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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復實在不忍,出聲勸道:“亭侯,已到子時,不能再算了?!?/br> 打斷牧衡的不是這話,而是七星尾顫抖旋轉(zhuǎn)的破軍星④,霎時便見血霧盡灑書案,七星落地之聲。 “亭侯!你這是怎了!”黃復不懂這些,連忙用干凈帕子替他擦拭,想從外喊人進來。 牧衡卻制止了他。 “黃將軍,不可。大戰(zhàn)在即,寧縣乃是孤軍,萬不能因我病情動搖軍心?!?/br> “雪停襲營,已下軍令,大雪如期而至,亭侯究竟有何顧慮?我憂亭侯咳疾,請亭侯別再行推演之術(shù)?!?/br> 牧衡已不能直坐,靠在黃復肩上,拿起帶血的七星珠,緩緩而道。 “北斗第七星,名為破軍,代表沖鋒之軍,卻危險極大,損兵折將,孤軍深入,有接濟不及之慮⑤。將軍可明白我心中之憂?” 黃復為將,自知此計乃是最后一搏,眾人皆是九死一生,聽他這樣說,卻還是顫抖著手接過七星珠。 “可有幾成勝算?” “唯有一成。當日丑時,破軍化祿,當有援軍補充接濟,源源不絕,為先破后立之兆⑥。若那時援軍未到,我等皆會葬身此地。我?guī)状稳氪_認主公他們是否會及時趕到,奈何天機不肯泄露……我已盡力。但魏國氣數(shù)大勝,最差的結(jié)果不過是我等殉國,后方依舊能得以保全?!?/br> 寧縣與外斷絕音訊,若要兩軍同時趕到齊軍營地,人為不可,唯有天意。 兩人相顧無言,卻別無選擇。 黃復想了又想,不敢再提起軍事,囑咐道:“還請亭侯早些歇息?!?/br> 牧衡搖頭,看向了火爐旁的女郎,“你來,我有事托付給你?!?/br> “亭侯?”黃復的戒備近乎與沈婉的錯愕一致。 “無礙,我剛推算過,她確是沈?qū)④娭??!?/br> 牧衡將胳膊抵在案上,執(zhí)筆時手晃動的厲害,每落下一筆,便見他眉間緊鎖又多一分,好似在極力隱忍痛苦。 待沈婉跪坐在他身旁,他才道:“你是女郎,又是百姓,可藏于城中。若齊軍不屠城,你且將此信替我送至你父兄手中,讓他們交予溫時書,不必憂慮能否抵達宛城,到時必有機遇。若齊軍屠城,我會派親衛(wèi)護你殺出重圍——” 牧衡頓了頓,才道:“只為護你性命?!?/br> “亭侯,我不能……”沈婉的話,在看清紙上內(nèi)容后,戛然而止。 他在信中斥責空談?wù)`國,自省所作所為,談及百姓字字泣血,“麥粥”二字格外醒目,他嘲自己無為,無用。卻只求摯友,能夠繼承他的志向,護大魏江山,體恤百姓之苦。 沈婉抬頭看他,郎君容顏絕色,是承浮光現(xiàn)的凌冽山中雪,卻難掩病態(tài)與痛苦。 而病痛之苦,源于三件事。 一為援軍,二為魏國退路,三……卻是為她。 她不止一次想早些擺脫嫌犯身份,從未想過是這種方式。 當信紙交予她手上后,沈婉垂眸許久,卻將信紙還給了他。 “還請亭侯親自將信交予溫先生,我突然不是很想見父兄了。” 見牧衡欲言,她卻搖了搖頭,“我出身卑微,命運多舛,虧得父兄守護才能活到今日。十七年來見過太多殘忍之事,亂世之中,百姓痛苦不堪,甚至不如豬狗。亭侯是我唯一見過能重視民心的諸侯,大魏不可無你,天下百姓也需你。若父兄知曉我拋下亭侯茍全性命,必會痛恨終生?!?/br> “你聽著,我尚不知自身能否逃過此間劫難,病榻之軀也無法承受顛沛流離。更何況貴為諸侯,大戰(zhàn)在即,當與城池共存亡,若獨自逃命,我將愧對先祖,愧對主公,更無顏茍活于世。守護此處是每一位將士的職責,我們都不可走,唯有你能?!?/br> 牧衡再一次將信紙交給她。 “你是民,無論魏趙,好好活下去,就當全了我的執(zhí)念。待大戰(zhàn)結(jié)束,主公定能分你良田,護你安穩(wěn)度日。” 沈婉低頭,不知何時,那張薄薄的信紙竟宛如千斤重,壓得她雙手顫抖不已。 他明明從未有過信任,卻在緊要關(guān)頭忍著病痛推算她,信中雖沒講重要之事,他卻將活命的機會讓給了她。 沈婉愈發(fā)沉默,很想問問他,究竟什么讓他改變了對她的看法,才能行推演之術(shù)。 牧衡望她模樣,倏地明了她心中所想。 “麥粥,實在難以下咽,與百姓的苦如出一轍。繼而讓我明白你心中向往,那是為民者,最為質(zhì)樸的心愿?!?/br> 話音落下,窗倏忽被吹開,風聲呼呼,仿佛回到了他們初見的夜晚。 第6章 初雪霽 子時三刻,晦明重疊于野。 沈婉站在城樓上,沾了滿身風雪,狐裘下紅衣振振,目光卻始終望向宛城的方向。 再過不久,就是丑時了。 雪還未停,宛城也沒有任何音訊,如今的寧縣卻是座空城。 兩千守軍在戌時雪急出城,冒雪藏于齊軍營地附近,待丑時雪停,將會立即襲營。 城中再無守城將士,若援軍不至,或大雪未停,則寧縣失守。 而她也會離開此處。 那日牧衡的書信,她還是接下了。 城中百姓皆為老弱婦孺,根本無法前往宛城。能離開寧縣,識得魏軍將領(lǐng)的,便只有她。 風愈吹愈烈,睫羽上厚重的寒霜使她不得不垂眸,繼而視線落在狐裘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