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3節(jié)
她知曉那位七殿下罪行累累,奈何其身為皇子,最多只會被幽囚于宅中,而且按照常理來說,新帝登基后為了展示自身的寬仁,說不定還會額外加恩。 但眼前這一幕,卻讓賀停云重新振奮了起來,等聽到天子的詢問時,應聲而出,并恭敬地拜倒在了對方面前。 溫晏然也十分干脆,當下倒持劍柄,把武器給人遞了過去。 看見這一幕,邊上的大臣忍不住有些臉綠。 ——倘若那個賀停云稍微有點壞心,直接就能執(zhí)劍把新帝給當場捅穿。 賀停云接過長劍,立刻后退數(shù)歩,然后轉(zhuǎn)過身,一步一步走到昔日的七皇子面前。 本來有些迷茫與憤怒的溫見恭,此刻面上已是青灰一片,他瞪視賀停云半晌,又越過她,看向立于階陛上的胞妹,像是發(fā)了狂似地大聲道:“阿爹尸骨未寒,溫九你靈前爭位殺兄,必遭天厭——” 話音未落,賀停云手中長劍揮落,將溫見恭所有的未盡之言就此斬斷,百官眼睜睜看著,一蓬熱血自昔日的皇室貴胄頸腔中高高噴出三尺有余,然后濺在了乾元殿的地磚之上。 賀停云干脆利落地斬殺了溫見恭后,又雙手托劍,走到天子面前,再次恭敬下拜。 此刻天幕為陰云所遮,但乾元殿內(nèi)白燭如星,照的一殿分明,韓拾荊小心地抬頭往正前方望去一眼,又迅速低下頭去——那位立于階陛上的天子雖然衣飾整潔,卻莫名給人以身染鮮血的奇異觀感。 溫晏然伸手將人虛虛扶起,贊了一句:“賀卿乃勇直之臣?!庇州p輕掃了眼伏在地上的鄭引川,笑,“悖逆之人已除,至于剩下那些還在建平內(nèi)的宗室子女,便如鄭卿所言,都召來為先帝哭靈?!鳖D了下,視線在鄭引川上停了許久,又慢悠悠道,“鄭卿犯顏直諫,堪為侍郎。” 鄭氏是七皇子的外家,如今溫見恭被斃于殿上,對方肯定要找機會報仇雪恨,溫晏然提拔鄭氏成員,主要是為了幫助對方積蓄力量,盡早站在自己這位昏君的對立面上。 “……” 乾元殿內(nèi)一時間鴉雀無聲。 新帝的一殺一賞都出乎眾人意料之外,韓拾荊留意到,自己那位上司盧沅光的面上,閃過一絲思忖之色。 * 距離百官于先帝靈前請九皇女繼皇帝位這事已經(jīng)過去了三天,這三天內(nèi)建平內(nèi)各大臣除了哭靈以及為新帝登基大典做準備之外,就是琢磨那位天子的一舉一動。 溫晏然當場斬殺昔日的七殿下并將鄭引川提拔成侍郎后第二日,便將原先只是一位普通御史的賀停云越階拔擢為御史大夫。 御史大夫是九卿之一,雖說如今九卿逐漸淪為虛職,御史臺依舊是實權機構,其主官權力極大,溫晏然的行為讓很多大臣反應了過來,當今圣上一無母族,二無近臣,誰先能成為對方的心腹,誰就能青云直上。 對溫晏然而言,她主要是因為記得賀停云在評論區(qū)內(nèi)有賀停職的別稱,經(jīng)常摸魚,一副“當官救不了大周人”的頹喪之態(tài),才毫不猶豫地委以重任。 但不清楚內(nèi)情的大臣們,顯然有著別的看法。 城東的盧府之內(nèi)。 如今正是國喪期間,上至文武百官,下至平民百姓,都不許宴飲行樂,包括韓拾荊等戶部官員悄悄跑到上峰的府邸內(nèi),也只是在書房內(nèi)飲茶清談而已。 眾官吏隨意談了幾句話,就有人按耐不住,詢問盧沅光對日前之事有什么看法。 盧沅光:“盧某確在細思近日諸事?!庇值?,“依在下所見,今上雖然年紀尚小,但心內(nèi)其實頗有成算?!?/br> 邊上一人道:“既有成算,為何非要得罪鄭氏不可?” 盧沅光冷笑一聲,道:“何談得罪二字?鄭氏不過臣子,但今上卻是天子,而且七……庶人溫見恭一死,鄭氏恐怕會倒向新帝?!?/br> 書房內(nèi)眾人先是不解,隨后接連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 盧沅光壓低聲音:“陛下當日之所以又殺又賞,一則斷絕鄭氏后路,一則為了安撫人心?!?/br> 如果溫見恭活著,鄭氏未必能拋棄對方,轉(zhuǎn)投旁人陣營,而且更妙的是,溫晏然并無可靠外家,身邊也沒有近臣。 盧沅光輕輕嘆息:“鄭氏要能狠的下心,說不準可以飛黃騰達?!?/br> 邊上一人道:“那依侍郎之見,我等應該……” 盧沅光一邊思忖一邊道:“陛下以賀停云為御史大夫,自然是因為她首先向陛下效忠,公開拔擢以示嘉賞,不然只是斬殺一介悖逆宗室而已,其功勞難道能與九卿之位相當么?” 另一人感慨:“天子這是千金買馬骨的意思啊?!?/br> 盧沅光頷首:“我等如今已是慢了賀卿一步,更要挑個合適時機向陛下表明心跡才是?!?/br> 在盧沅光跟同僚聯(lián)絡的同一時間,鄭府中也有人在討論日前朝堂上發(fā)生的事情。 鄭氏族長,鄭引川之父鄭晟德坐在椅子上,沉默不言,面上有明顯的憔悴之意,短短數(shù)日之內(nèi),便像是老了十余歲。 他們本是皇子的外家,如今卻成了悖逆罪人的外家。 一鄭氏族人惶急道:“鄭氏如今已是危如累卵,明公還不肯出言點撥我等嗎?” 鄭晟德還是沒有說話,但鄭引川卻開口反問:“那依足下所見,鄭氏之危,究竟在于何處?” 那名鄭氏族人欲言又止,末了苦笑搖頭:“郎君若是心內(nèi)已有成算,何妨直言相告?” 鄭引川望向父親,看見后者微微頷首,才大著膽子道:“陛下當中誅殺七殿下,卻又提拔在下,是在安撫我等,并公開將鄭氏與七殿下做了一個切割?!?/br> 第4章 本來鄭氏拼死要保溫見恭上位,就是因為兩邊一榮未必俱榮,但一損絕對俱損。 鄭氏族人若有所悟,露出一絲放松之色:“如此一來……” 鄭引川解釋:“天子方才繼位,鄭氏如今羽翼俱失,就算要拿人立威,收攏權勢,又哪里輪得到你我呢?除此之外——”他環(huán)視四周,然后壓低聲音,“今上并無外家?!?/br> 在場的鄭氏族人大多露出恍然之色。 鄭引川看向那些還在猶疑的族人,嘆了口氣:“而且若非如此行事,我等又能如何?鄭氏不比旁的士族,根基具在建州,難道去投四殿下不成?” 這句話說完,少數(shù)不服氣的也閉上了嘴——就像鄭氏絕對不是最招新帝討厭的家族一樣,新帝也并不是鄭氏最不能接受的皇帝人選。 畢竟他們跟崔氏之間橫亙了太多的血海深仇,至于溫見恭,對方是被先帝給囚禁到幽臺里的,就算日后開赦,也沒什么機會登臨大寶,如果鄭氏一心待在這條船上不挪步,估計得慢慢沉寂下去。 成功安撫了族人后,鄭氏父子又聊了幾句私房話——他們打算找機會宴請下那位受到天子拔擢的賀御史,順便問問賀家年輕一輩中有什么合適的子女,可以約為婚姻,就算婚事不成,也算是向新帝表明了態(tài)度。 * 就在大臣們費心揣摩皇帝的心思時,溫晏然本人正在履行自己現(xiàn)階段除了哭靈以外的第二大職責:上學。 溫晏然曉得自己的皇位還不穩(wěn)當,所以并不打算現(xiàn)在就對朝臣們大肆動手。 身為一個有過多年工作經(jīng)驗的現(xiàn)代人,她深知權力并非來源于上位者的賦予,而是來自下位者的服從。 溫氏得天下多年,有一定的人心基礎,就算被先帝折騰了那么些年,也還留下了不少政治遺產(chǎn)。 從之前乾元殿中的情況可以判斷出,起碼建平這邊,大部分人還是心向天子的。 溫晏然穿越前歷史知識儲備一直保持在能通過學科會考但絕不具有深入發(fā)展的層次上,只依稀記得,昏君大致有兩類,一類是秦二世那種,雖然自身天賦異稟,但也多虧了身邊掌權者的協(xié)助,才成功敗光了家業(yè),另一類是夏桀,據(jù)說天資不凡,年輕時也表現(xiàn)得挺賢明,等繼位日久后,才展現(xiàn)出自己暴虐專橫的本性。 前一種溫晏然暫時不指望,至于后一種,她原本沒有深思過其中的原因,現(xiàn)在倒是隱約有些明悟——如果那些君主一開始不曾表現(xiàn)得足夠賢明的話,根本無法將權力掌控在自己手中,自然也就不具備日后胡作非為的基礎。 溫晏然想,既然自己的職業(yè)目標是當昏君,那第一步就應該向前輩們學習,想辦法把權勢掌握在手中。 * 自從天子身體好轉(zhuǎn),能正常起居后,被先帝欽點為輔政大臣的袁太傅,就日日過來給新帝上課,講解朝中局勢。 其實如今正值國喪期間,就算是皇帝也該停課守孝,奈何溫晏然本人基礎實在太差,袁太傅每天不得不以“勸慰陛下,免得其過于傷懷以致龍體受損”為借口,過來為天子講解一些基礎知識。 溫晏然對這位太傅大人尤其客氣。 雖然知曉眼前這段歷史其實已經(jīng)發(fā)生過了,如今所感知到的只是虛假的夢境,但看著面前被評論區(qū)稱為“大周忠臣袁言時”的太傅大人,溫晏然還是感到了一絲慚意。 自己肩負著打破夢境的責任,所以注定要對忠臣們不起。 溫晏然琢磨,反正從人類的客觀生理極限上判斷,對方應該活不過自己,等日后站穩(wěn)腳跟后,她把對方免冠去職便罷,不需要下太狠的手,而且說不定以對方的中直,在發(fā)覺自己昏庸的本職后,會選擇主動棄官而去。 ——只是一目十行看過評論區(qū)的溫晏然并不清楚,很多時候,像“大x忠臣”之類的形容,只是讀者們在說反話玩?!?/br> * 天子從原來的偏僻居處搬出來后,暫時就定在西雍宮中起居,大周的禮教并不森嚴,加上這處宮殿位于內(nèi)廷與外廷交界之處,也具備著召朝臣過來議事的功能。 袁太傅進殿的時候,注意到天子近侍中多了幾個生面孔,目光微微一頓。 他日前也聽聞過,溫晏然日前閑逛之時在宮中隨手指了幾個與自己一般年紀的少年男女進西雍宮侍奉,這些少年男女只曾在少府中經(jīng)過一些簡單的訓導,還不足以擔任正式官職,此前也沒跟溫晏然有過接觸,并非這位小皇帝埋下的棋子,而且天子似乎也并不指著對方成為自己的左膀右臂,只是擺在面前,閑談游戲而已。 而且退一萬步說,就算當真是好苗子,不經(jīng)過一段時日的悉心培養(yǎng),也起不了大用。 ——如果溫晏然不是照著評論區(qū)劇透指的人的話,那袁太傅的推斷其實還挺符合常理…… 少府中的人多是宦者與女官,他們負責皇家的財政管理,很多終身服務于宮廷,照顧皇室成員的衣食住行。 除了本來侍奉在周圍的人手外,溫晏然又額外點了幾個人充當天子近侍,其中包括一個名叫張絡的小黃門。 在某些劇情分支中,對方能成為宦官專政集團中的首腦人物,在掌權期間迫害了大量的朝廷官員,以斂財無厭著稱。 除了張絡外,還有一名名叫池儀的宮女,在另一條劇情分支中,本是漿作宮人的池儀因為天生聰穎,被選入宮廷,又在勞作之余,接受宮廷女史的教導讀書識字,然后從底層女官做起,一步步成為深受皇帝信賴的內(nèi)尚書,實質(zhì)上掌控了整個宮廷,一言一行都能影響詔令,在池儀最顯赫的時候,朝中高官的任免都由她一言決之,被皇帝親口呼為內(nèi)相。 兩人當權的時候,都因曲承天子之意而受到重用,并大肆排除異己,收攏權勢,是赫赫有名的jian臣。 溫晏然把這二位都收攏到自己身側,顯然是希望他們能達到一加一大于二的效果。 在外人看來,池儀跟張絡的資歷太淺,年紀又輕,身上也并無職分,只是兩個尋常宮人而已,只當他們是因為年齡與皇帝相近,才投了這位天下至尊的眼緣。 袁太傅只是掃了兩人一眼,并不多在意。 他今天過來,是為新帝講解禁宮的結構。 溫晏然確實不大清楚這些。 雖然袁太傅說得委婉,不過溫晏然還是聽明白了,因為先帝好享樂,生前營造了不少宮苑,不過她現(xiàn)下所在的西雍宮,還有之前哭靈的乾元殿,都位于太啟宮內(nèi)。 太啟宮并非先帝營造的新宮室,而是大周正宮,先帝登基一段時間后,嫌其老舊,又在邊上興建了桂宮與瑤宮兩處宮苑,名義上只是將其作為閑時去游逛的私苑,等真正建成后,一年中大部分時間倒都在這兩地起居,反而不大回太啟宮了,也正因此,那兩處皇家私苑內(nèi)也有著功能完備的辦公區(qū)域。 而溫晏然之所以會待在太啟宮內(nèi),主要是因為她之前不受先帝重視,所以才沒有像其他比較有存在感的皇子皇女一樣,在桂宮跟瑤宮那邊獲得一個固定的住所。 偌大的皇城自然由羽林軍負責護衛(wèi),羽林軍又稱禁軍,這支軍隊本來由太尉負責掌控,等太尉這一職位被悼帝——也就是溫晏然血緣上的祖母——給廢除后,羽林先由宦官掌控了一段時間,后來此權柄又落到了悼帝寵愛的女官手中,等悼帝駕崩后,先帝最初是在朝中重臣的建議下,將羽林軍的兵權交給上將軍,等上將軍本人身死,全族也被籍沒后,羽林軍的掌控權又回到了宦官手中,當時朝臣們聯(lián)名上書表示反對,先帝為了安撫大臣,將羽林軍分為了外衛(wèi),中衛(wèi)跟內(nèi)衛(wèi),其中只有內(nèi)衛(wèi)統(tǒng)領會由宦官充任。 雖然袁太傅的措辭十分克制,但溫晏然還是能聽出,對方話里對內(nèi)衛(wèi)的權柄居然落在宦官手里的抗拒。 溫晏然:“請問太傅,現(xiàn)在的內(nèi)衛(wèi)統(tǒng)領是何人?” 袁太傅頓住,斟酌了下詞匯才道:“先內(nèi)衛(wèi)統(tǒng)領因與皇子密謀被誅,如今由中衛(wèi)統(tǒng)領代為管轄?!?/br> 溫晏然聞言,笑了下:“那中衛(wèi)統(tǒng)領又是何人,朕可曾見過?” 袁太傅此次停頓的時間更長,末了還是實言相告道:“中衛(wèi)統(tǒng)領是季氏之子,名為季躍,如今告病在家,之前上了折子,說等身體痊愈,便會來叩拜陛下?!?/br> 溫晏然覺得季躍這個名字頗為耳熟,應該在評論區(qū)中見到過,袁太傅注意到天子一臉回憶之色,主動幫忙介紹了幾句。 據(jù)袁太傅介紹,季氏是天子近臣,每一代都有子女在羽林軍中擔任官職,從立朝開始,就頗受溫氏信賴,如今的中衛(wèi)統(tǒng)領季躍本來也對大周忠心耿耿,結果先帝有一回微服外外出游逛,看見了季躍的姑母,覺得其顏色頗為殊麗,然后不知怎的,季躍的姑父就突然暴病而亡,其姑母也就順理成章地被送去了道觀清修。 按照先帝本來的打算,季女應該先去道觀內(nèi)靜修上一段時間,然后再被悄悄接進后宮里,結果靜修期還沒過,先帝就一病不起,纏綿床榻之時卻還沒忘記當日驚鴻一面的美人,派禁軍護衛(wèi)著心腹內(nèi)監(jiān)過去道觀中,悄悄給對方灌了一杯毒酒,算是殉葬。 袁太傅嘆氣:“季統(tǒng)領是中直之士,陛下當好生安撫才是。”又道,“至于外衛(wèi)統(tǒng)領,已被先帝下獄誅殺,如今由燕副將代管?!?/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