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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怪牧衡,知曉他不信自己,卻更懼怕士族里的一切。士族奴婢,自覺高人一等,時常狐假虎威,在外欺辱平民以獲樂趣,被辱百姓冤死者不計其數(shù),賤籍哪里比得過民,可亂世之中,禮崩樂壞,沒人可替百姓伸冤。 那些奴婢,將她視為嫌犯,留在牧家,恐怕牧衡一走,她便會被欺辱致死。若牧衡事后問起,理由隨意可編。 沈婉輕嘆噘淚,卻不肯哭泣,伸手想拿開下頜桎梏。 牧衡手中動作一松,見她手臂紅痕累累,滿腹的話頓時消失無蹤。 “我從未。” 門,驟地被推開,又一探馬來稟報軍情,寒風(fēng)灌滿了整個室內(nèi),吹動著她的青絲,擾亂了他們的視線。 沈婉卻再不能移開目光。 她困惑、不解,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卻化成最輕微的二字。 “什么?” 第4章 初雪霽 眾人到達(dá)寧縣屯軍已有五日,卻無法與宛城大軍聯(lián)絡(luò),寧縣外五十里便是齊軍大營。 敵軍營地三面環(huán)山,幾乎斷絕了繞襲的可能,而寧縣守軍不過兩千將士,內(nèi)有百姓三千,所需輜重甚多,齊軍卻在城外切斷一切往來,時不時還會派將士前來叫罵。 牧衡來時,宛城還未來得及交付接下來的事宜,連糧草也未能入城,皆被齊軍在外阻斷。 此時的寧縣,幾乎與孤城無疑。 而齊軍對寧縣虎視眈眈,試探多次,只等城內(nèi)彈盡糧絕,一舉攻城。 沈婉的事,因此一再耽擱,雖被帶進(jìn)寧縣,還是未能洗脫jian細(xì)嫌疑,時下的牧衡,卻無心在她身上多費心思。 城墻上,與牧衡守城的將領(lǐng),正是那夜含淚而跪的老將。 “城內(nèi)糧草還可堅持幾日?”牧衡俯瞰城下,敵軍高聲叫陣,中氣十足且士氣高漲,顯然此次齊軍做足了準(zhǔn)備。 老將偏頭微嘆道:“城中,尚能堅持半月?!?/br> 牧衡聞言轉(zhuǎn)身,緊鎖眉頭。 “黃將軍何故對我隱瞞?城中糧草均為寧縣糧倉所屯,我軍來時并未攜帶輜重。我雖不知具體數(shù)量,卻知此乃軍民共用,若我軍可撐半月,百姓又該如何?” 黃復(fù)一嘆再嘆,糾結(jié)許久才肯告知他真相。 “城內(nèi)已無糧草,唯剩幾倉陳年舊麥,可做麥粥能撐三日,糧倉自昨日便不再對民開放。若舊麥?zhǔn)惩辏?dāng)殺馬充饑,若馬匹食盡,當(dāng)食百姓……” 一席話說完,角落里的沈婉驀地低頭,緊閉雙眼緩緩吸氣,寒氣從口鼻直至肺腑,透入四肢百骸,讓她無從所適。 受到刺激的并不止沈婉一人,就連守城士兵神情也有所松動。 他們年歲不大,大多數(shù)是第一次經(jīng)歷戰(zhàn)爭。 牧衡手?jǐn)R在腰間,遮住了微微顫動的七星珠。 “荒謬。將士從軍,本就為民,若因腳下土地食民充饑,我等又有何顏面面對魏朝百姓?!?/br> “若真到彈盡糧絕之日,宛城援軍還未趕到,便只能如此?!秉S復(fù)頓了頓,又道:“亭侯初次領(lǐng)軍,有所不知。齊軍,豺狼也。昔日前朝南渡,各地起義,齊軍屠城十余座,蠶食人rou數(shù)不勝數(shù)。若能以此堅守城池,總好過齊軍沖破寧縣,屠殺魏國其余百姓。我也不愿見此情景,現(xiàn)下卻實在無法……” 城墻上沒人再出聲響,初時齊軍叫陣無人理會,如今再聽,竟有鬼魅索命之感。 牧衡感受著掌間guntang的七星,看向了黃復(fù)。 他已年過六旬,雙手布滿老繭,兩鬢斑白可見,這等年紀(jì)本應(yīng)頤養(yǎng)天年,卻因魏國無大將可用,還需上陣殺敵??此蛑茉饽贻p的將士,繼而紅了雙眼,牧衡的心也隨即一沉。 “士兵拿與我的糧食,是栗粥①。日后,也換成麥粥吧?!?/br> 牧衡說到麥粥時,視線也落在了沈婉身上。 他第一次聽見麥粥,便是從她口中,那時依稀能猜出是何物,沒能磨成粉的谷物才能熬成粥。時至今日,他仍沒食過,但黃復(fù)口中舊麥,顯然是不得已才食之。 或許,此物要比他想象中還難以下咽。 牧衡抬眸望向天際,音冷如弦,“今日將降大雪,會連下三日,齊軍為防夜襲,必會嚴(yán)守陣地。待到第三日丑時,趁敵軍困乏,我等攜全部兵馬襲營,做最后一搏。若順利,宛城援軍也將那時趕到,解救我等水火之中。若不順利,人亡城陷,我等皆以身殉國?!?/br> 他彎下腰去,不顧身份尊卑,對將士們行了拱禮。 “諸位,我自與主公出山,便誓以仁義當(dāng)先,恕我不能下令烹食百姓,還請諸位再信我這一次?!?/br> “亭侯!”見他卑躬,上至黃復(fù),下至衛(wèi)兵皆伸手去扶。 寧縣與宛城音訊阻隔,遲遲不到援軍,眾人心知肚明,恐怕宛城也自身難保,所以早就不存有期待。牧衡所言,也并不是什么謀略,是來自大魏國師的推演之術(shù),這些他們都明白。 黃復(fù)緊握他手,嘴唇囁嚅,良久才道:“亭侯得明主出山,如魚得水,我等得亭侯領(lǐng)軍,乃百姓三生之幸,又有何理由拒絕。我等家中皆有妻兒老小,哪能忍心做食民惡事!” “亭侯,我等愿與此地共存亡!” 城墻上,不聞拒絕之聲,所有將士皆默認(rèn)了黃復(fù)所言。 就算食人充饑,若不能掙脫危機(jī),到最后也是一樣的下場。這已是寧縣,最后一線生機(j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