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分之一劇透 第106節(jié)
天氣漸漸熱了,溫晏然嫌羹湯吃起來容易流汗,讓人去做冷面——其實現(xiàn)在還沒到面條該誕生的時候,不過溫晏然覺得美食在所有發(fā)明里,都算是最難推動社會變革的那一類,便任由面條大肆推廣,膳房那邊還別出心裁,摘了鮮嫩的槐樹葉,混合進面里,取其清爽之意。 “馬上就是七八月份,城中炎熱,老將軍今年要不要去同去桂宮避暑?” 陶駕笑道:“臣年紀(jì)大了,反而覺得城內(nèi)更加舒適?!庇值?,“陛下憫臣老邁,許臣不常入朝,然而平白占據(jù)兵部尚書一職,心中時常不安,還望陛下奪臣朝職,轉(zhuǎn)賜有功之士。” 溫晏然聞言,放下木箸,道:“老將軍年高德勛,若是實在不肯在兵部任職,不妨改任太保。” 太保比太傅更早一步成為虛職,不過依舊算得上是個貴重的職位,正好適合放人過來養(yǎng)老。 陶駕發(fā)覺,皇帝此時竟然沒有細(xì)問,讓何人接替他的職位,心中忽有所覺。 他的猜測沒錯,僅僅過了半月個,西邊有傳來消息,鐘知微動身回京。 鐘知微此人一開始顯然是作為皇帝的禁軍統(tǒng)領(lǐng)來培養(yǎng)的,只是當(dāng)時西夷方定,皇帝手上值得信任的武將太少,只得把鐘知微留在此地,負(fù)責(zé)整肅丹臺兩州的武事。 時光飛馳,那時還是昭明元年,如今已經(jīng)到了昭明五年。 皇帝本人顯然非常重視這次跟自己心腹愛將的會面,要不是朝臣們苦苦勸諫,最終把天子按在了乾元殿內(nèi),溫晏然恐怕會親自過去接人。 鐘知微抵達的那日,豐肅侯與都江侯兩人一大清早便在儀仗隊的簇?fù)硐?,騎馬出城,迎接曲安侯。 她已經(jīng)結(jié)束了任期,不再算是左營統(tǒng)領(lǐng),不過早在剛進建州的時候,朝廷便有使者過去,授予鐘知微中大夫的職銜,又給加了五百戶的封邑。 溫氏宗親一路將鐘知微迎至乾元殿,等向天子行過拜見禮后,溫晏然當(dāng)朝把陶駕離任后空出的兵部尚書職銜給了對方,等散朝后,又專門為鐘知微舉辦了一場宴席。 酒宴之上,溫晏然笑著舉杯:“朕已經(jīng)數(shù)年不曾與鐘卿相見?!?/br> 鐘知微領(lǐng)了這杯酒,然后道:“臣統(tǒng)兵在外,無時無刻不惦念陛下?!?/br> 溫晏然:“朕在京中給你修了曲安侯府,位置就在皇城邊上,你以后住在那里,想進宮時也方便。” 鐘知微低聲:“微臣在外頭,雖然統(tǒng)領(lǐng)千萬兵馬,心中一直惦記著,想要回京后,再給陛下做兩日侍衛(wèi)?!?/br> 溫晏然笑:“這有什么難的,你當(dāng)日在宮里的屋子還在,再過來住幾日就是?!庇譁芈暤?,“其實朕當(dāng)初把你留在丹州,也很不習(xí)慣?!?/br> 她們相處的時間其實不長,然而一塊經(jīng)歷了禁軍叛亂、北苑夜襲等驚心動魄的大事,縱然許久未見,往日的場景依舊歷歷在目。 等宴席結(jié)束后,溫晏然卻沒有像方才說的那樣,留鐘知微在禁中住一晚——她換上了前兩日裁剪的衣服,換裝出宮,親自跑到了兵部尚書的府邸之上。 鐘知微難得板起了臉,不過不是對皇帝,而是對著池儀等宮中常侍:“臣才剛剛回來,家里事務(wù)忙亂,閑雜人等來來往往,萬一驚擾了陛下可怎生是好?” 溫晏然笑:“曲安侯府就在皇城邊上,誰敢在此鬧事?便是有人鬧事,有鐘將軍在此,朕也不怕?!崩娭?,帶她在這座府邸各處細(xì)看。 這處府邸是由少府派人蓋的,所有耗費都由皇帝本人撥款,如今雖然有了玻璃,然而平板玻璃卻還是做得不如人意,沒法用在窗戶上,少府只好拿了動物的角,熬制成膠,當(dāng)做窗戶,是為明瓦。 鐘知微垂首:“臣一微末武將,怎值得陛下如此用心?” 溫晏然笑:“你我君臣二人,一同歷過生死,豈能與他人等同?”又問,“你現(xiàn)在已經(jīng)回來京城,那么讓誰去做這個左營主將為好?” 鐘知微雖然離任,但接替者到現(xiàn)在還是遲遲未決,為了避免出現(xiàn)動亂,左營便由丹州刺史暫時節(jié)制。 有閻氏叛亂的事情在前,不少人心中已經(jīng)有了不能把武將留在一個地方太久的概念,免得形成尾大不掉之勢,其實若是按溫晏然的意思,再把鐘知微在左營那邊多放幾年,直到天下大亂才好,還是鐘知微本人多次上了折子,表示想要回京,才把人調(diào)回來。 鐘知微笑:“陛下心中不是已有人選么?” 溫晏然頷首:“南地情況平穩(wěn),可以把阿循調(diào)到西邊去?!庇值溃爸劣诳粘鰜淼暮鬆I統(tǒng)領(lǐng)位置……” 鐘知微道:“陛下是想,讓新將領(lǐng)們在此歷練一二?” 溫晏然笑:“南邊又不打仗,能歷練出什么來,如今南地乃是以工事為主,索性派個文官過去,替運河修好后,再論其它。” 鐘知微看著皇帝,忽然單膝跪下,道:“臣有一言請奏。” 溫晏然伸手去扶:“鐘卿站起來說話,你有什么要求,朕能允的,都會允你?!?/br> 鐘知微昂首:“陛下,臣不想做兵部尚書。” 溫晏然微微一頓,旋即笑道:“雖說你的年紀(jì),此刻做三公還是太早,但也并非不可籌謀之事?!?/br> 鐘知微聞言,哭笑不得道:“陛下又取笑臣?!?/br> 皇帝一向明察秋毫,不會弄錯她話里的真實意思,方才只是故作不解而已。 溫晏然看著她,嘆了口氣:“鐘卿方才回京,難道就不想多住兩日?” 鐘知微道:“閻氏已滅,邊地空虛,烏流部此刻雖然安分,然而今后之事,尚且不可斷言?!庇值溃俺疾皇乾F(xiàn)在便要走,只是希望陛下能夠允臣,把臣派去邊地為將?!?/br> 溫晏然默然片刻,才道:“東地平叛時,有不少新人冒出頭,定義那邊,倒也不必你親自過去?!?/br> 而且邊營的地位比五大營低,鐘知微若是過去,簡直等同于降職。 鐘知微:“世人皆知,臣乃陛下心腹之人,若是臣以兵部尚書之身轉(zhuǎn)任沖長邊營主將,那天下人便可明白天下的心意了?!?/br> 她在左營為將時,就一直在為皇帝考慮,當(dāng)今天子年紀(jì)小,所用的武將也多是年輕人,哪怕從現(xiàn)在開始算,也能再工作個二三十年,倒時又該如何壓制才好? 等皇帝把師諸和跟宋南樓掉換了個位置后,鐘知微便有些明白,把各地主將換換位置,免得他們在一個地方待上太久,可以避免地方將領(lǐng)勢力過大,對臣子來說,也是保全他們的法子。 只是這批年輕人如今都是主將了,按大周慣例,若是沒犯錯,便只能繼續(xù)往上走,但朝廷哪里有那么多官位能把人一一安放進去,鐘知微自請前往定義,便是想讓天下人都看看,憑她多次平亂護駕的功勞,都能不辭甘苦,為皇帝戍守邊地,旁人又為什么不可以? 第162章 鐘知微惦記邊地情形,不過烏流部剛被震懾過了,一時半會還不至于鬧出亂子來,溫晏然最終決定,先讓她現(xiàn)在兵部尚書的位置上待個半年,再考慮轉(zhuǎn)任的問題。 “多謝陛下成全。” 鐘知微又道:“臣在西地多年,曾派人將當(dāng)?shù)仫L(fēng)俗、民生、兵卒習(xí)性編撰成書,今次進京,想要將此書獻于陛下?!?/br> 溫晏然目光微動,想要說些什么,但想到大周國祚將盡,又把話頭按下,末了只是笑了一笑。 鐘知微誠懇諫言:“陛下當(dāng)初委任各營主將,多有事急從權(quán)之處,為免枝強干弱,日后所有外放的武將,一定要在尚書省這邊歷練滿一定年限才可以?!?/br> 時代所限,這也是加強地方與中樞聯(lián)系的不得已的法子。 溫晏然點頭:“鐘卿說的很是?!?/br> 雖說鐘知微此次回來后,并非立刻就要離開,溫晏然還是升起些依依惜別的情緒來,索性把朝政丟給大臣,自己攢了幾日假,帶著人微服在外行走。 建平城內(nèi)自然設(shè)有里市,不過管理嚴(yán)格,進出都有所限制,只是先帝時期,朝野內(nèi)外法度廢弛,建平城對里市的管理也放松下來,直到新帝登基,才又重新有了些肅然之態(tài)。 溫晏然今天出門時,特地把頭發(fā)束成類似邊人風(fēng)格的馬尾樣式,又在內(nèi)官的勸說下戴了頂風(fēng)帽,畢竟京城中士族多,萬一遇上了那個不當(dāng)值的熟悉皇帝面目的御史,有個東西遮掩,還能把事情推到兩位殿下身上。 作為一個廣開言路以便摸著過河的昏君,溫晏然也挺明白御史臺連番上諫的威力,當(dāng)下在心里批評了一下內(nèi)官們勸自己甩鍋的行為,然后從容接受了這些人的安排。 “其實單從商貿(mào)看,建平未必比得上地方樞紐?!?/br> 這里是大周的行政核心,需要保證足夠的穩(wěn)定性,不能放閑雜人等到處走動,以此降低朝中貴人遇見刺客的概率——這倒不是他們多慮,光溫晏然知道的支線劇情里,就有不少玩家是駕崩在被游俠刺客ko上頭。 如今還沒到酒樓出現(xiàn)的時期,不過里市內(nèi)有賣水的地方,部分聰明的老板還讓人擺木椅,方便客人歇腳喝茶,有些甚至兼賣酒水吃食。 里坊中人來人往,許多年輕紈绔還抱著自家的雞犬互相炫耀,雖然此地不許騎馬馳行,卻也讓家仆牽著馬匹,跟在自己身后。 微服外出的皇帝并沒像很多文藝作品那樣,遇上來找麻煩的人——她今次穿的衣服乃是棉布所制,就算建州富裕,普通百姓家也能出現(xiàn)棉花,然而溫晏然的衣裳針腳綿密,材質(zhì)細(xì)膩,絕非尋常人所能有,看一眼便知是貴人。 日近午時,溫晏然一行人剛剛找了個干凈的茶肆坐下,就有人過來向他們售賣私報——私報是民間大戶偷偷刻印的,類似于朝廷邸報一類的東西。 來人笑嘻嘻道:“報紙十錢一份,少君難得出門逛逛,就買一份瞧瞧罷?” 這些人久在里市中,眼光毒辣,只要常在外游玩,哪怕是宋南樓那種一流士族出身的年輕人,也能認(rèn)個臉熟,卻從未見過溫晏然,只當(dāng)是某個家教嚴(yán)明的大族小輩出門。 溫晏然:“如今的私報,倒是越賣越紅火?!?/br> 在里市中兜賣私報的不止一位,另一人看見客源,也擠了過來,向溫晏然等人行了半禮,道:“這位少君,莫聽侯七哄人,你在我這里買私報,不過五錢一份?!?/br> 溫晏然掃了張絡(luò)一眼,后者笑道:“如今私報只要三四錢一份?!庇种钢u私報的兩人,“這二位許是一家,連環(huán)過來哄人。” 侯七跟同伴聽到張絡(luò)這么說,也沒什么銷售思路被揭破的羞窘之意,只躬身道:“見笑,見笑,原來少君身邊有曉事的行家?!背柿朔菟綀蟮阶雷由?,笑嘻嘻道,“既然如此,就白送您一份,算作賠禮?!比缓蟛艓е送俗?。 鐘知微左右環(huán)顧,目中微現(xiàn)懷念之色,道:“如今的里市跟我當(dāng)日離開時相比,已經(jīng)大是不同。” ——因為出門在外,為了掩飾身份,鐘知微等人說話時,不再以臣下自居。 溫晏然笑:“你再不回來,只怕連老家的道路都認(rèn)不清楚了。”又問,“報上都說了什么?” 茶肆的老板親自過來倒茶水,然后退下,他們暗暗留神,只覺得這一行人都有貴人之態(tài),尤其是居中那位,更有一股令人不敢逼視的威儀。 外頭賣的東西,不好讓皇帝去碰,一位禁軍將私報拿起,先遞給池儀,池儀看過后,才回稟道:“京畿一帶越發(fā)繁華,常有商販聚集,買賣貨物。” 溫晏然聞言,笑了一下。 張絡(luò)熟悉君主的性情,干咳兩聲,加了幾句說明:“如今四海安寧,商路復(fù)通,各州常有商隊通行,其中有官中的,也有私人的?!庇值?,“像宮中內(nèi)官,也有所牽涉。” 商隊投靠市監(jiān),內(nèi)官從中分潤銀錢等等,雖然是張絡(luò)他們私下所行的事情,但今日既然恰巧談及,又怎么敢欺瞞主君?自然是實話實說。 普通人家沒有摻和買賣大宗貨物的力量,想要打通中原到邊地的商路,必須由豪強大族配合,既然旁人能伸手,內(nèi)官伸一伸手也不算過分,在張絡(luò)等人的想法里,他們必須記得的只有一件事,就是自己乃是天子的獒犬,絕不能對主人生出二心。 溫晏然聞言,不緊不慢地嗯了一聲。 池儀繼續(xù)回稟邸報上的內(nèi)容:“建州鹽價下跌,糧價也下跌,今年的麥子跟粟米都是兩百四十錢一石,等到秋收后,怕是還要再往下走一走?!?/br> 鐘知微感嘆道:“近來年景不差,像是五六年前,哪怕是粗劣的麥子,三百錢能買到一石就算是好,收成差的年份,四百錢一石也不是沒有賣過?!彼茉缇彤?dāng)了禁軍,領(lǐng)朝廷祿米,然而那幾年間,也不是沒有過吃不飽飯的時候。 雖然大周在各地都設(shè)有糧倉,若是遇見災(zāi)年,朝廷按理應(yīng)當(dāng)該開倉平價,然而先帝生前花錢如流水,又喜歡修建宮殿,非但沒有體諒民生多艱,反倒派心腹參與其中,狠狠賺了一筆,底下人看皇帝都如此行事,盤剝起來,就更加沒有顧忌。 溫晏然聽了之后,心中微微一動。 雖說災(zāi)難太多,會影響她當(dāng)昏君,但太過風(fēng)調(diào)雨順,似乎也不是什么好事啊? 茶肆中看邸報的不止溫晏然一行人,還有不少文士打扮的年輕人,就在此時,幾句高聲談?wù)擁樦L(fēng)就飄了過來:“谷賤傷農(nóng),建州糧價下跌,其實今歲豐收,也未必全是好事?!?/br> 池儀低聲解釋:“那都是太學(xué)的學(xué)生?!?/br> 她入侍禁中多年,雖然隔著風(fēng)帽,也看出皇帝那一刻似有所慮,不過須臾后便了無痕跡。 太學(xué)的學(xué)生最愛談?wù)摮?,除了聊一聊周邊物價之外,也沒忘記罵兩句內(nèi)侍掌權(quán)。 “朝中大多臣子,都是以才德入仕,唯獨外戚宦官,是以親近入仕。” 這次輪到鐘知微干咳,打圓場道:“您要不要喝點水?” 她聽到現(xiàn)在,只覺皇帝養(yǎng)氣功夫甚好,竟然絲毫不曾為此動怒。 溫晏然笑:“我就不用了,天氣熱,給阿儀他們喝一點,壓一壓火氣?!?/br> ——今天出門還挺值得的,以前朝堂雖然難免有批評她的聲音,但大體還是以歌功頌德為主,要不是在外行走,她根本不曉得有民間對自己有那么大的怨氣。 那些年輕文士們又嘆道:“如今不僅內(nèi)官掌權(quán),武將也愈發(fā)勢大?!?/br> 鐘知微:“……” 她默默給自己倒了一杯水。 “何止如此,近來宮中流傳了一種名叫《地產(chǎn)者》的游戲出來,據(jù)說是少府為了討好皇帝所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