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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近深秋,熏爐里燒著足旺的炭火,驅(qū)除著潮黯的寒氣。 蘇管事神情傷感地將霍閬推到了廳央,許是因為大限將至前的回光返照,霍閬今晨難能恢復(fù)了些精神,還能在下人的攙扶下,勉強從床上坐起。 盡管他的身體猶自虛弱,霍閬還是命下人為他斂飭了番儀容。 短短數(shù)日,霍閬的面龐又蒼老憔悴了許多,這個骨瘦嶙峋的老者身著一襲寬大公服,頭戴進賢梁冠,鬢發(fā)斑白,氣質(zhì)依舊如冰玉之絜,病容難掩其名士風(fēng)華。 他命下人將泛黃的長卷堪輿圖鋪于漆木幾案。 霍平梟恰時進室,看見霍閬雙手微顫,將狻猊銅鎮(zhèn)置于朱紅色的“劍南”二字之上。 霍閬覺出霍平梟早已進室,卻未抬首。 霍平梟微微垂睫,喚道:“父親。” 霍閬將手從銅鎮(zhèn)移下,淡聲道:“你叔父霍閔在你十三歲那年去世,我亦是在那年,將你送到嘉州習(xí)武。你這一去,就是七年。” 說完,他抬眼,看向霍平梟,又道:“坐罷?!?/br> 霍平梟隨意尋了處茵席,綁于銅獸小冠的黯紅長纓隨著他席地而坐的動作落于肩前,垂在泛著寒光的墨色腰封處。 他將它撥于身后,隨后沉下眉眼,單手撐膝,凝神細(xì)聽,姿態(tài)猶帶年少桀驁,通身散著王侯的矜貴氣度,儀容赫奕,令人移不開眼目。 霍閬緘默地將霍平梟略帶復(fù)雜的神態(tài)看在眼中,眸色平靜無波,沒讓他看出他的落寞,和惘然若失。 他和她的眼睛,生的尤其肖像,同樣的明昳燁然。 當(dāng)年在御街上的驚鴻一瞥,令他此生再難忘卻。 眼前這個俊朗青年流淌的血液,有他的一半,亦有她的一半。 雖然她早已不在,留于這世間,能供他留個念想的物什亦被烈火焚燒殆盡。 但他們?nèi)缫哿谊柊愕暮⒆樱€在這世上。 因為他母親的關(guān)系,霍平梟自幼就與他的關(guān)系不睦,他亦沒能將他身旁親自教養(yǎng)至大。 但他和她的孩子,生來就是當(dāng)之無愧的天之驕子,霍平梟沒靠他的幫扶,獨自在劍南闖出了一片天。 十九歲那年,未至加冠之齡,便一戰(zhàn)封侯。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guān)山五十州。 霍家祖輩靠軍功封侯,他是嫡長子,雖順利承襲了家族的爵位,可卻自幼多病,十幾歲那年的那場重病讓他跛足,落下了終身的殘疾。 他無法像霍閔一樣,繼承父輩遺志,上陣殺敵,建國立業(yè)。 他的一生就如名字一樣,良才被困,終年纏綿病榻。 霍平梟卻活出了他最想活出的模樣,鮮衣怒馬,張揚肆意,霍閬其實一直都以霍平梟這個長子為傲。 也當(dāng)然不會甘于,讓她和他的兒子,屈居人下。 “劍南是個好地方,倉廩充實?!?/br> 霍平梟不知父親為何突然這么說,低聲回道:“嗯,我在劍南做節(jié)度使時,也在各州都置了軍屯?!?/br> 他說這話時,眼里透著顯而易見的鋒芒,經(jīng)年潛藏的野心再難遮掩。 霍閬淡聲又問:“你屯的那些田,能夠大軍吃幾年?萬一趕上災(zāi)年,手底下的兵都得餓肚子?!?/br> 這話一落,霍平梟終于明白了父親為何要特意提起劍南道,他豁然從茵席處站起,難以置信地看向霍閬。 卻見他提筆沾了沾一旁的朱紅墨汁,往那堪輿圖上圈畫了幾處,嗓音頗為深沉,道:“我早年命人在瀘州囤了八百座太倉,戎州亦有七百座太倉,再算上三門峽的那處糧倉,共有各類粟谷稻米一千萬石,至少夠你的大軍和劍南的百姓吃上五年?!?/br> 霍平梟冷峻的眉眼微微一動。 霍閬神情平淡,又提筆描畫了幾條漕運路線,示意他看,再次叮囑:“離開長安后,記得先把這些水路派人控制住,這些漕路一旦斷了,蕭家的人就會被迫逐糧,拿你無可奈何。等長安的糧食堅持不住了,為了離含嘉倉和洛口倉這兩個倉廩更近,他們一定會遷都洛陽?!?/br> “到時你便可向北微擴?!?/br> “等你率軍到了劍南,即刻就會有百名謀士在你離開長安后,齊聚益州。這些人都是我之前的門客和幕僚,個個都極有才干,比前朝那些只知講經(jīng)論典,寫策論的腐儒不知強了多少遍。” “他們的年歲都比你長,你雖會成為他們的主上,也切莫驕亢傲慢,免得失了人心?!?/br> 站于一側(cè)的蘇管事聽著霍閬對霍平梟的叮囑,和事無巨細(xì)的安排、籌算,不禁瞠目結(jié)舌。 原來這幾年霍閬的隱忍不發(fā),都是在為大公子的將來謀劃。 幾句話就將他的前途指明,避免他會走彎路。 霍閬又對霍平梟叮囑了許多,包括切莫同與劍南有接壤的邏國硬剛,他們的君主倉煜亦是個能征善戰(zhàn)的驍勇之人。 且霍平梟率領(lǐng)的狼騎團中,將領(lǐng)固然個個威猛,以一抵千,但普通步兵和騎兵的武力,照邏國的兵種還是差了些。 一旦與其相爭,很容易就會兩敗俱傷。 聽著霍閬的這些叮囑,霍平梟不易察覺地攥起掌骨,手背逐漸有淡青筋腱賁出。 他緊緊地咬著牙,未發(fā)一言,沒在霍閬的面前情緒失控。 ——“蕭家氣數(shù)已盡,只要你把握住機會,這中原的天下就是你的?!?/br> “到時自封為王,還是稱帝,隨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