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38節(jié)
等縣丞等人離開后,一位跟張唯修關系不錯的文士拉著對方的袖子,低聲道:“按照現(xiàn)在的情形,之前在郡中所言多半難以實現(xiàn),等回去之后,只怕令叔父會怪罪?!?/br> 張唯修道:“不妨,在下已經(jīng)決意一力擔之——等回去之后,我便上書辭官,離家游學?!?/br> 文士本來想說還不至于此,但看著友人毅然決然的神色,忽然間心頭一亮:“……修姊莫不是想來建平游學罷?” 張唯修笑而不語。 文士:“……” 她懂了,雖然北地那邊沒能得出“中樞殘暴”的有效結(jié)論,但走上這一趟,起碼在幫助某些人選擇未來道路上算是有所收獲,不過作為同僚兼好友,又一塊受命來此,她不能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對方離開北地…… 文士咳了兩聲,握住友人的手,正色道:“你我共事多年,此次辦差不利,總不好讓修姊你一人擔此大過,等回去之后,我就與修姊一道辭官!” * 天桴宮內(nèi)。 北地石料抵達的事情,當日就送到了建平這邊,溫晏然看過遞上來的條陳,笑道:“溫郡守不愧是宗室重臣,此番心意,委實令朕動容?!?/br> 溫驚梅看了眼天子——他記得對方之前也用相同的語氣談論過泉陵侯。 “溫郡守治下富庶,行有余力,自然為陛下解憂?!?/br> 溫晏然點了點頭:“溫郡守如今還不到五十,想來還能有大把的時間,替朕排憂解難?!?/br> 她剛才正看著國師說話,目光卻突然產(chǎn)生了一些偏移。 本來沉默許久的游戲面板,又一次頻繁閃爍了起來,須臾后,一行只有她自己能看見的小字隨之浮現(xiàn)—— [系統(tǒng):[流波渠]工程推進過快,達成成就[▇▇▇▇],整體工程速度提升5%。] 溫晏然:“……?” 感覺系統(tǒng)似乎屏蔽了什么,但又沒有完全屏蔽。 溫晏然思考了一下,雖然有些信息丟失了,但從眼前的反饋來看,系統(tǒng)對她的奇觀誤國計劃,應該也是保持著支持的態(tài)度的。 ——懷抱自信的溫晏然如果能打開log日志的話,就會發(fā)現(xiàn),那四個慘遭黑框的字其實是“眾志成城”,而且隨著她個人路線的嚴重偏移,某些從《昏君攻略》中被去掉的功能,如今也在慢慢復蘇…… 溫驚梅覺得面前的天子似乎有些出神,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他也能理解陛下今日的多思,因為圣壽將近,所以中部一帶多有人來來往往,為免生出動亂,各地關卡都被朝廷加派人手看管,力求不讓建平受到驚擾。 就在此時,市監(jiān)左丞池儀抱著一個裝有文書的木盒覲見,溫驚梅不欲插手朝務,便借口去煮茶,自殿中離開。 溫晏然靠在憑幾上,示意池儀坐到自己身邊,向她笑道:“池左丞開市大吉,可喜可賀?!?/br> 她有心扶植內(nèi)官的權(quán)勢,而池張兩人也沒令溫晏然失望——市監(jiān)本就跟商貿(mào)有些關聯(lián),他們又以私人的名義,逐漸收攏了一些商隊,因為內(nèi)官的名聲向來不好,所以旁人雖然曉得他們是天子近侍,也只以為池儀跟張絡是借此弄權(quán)謀財。 池儀垂首:“如陛下所料,近來北地與西部往來頻繁,其中多有違禁之物夾雜。” 大周的商稅比較重,所以很多商隊都會托庇在有勢者門下,近來中部一帶因為圣壽的緣故嚴加戒備,加上新帝登基以后,朝中勢力再次洗牌,想要販運“貨物”的人,免不了投到池張兩人這邊。 池儀細心查探,慢慢抓到了一些心懷反意之人。 為了讓旁人相信自己與前代的內(nèi)官并無不同,池儀進來行事很有些出格之處,外人見到后,不會認為是天子不行,而只會認為是內(nèi)官品行不端。 池儀想,她本是一介平庸宮人,能夠掌握權(quán)柄,皆因當日被天子看中,帶至西雍宮,如今既然受陛下知遇之恩,最終便是被外臣認作佞譽誣諛之徒,身敗名裂,也是心甘情愿。 第58章 溫晏然示意池儀將裝有文書的木盒打開,翻了翻里面的條陳,吩咐:“之后敲打一下,叫那些人收斂一二,但也不要做得太露行跡?!?/br> 池儀躬身領命。 她明白天子的意思,是要自己在打壓那些夾帶違禁物品的商隊時,注意把握火候,要讓那些人覺得,她是因為不想惹麻煩,才表現(xiàn)得格外謹慎,而不是要為皇帝盡忠,才對其中的“貨物”嚴加管控。 溫晏然把條陳重新放回,不緊不慢道:“‘虛則實之,實則虛之’,朕倒不覺得他們現(xiàn)下便打算做點什么,但若朝廷表現(xiàn)得一無所覺,那就此乘勢而起,也未可知?!?/br> 這段時間為著她登基以來首次圣壽的事情,各地來往人員都明顯變多,從中樞到地方也都嚴加戒備,對于那些有意作亂之人而言,雖然能夠借此隱藏自身的活動痕跡,但因為各地管理都變得嚴格起來,反倒不是最佳時機,就算有所行動,也只是試探為主。 溫晏然從木榻上站起身,走到書桌前,池儀親為天子挽袖,然后鋪紙研墨。 她提起筆,在紙上簡單勾勒出了大周的大致地圖。 “天下二十一州中,靠外的九州自然不必多言,便是素來被認為心腹之地的十二州,如今也大多與朕離心離德?!?/br> 池儀早便知曉,天子雖然年幼,但心中對朝野局勢卻有著十分清晰的了解,她隨在對方身邊,權(quán)勢日重一日,與外界接觸時,也能感到如今四處都有暗流涌動。 東部與北部早都不服中樞,至于西部,不服的對象還包括了當今的世家巨族,至于南邊那塊地方,如今雖然因為泉陵侯的事情選擇了歸順,但也雙方之間的關系也頗為微妙,倘若天子能想擊敗溫謹明一樣,繼續(xù)擊敗其他對手,真正歸順于朝廷,若是不然,漸行漸遠也未可知。 若是早幾個月了解到這種情況,池儀難保心中不會生出懼意,但此刻池儀心中卻是一片坦然,她明白自己的君主是一位不可動搖之人,自然也會變得堅毅起來。 溫晏然唇角微彎:“泉陵侯已故,朕那位叔叔如今必定有所打算,不過他二人之間又有不同——泉陵侯之心已算路人皆知,可他還是眾人眼中的宗室忠臣,且也舍不得那個忠臣的名頭?!?/br> 她細觀天下局勢,尤其是東部與北部的情狀,也逐漸理解了當年先帝為什么一定要派溫鴻去鎮(zhèn)守地方,又把溫謹明派往南地。 因為地方上的各種勢力實在已經(jīng)深厚到了建平難以插手的地步,溫鴻好歹姓溫,與天子算是同宗同族,在當前年代,這樣的關系就是天然的紐帶。 溫晏然提筆,在北地畫了一個圈,從方位判斷,正是溫鴻所在的郡。 她看了會輿圖,然后才緩緩開口:“好歹是朕的同族長輩,溫郡守既然要做忠臣,朕自然不能掃他的興致?!?/br> 北部能聚集起那么多世家大族,自然也是富庶之地,當年先帝讓溫鴻過去,也是幫中樞穩(wěn)固一下力量,為中樞斂財。 溫鴻履任以來,清查隱田隱戶一類的事情也做了不少,足以取信于建平,又舉薦當?shù)厥兰页錾淼哪贻p人入朝為官,借此拉攏地方,他雖然身在夾縫之中,卻能左右逢源,算得上如魚得水,自新帝登基之后,也算是一位老資格的臣子,極具個人聲望。 溫晏然笑:“朕這邊剛想造水渠,叔父就派人送石料入京,忠誠之意,委實天地可鑒?!庇衷谖溽缈み吷瞎戳艘还P。 池儀這些日子一直留心北地,自然明白武徵郡邊上多鐵礦,如今被天子圈住的,大抵就是其中一處。 自大周立國以來,在鹽鐵兩項到底是私營還是公營上一直存在些爭議,最開始是放手讓民間自己來,等到后來地方勢力漸強,中樞需要收攏錢財權(quán)勢,便在各州都設了鹽官與鐵官,準備逐步將此項權(quán)力回收,卻未能徹底成功,等經(jīng)過包括悼帝跟厲帝在內(nèi)的幾代君主的折騰后,朝廷實際上已經(jīng)失去了對鹽鐵的掌控權(quán)。 溫晏然將繪制了簡易輿圖的第一張紙卷起,又令池儀移近殿內(nèi)燭火,將紙卷仔細地焚燒殆盡,灰燼則全數(shù)棄置于銅盆當中,又重新鋪開一張紙,準備寫信,同時吩咐池儀:“待會讓崔卿去西雍宮,替朕寫一道任命?!?/br> 這封信是給溫鴻的,因為是私信,溫晏然全程客氣地以叔父相稱,表達了準備任命他的二女兒為郡中鐵官的意愿,希望對方不要推辭,如果有什么為難之處,她愿意跟對方一起想法子解決。 池儀是天子近臣,當然知道陛下為何如此行事。 從表面上看,是因為溫鴻之前送石料到建平,成功讓天子龍心大悅,于是開恩賞了對方孩子一個官位。 ——畢竟這年頭也沒什么不能任人唯親的說法,大量地使用親近之人,反倒是維持統(tǒng)治的合理方法。 要是稍微往深點想,可能會以為天子跟先帝一樣,都想倚重溫鴻,來逐步收攏地方權(quán)勢。 武徵郡位于虞州,當?shù)厥兰宜匾皂n氏為主,韓氏實力固然強橫,但因為德望不如袁氏崔氏宋氏,如今族中官位最高的也只是一個四品郡守。 既然仕途有限,又隱隱看出天下有大亂的征兆,韓氏索性把力氣花在經(jīng)營家鄉(xiāng)上頭,而鹽鐵不但獲利極多,而且也是想要爭雄天下的必須之物。 從劇透的信息看,溫鴻本人并不愿意為人附庸,而是準備自己割據(jù)一地,雖然他現(xiàn)在與州郡中的世家相處不錯,然而一旦有了利益糾葛,兩邊就未必會像原來那般和諧。 溫晏然記得,方才池儀呈上的那些條陳中,提到從北地往西邊運貨的商隊里,夾帶了不少鐵器,這件事不一定是出自溫鴻本人的手筆,但他在北地扎根那么就,對此總歸不可能一無所知。 “阿儀,你說朕那位叔父,會不會讓他女兒接受這個任命?” 池儀想了想,坦誠回稟道:“市監(jiān)在北地雖有些耳目,卻依舊猶如身在迷霧當中,對諸般情況都不甚了然,實在無法揣度溫郡守的打算?!?/br> ——市監(jiān)現(xiàn)在才剛剛設立沒多久,本來根本探知不到什么有效信息,能得到張并山那邊的動靜,還是因為受到了天子的提點,做了些專門性的應對。 溫晏然頷首。 其實池儀能這么說,就是已經(jīng)完全明白了她到底為什么會做出這樣一個任命。 任命溫鴻第二女為郡中鐵官,既是試探他本人的野心,也是想探知北地的局勢。 溫晏然:“要是北地尚且穩(wěn)定,三五年內(nèi)不會出現(xiàn)大亂子的話,按照溫鴻的為人,多半會勸朕不要與民爭利,但若是情勢已然嚴峻到了一觸即發(fā)的地步,就算得罪州中大族,他也得盡量把所有權(quán)勢握在自己手中?!?/br> 在這個時期,中樞的威信一直處于一種很玄妙的狀態(tài),雖然很多人已經(jīng)并不將那些君臣大義之事放在心中,但表面上卻無法公然反對,甚至還要借重朝廷的名義,增加自身的凝聚力。 不管是溫鴻還是虞州韓氏,其實都并不足以與建平想對抗,對溫晏然而言,當真是一念可決之生死,只是朝廷現(xiàn)在家底有限,如果都拿去對付這些人,就沒有力量去解決旁的問題。 溫晏然將信寫了一半,停下筆,自己看了一遍,然后果斷選擇了放棄:“還是讓崔卿擬稿罷,朕倒時候再親筆謄抄一遍。”又對池儀道,“回西雍宮,一個時辰后召鐘統(tǒng)領過來?!?/br> 此刻還不到天子日常鍛煉身體的時間,召鐘統(tǒng)領過來,顯然有旁的任務要分派。 池儀想到這段時間對西邊那塊的關注,心中忽有所覺,隨即應聲稱是,然后恭恭敬敬地領命退下。 第59章 溫晏然下午在天桴那邊消磨些時光后,就直接返回西雍。 此刻崔新靜已至,她明白了天子的意圖后,當即提筆擬稿,須臾成書——溫晏然覺得這些大族出身的年輕人別的不說,起碼心理素質(zhì)十分過硬,在頂層領導面前,依舊能夠文思如泉涌,現(xiàn)給命題現(xiàn)寫作文,全程一點都不打磕絆…… 溫晏然隨手從桌邊的架子上抽了卷書翻開,她的視線看似落在書頁上,實際上盯著的卻是游戲面板上的大周輿圖。 與其他幾個方向相比,西邊那塊地方的地勢最為復雜,其間山林極多,人口密度不高,唯有臺州那片地方人煙相對密集——此地也算是大周西部的政治中心。 西部的州郡之間多以天然山川相分隔,如果從臺州出發(fā),沿著官道一路東行,抵達丹州,再越過上興關后,就可進入建州的范圍當中。 可以仗著地形之利防守是好事,但以朝廷現(xiàn)在的力量,頂多也只能維持住對上興關的控制。 溫晏然聽袁言時講過,如今的臺州刺史是王游,此人雖然坐鎮(zhèn)一州,卻并非世族之女,她家最早只是臺州本地的一個大豪強,按理而言,出仕后能做到一個郡的郡丞也就到頭了,然而厲帝時期,天下紛亂,西邊諸夷更是多次反叛,王游當機立斷,聚集起鄉(xiāng)鄰部曲以圖自保,她在兵事上居然頗有些天賦,不但保全了自己家族所在的縣城,慢慢的,外地也有人因為王游的名聲,過來投奔于她,自此之后迅速崛起,從豪強一躍成為地方首領,等叛亂慢慢平息后,又當機立斷率部眾歸降于朝廷,被封為平西中郎將。 大周立國以來,對武官一向嚴加管束,但王游因為情況特殊,無法調(diào)去別處,再加上厲帝后期,西夷又開始蠢蠢欲動,為了盡快安定地方,朝廷甚至打破了官吏不得在本地為主官的規(guī)則,將王游正式任命為臺州刺史,當然對外的說法是因為王家祖籍其實在丹州東部,只是暫時寓居在臺州,所以不算本地人。 王氏一族興起于厲帝中期,作為掌事人的王游現(xiàn)下年紀雖然比袁言時要小,但也差不了太多,加上年輕時屢經(jīng)戰(zhàn)亂,受過箭傷,一到陰雨天便骨頭酸痛,膝下的二女一子也都不算出色,只是借著往日的威望,暫且壓住局勢而已。 在王游之下,西邊還有三股勢力,分別以黎氏,勞氏還有扶何氏為首,這三家除了黎氏之外,都是本地土人,就算是黎氏,也多與本地人通婚,根基深厚,輕易不可動搖。 黎氏跟勞氏都被朝廷授予了正式的將軍頭銜,其中扶何氏自身的西夷風格最為濃郁,也因此只得了護林校尉的官位,不過因為其首領不像其他家族那樣貪得無厭,甚至有些克己復禮之態(tài),在本地的名聲反而好上不少。 溫晏然回憶著評論區(qū)里提到的劇透內(nèi)容,不管玩家選擇什么樣的開局跟支線,西邊那塊地方都一定是會反叛的,只是原因跟時間點各不相同。 她曾召過宋侍中等人來詢問,然而西邊實在是情勢復雜,千頭萬緒,任何一股勢力都有揭竿而起的可能,中樞這邊也難以得出有效結(jié)論。 等西邊亂事出現(xiàn)后,朝廷一定會調(diào)動大軍前往平叛,其中建州本地的兵卒要拱衛(wèi)京城,輕易不能遠調(diào),那用來平叛的軍隊就得從其他區(qū)域征調(diào)——這也是一個讓那些地方主官們能合法合理地掌握軍事力量的好機會。 也正因為如此,北地才會暗地里不斷往西邊輸送物資,希望能誘使對方早日謀反。 事到如今,就算切斷那些物資輸送也沒什么用,畢竟西邊會叛亂,那些北地大族的野心頂多只能算一個推力,根本原因還在于西夷早就與朝廷離心離德。 自立國至今,西夷一直未能真正融入到大周的體系之內(nèi),拿中樞來舉例,那么多大臣中,除了幾個王氏族人之外,黎氏、勞氏還有扶何氏三姓出身的官吏,根本一個都沒有。 溫晏然問崔新靜:“崔卿,你對西邊情形可有了解。” 崔新靜放下筆,先向前行了半禮,才回稟道:“西部地形復雜,道路難行,與中原一帶往來不多,微臣所知不多,只曉得其地生民尚武好斗,多有輕剽亡命之徒,教化難行?!?/br> 溫晏然聞言不置可否,只讓崔新靜將擬好的公文呈上,看過一遍后,便令對方退下。 崔新靜依言離開,在西雍宮門口正好遇見了受召而至的鐘知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