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她消失了,像煙一樣毫無痕跡
從投稿到審稿,邱方掌握了第一手資料,他的meimei依舊保持著和外界斷聯(lián)的狀態(tài)。 反正她素來也不和家人聯(lián)系,手機壞了之后也沒提出換新的,吃穿用度都在拜托她這個哥哥。 在完成了結尾后,邱式徹底耗盡了自己的心血,終日躺在床上。她的頭發(fā)長長了很多,手指瘦出了清晰的骨節(jié)。 在正式連載之前,邱式再沒有關注過大眾評審系統(tǒng),她經常出神地望向窗外的云,念叨自己的年齡。 她曾在一本書里看過這樣的句子: “那一天我二十一歲,在我一生的黃金時代,我有好多奢望。我想愛,想吃,還想在一瞬間變成天上半明半暗的云。后來我才知道,生活就是個緩慢受錘的過程,人一天天老下去,奢望也一天天消失,最后變得像挨了錘的牛一樣。我覺得自己會永遠生猛下去,什么也錘不了我。”* 如今她二十叁歲,在哥哥的公寓里,落筆的這一天,于她一生的黃金時代,什么也錘不了她。 她的陰蒂會一直勃起,充滿著向上的生命力。她渴望性,渴望書寫,渴望生活…… 奢望永不會消失——這是一個二十叁歲姑娘的執(zhí)著。 而這些,邱方永不會明白,他也不想明白。 這幾天二人的談話總是被邱方微妙地轉圜到投稿進程上。 “我向我的導師傳達了這個故事的思想,不是每個人都能理解你的深邃和沉重……” “雖然還有幾個人在計較想象力的‘不專業(yè)’,但大部分人已經認可你的構想了,加之我修整了里面的幾個技術問題,見刊后我們再看看反映……” “連載的小說在這個雜志上并不多,你要做好接受各種評論的準備……” 最后,邱方問了一個關鍵性問題,“你的結局定了嗎?” 迷茫地望向天邊的雙眼收回了視線,邱式點頭。 “是個什么樣的結局?” “還不錯的結局。” “嗯。” 邱方將靠在床頭的meimei攬入懷中,表現(xiàn)出足夠的體貼和關懷。 “這幾天睡得好嗎?” “還好?!?/br> “腹痛緩解了嗎?” “快好了?!?/br> 邱方不認為她快好了,但是她這么說,他便相信。 “我可以去一趟公墓嗎?”邱式第二次提出這個請求,邱方對她的“死亡執(zhí)念”十分不滿。 他想根除她的自我意志,就要從根除她“死的意志”開始。 因為“唯有死亡使人重生”。 不得不說,邱方是目前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她的人。 邱式身上蓋著一條圍巾,正是她們二人在車頂上接吻那一天她披著的那條。邱方撫摸著圍巾柔和的質地,將它當作meimei柔軟的內心。 他企圖喚起那日接吻的甜蜜激蕩的情感,硬是忽視了meimei后腦的斑禿,說:“為什么一定要去那里?” “為了祭奠一個友人?!?/br> “你知道那不是她的墓。” “那只是一個象征……我完成了一切,不會再做更改,所以一定要去告訴她。” 邱方握住她肩膀的手緊了緊,“你不需要她?!?/br> 你有我就夠了。 他不能容忍meimei懷念舊友,相當于否認了他這段時間的努力。他費力迎合她、理解她、說出她愿意聽的話,就是為了得到她,剝離她的過往,孤立她的生命。 “乖乖留在這里。”他說。 孱弱的身體,嶙峋的瘦骨讓邱方對meimei放松了警惕。她連站起來都費勁,也再沒提出去公墓的請求,乖順得令邱方舒適。 劇烈的征服感讓他安心,他生平第一次得到了兄長應有的尊重。 叁天后的夜里,邱式留住了他。 她們沒有zuoai,只是在床上依偎著。 邱式的嘴唇中縫干得裂開,但還是堅持交談。 “我將手稿存在D盤,結局不會改,是我滿意的結果……” “你是我最親近的人,哥哥,無論我們做的事是不是正確的,我都是在回饋你的理解和幫助,所以我毫無廉恥之心?!?/br> 她因為在發(fā)燒,所以有些語無倫次,情緒也比較激進。她痛斥曾經嚼她舌根的班主任,怒罵對男性造神的文藝作品,同時揪出在她十歲時就去世的父親。 “這世上沒有神一樣的男人,沒有回頭的浪子,沒有一成不變的愛情,可為什么我們要幻想他們?只要存在這樣幻想,那一切都終將停滯不前……” “就像我們的爸爸,他才是這世間普通男人的模樣,用孩子拴住一個女人,又冠以‘母愛’的枷鎖,如果不是我們,mama早就自由了……” “哥,你知道什么是自由嗎?不是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是隨意處置自己的身體,人不能擁有那樣的自由,那是邪惡的自由……” 后來,邱式帶著微薄的笑意對邱方講起了那個男人,那個和他差不多年紀、同樣是教授、獲得了meimei“愛情”的男人。 她們相逢于一次課后答疑,清瘦儒生在講臺收拾手頭的課本。邱式走到他面前,用兩指夾住中性筆,輕輕指了指黑板上的字,問:“能不能給我再講講,利她行為?” 這位年輕的教授一板一眼地從蜜蜂講到狼群,為利她行為找了諸多進化依據(jù)。 邱式認真聽著,低沉的聲音掠過耳旁,她半個字都沒聽到腦子里去。 她不相信什么利她行為,她走到這里,站在他面前,盯著他恬靜的臉,只是為了要到他的微信,然后……得到他。 在這件事情上,她自然會如愿以償,在清晰地看透了男人的本質后(自我約束低、追名逐利、渴望傷痕),男人于她,難有漏網之魚。 萬分可惜的是,她的技巧沒有施展在邱方身上。摯友的離世讓那個清秀教授口中的“利她行為”萌芽、成長,她變成了一個懂得“涌泉相報”的人。 “我并不愛他,這世上是沒有愛情的,每當我說愛上誰時,我說的是欲望,而我只相信欲望?!?/br> 最后,在邱方離開她的房間時,她說: “哥,我將永遠對你心懷感恩……” 邱方的這個夜晚過得安穩(wěn)。 雖然聽meimei的上一段感情經歷聽到半夜,但他竟沒有泛起一點嫉妒心,反而與這個討人厭的meimei產生了一點惺惺相惜。 他沒有告訴她,他也不相信愛情。他看了很多論文,改變一點激素水平,忠貞不渝的種族就完全變成了濫交的畜牲。 他與她都相信欲望。她們是絕對的命運共同體。 枕頭下藏著meimei穿過的那條男性內褲,邱方的手伸過去扯出它,將它壓在鼻間狠狠吸聞。 meimei殘留的氣味早已消失,可她暗紅刺眼的女性生殖器卻直白地侵入他的鼻腔里。 沒有戰(zhàn)勝后征服欲的滿足,純粹是秉燭夜談后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這種交融,比性愛更令人欣喜。 自由?還是功成名就?他都可以給她。以他之名,予她榮譽。 至此,他徹底和嫉妒和解。 翌日清晨,邱方醒來。完成了仔細的洗漱后,他敲了敲meimei的房門。 一下兩下未得回應,他又出聲詢問:“要吃早餐嗎?” 一片寂靜。 這種感覺并不妙。 meimei的房門從不上鎖,邱方輕易擰開了把手,推門而入。 而他看到的情景卻是:門內空無一人,床上僅有折迭整齊的被褥,和淡青色的筆記本電腦。 她,消失了…… —— *出自王小波的《黃金時代》。 祝正在看文的你們:希望在你一生的黃金時代,什么都錘不了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