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速去喚營中臣子來，要快……無論有什么事都要擱下，必須馬上面見王上。”

    她說這話時(shí)，渾身震顫，極力忍著情緒，王令層層傳遞下去，營中眾人狂奔而來，陸涼等人面色漲紅，欲淚不敢。

    待到帳中跪滿臣子，劉期才開了口。

    “傳孤旨意……封丞相為山陽君，輔太子掌國，太子無論如何，皆不可為難于他；待到天下一統(tǒng)，將王都遷到建業(yè)……江南怡人，能利大司徒咳疾，他一生為國為民，屆時(shí)該讓國護(hù)他；大司空志在山水，天下太平時(shí)，太子不可拘束其在朝中……大司馬一身將氣，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心為大魏疆土，太子切記不可奪其兵權(quán)，此人必不會反。余下良臣大將，皆為大魏鞠躬盡瘁，太子應(yīng)按功行賞，不可厚此薄彼……不能信jian佞小人……”

    劉期轉(zhuǎn)頭望向儲嗣，再言時(shí)，話至最后一句，似從心脈出崩出。

    “這天下，孤沒能打下來，不能見百姓安居樂業(yè)，但你不能放棄，不能給大魏丟臉……可聽懂了？”

    儲嗣周身血液急凝，顫抖撫上他手，“兒聽懂了……”

    “孤大限已至……齊王聞?dòng)?，必會讓西關(guān)將士出城殺來，爾等不要急著將我送回平玄……先以戰(zhàn)局為重，要先打西關(guān)，再取齊王都，才能讓我魂歸故里。”

    話音落下，帳中眾人皆露悲色。

    “王上萬歲，請勿要再說這樣的話……”

    “不要……不要為孤悲傷，孤一生為民，沒死在惡疾下，最后死在為民的路上，孤……死而無憾……”

    劉期艱難抬眸望向牧衡，視線最后卻落在了沈婉身上。

    “民貴君輕，這四字，吾兒要謹(jǐn)記……”

    言畢，他喉中發(fā)出轟隆聲，卻難以再言，轉(zhuǎn)而望向帳頂，仿佛再見魏國百姓安居樂業(yè)模樣，最終含淚闔眼。

    壬辰年冬月底，魏王駕崩，史書中記載其一生為民，將仁政施于天下百姓，昌平城萬民為其怮哭，魏國舉國上下皆為其戴孝。

    亂世仁君，萬世流芳。

    第49章 ??竹柏姿

    劉期入棺的當(dāng)日, 魏軍并未發(fā)喪，僅有重臣大將披麻戴孝。

    齊王早就虎視眈眈, 增兵西關(guān)，只等劉期一死，即刻反攻。諸多緣由下，眾人只得忍下苦痛，先行處理軍政要?jiǎng)?wù)以及后續(xù)攻城事宜。

    儲嗣尚在棺前守孝，中軍主事者為牧衡。

    諸侯身著麻衣坐于案旁，觀眾臣抽泣，臉上仍然情緒稀薄。

    他抬眸望著主位，才恍惚覺得自己的心空了一塊，無數(shù)穿堂寒風(fēng)經(jīng)過那處裂紋, 最后化為沙沙聲, 仿佛有一瞬間，回到了竹林那四年。

    牧衡沒有因此悲傷，只是感受到了漫無邊際的虛無。

    “當(dāng)下要?jiǎng)?wù)，本該以先王喪禮為重, 七星指引卻與遺詔相符。我等先派人送信至南陽郡，讓鶴行派兵東攻齊國，阻其北上援軍, 斷齊王難逃后路, 再假做扶棺回朝, 引西關(guān)將士出城, 反攻必能立取關(guān)隘, 屆時(shí)齊王都將不堪一擊。”

    話音落下, 帳中一片沉寂, 良久過后, 黃復(fù)才開了口。

    “亭侯之言，是取齊王都的上策。但扶棺一事，還得為真……我等實(shí)在不忍拿先王圣體作假，這實(shí)在……”

    話到最后，黃復(fù)實(shí)在難以再言，別過頭強(qiáng)忍淚水。

    “不可。”

    眾人聞言一窒，有人霍然而立，再忍不住指向牧衡。

    “亭侯不悲不泣，殿下不問，我等也無話好說。可秘不發(fā)喪，拿圣體作假，我等非狼心狗肺之徒，絕做不來此事！自古以來，能這樣做的臣子，亭侯應(yīng)該明白，都是何種人也！難道將王上送回平玄，這仗就打不了了？”

    “秘不發(fā)喪，以圣體蠱惑敵人，乃jian臣所為?！?/br>
    牧衡垂眸，替他將那句話說完，驚得眾人驚呼不已。

    “我等……并無此意，亭侯應(yīng)該明白?！?/br>
    “是，我明白。”牧衡看向眾人，能理解其反應(yīng)，“先王為民戰(zhàn)死沙場，功勞千秋萬代，我等該全其禮，敬其仁愛。我比諸位早與他相識，相伴十余年，又何嘗不想……”

    牧衡說到此處，忽覺裂紋處流淌著名喚苦楚的河，他脊背僵直，仍克制著語調(diào)。

    “但諸位要明白，扶棺回朝，我等身為大魏重臣，怎能不同行？難道有人真愿隔著千里，望月祭拜先王，而非送他最后一程？留守西關(guān)的人，怎樣一人領(lǐng)軍，面對千軍萬馬？”

    他喉嚨一哽，遂道：“先王崩前，囑咐我等要先取西關(guān)，還望諸位不要違令，使先王難安。”

    帳中眾臣，皆無言嘆息。

    他們明白該聽牧衡之令，可對君王的情，又讓其猶豫不決。

    “還請亭侯……再給我等一日想想，這些事暫且緩下?！?/br>
    簾門外，沈婉一襲麻衣，拭去眼角淚水，將繚亂的發(fā)絲挽到耳后。

    她含笑將砂壺遞給宦官，“你待會兒進(jìn)去添水吧，若亭侯后頭問起我，你就跟他說，西關(guān)之事不要延誤，丞相那頭必能阻敵?！?/br>
    “女郎！”宦官一驚，忙道：“女郎可是要南下遞信？可中軍尚未商議好，您這樣做……恐怕有違軍令。”

    沈婉搖頭，“諸位大人，皆有才干，怎會不懂謀取西關(guān)有利魏國，可他們悲傷不止，憂思過重，定然難以做出決斷。先王擔(dān)憂此事，在臨終前加以囑咐，亭侯懂他，以情以理在說服眾人?！?/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