦稅也會存在,就算這樣,也令你向往許久?” “亂世百姓,不敢奢求,能得薄田幾畝,便是幸事,不至于會挨餓?!?/br> 沈婉嘴角泛起苦笑,不知他何故這樣發(fā)問。 “趙國百姓都食何物?” “麥粥③?!?/br> 車外風(fēng)聲急促,牧衡欲語,清冷的面容似有松動。 “大人關(guān)心民生?” 地位崇高者,已有多年未曾關(guān)心此事,才至十二國各處烽火狼煙。 牧衡沒有直接答話,卻又發(fā)問,“你真正向往,所為何種模樣?” “不敢妄言?!?/br> “講。” 沈婉幾近沉默,在他的注視下終于開口,“天下太平,百姓不受饑寒之苦,無同類相食,有桑田可耕,除徭役之苦,君王賢明愛民,安居樂業(yè),別無他求?!?/br> 她言,字字珠璣,士族子弟讀書時無不聽過,卻無人想過書中為何這樣說。 牧衡聽完,只覺腰間六星珠顆顆發(fā)燙,他撫上去,欲從中感應(yīng)指引。霎時,急咳不止,血珠順嘴角延下。 北斗七星,主死;南斗六星,主生。自他出生,阿父便將二珠傳于他,大事推算,皆在此上,唯有今日,出奇至極。 牧衡咳疾愈發(fā)嚴(yán)重,驚亂了仆從士兵,快馬加鞭,直至夜里戌時,終于趕到魏國都城,平玄。 而沈婉卻一言不發(fā),對牧衡,越發(fā)不解。 至牧家后,牧衡前往宮中,沈婉交由仆從看管。 家中奴婢皆對她身份好奇,女郎穿著粗鄙,卻異常貌美,舉動皆宛若秋水平和,不似常人,又與郎主同乘香車而歸,讓眾人心里早已驚嘆不止。 仆從卻不喜沈婉,牧衡兩次咳血恰好她都在,讓仆從心中猜測頻頻,愈發(fā)覺得是她惹怒了郎主,又氣她身份可疑,讓郎主關(guān)照至極,妒意中燒。 便留下“嫌犯”二字,關(guān)入馬廄,任憑奴婢看管。 直至夜半時分,牧衡才從宮中歸家,喚了沈婉前去。 “你與父兄經(jīng)歷,再擇重要之事復(fù)述給我,若有特殊之處再好不過,明日著人快馬核對?!?/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