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夜空下，蟬鳴不斷。林媽拿著筆在廢紙上寫寫畫畫，計算著今年家里錢，又看了看擺在桌上的存折，回頭和林爸說，“老林，素素的升學(xué)宴，我們家就別辦了吧，今年家里兩個孩子讀書要花不少錢。”

    林爸用毛巾擦著濕頭發(fā)，拿起林媽寫字的紙，“去年林建國家小子林偉杰考的大學(xué)比素素的還差，他家都辦了，我們家考的好，不能比別人家差。”

    林媽聽到后，眉頭緊皺，“林偉杰辦是辦了，現(xiàn)在家里欠了一屁股債，而且花的錢大頭不是林偉杰jiejie家出的，就是他meimei家出?！?/br>
    “我們家去年就蓋了房子，存折里沒多少錢，今年荔枝價格也低，素素辦了升學(xué)宴家里欠一屁股債，那素素和皎皎的學(xué)費怎么辦。再說，兩個姑娘，一個去京市讀大學(xué)，一個去城里讀高中，每個月還得給點生活費。”

    林爸嘆了口氣，拿著打火機點了一只土煙，昏暗的燈光下，照著夫妻二人的臉龐，每根皺紋似乎都充滿了滄桑。

    “行吧，按你說不辦了，明天好好和素素說說，是我們對不起她，別人都有的她沒有。”

    說完，林爸熄滅了煙，轉(zhuǎn)身躺上床，背對著林媽。

    林媽熄了燈，躺上床，緊緊地握住林爸的手。

    第2章 爺爺家

    翌日清晨，林素躺在床上看著從窗簾縫隙中散落在墻上的日光思考了一會人生，想起昨夜臨睡前心中的事，便馬上從床上翻騰起來找自己的儲錢箱。

    藍花花的鈔票整齊地疊在儲錢箱里，林素來回點了一遍鈔票，一共兩百元不到。

    這點錢還是她存下來的高中的生活費和稿費，為了掙這點稿費，林素當(dāng)時挖空腦袋想著將以前記得的生活小妙招、醫(yī)學(xué)保健知識寫成趣味小文章投稿給各個雜志報刊，空閑時還去書店、舊書攤找類似文章翻看學(xué)習(xí)。

    數(shù)完這點錢，林素換好衣服就出了房間。到了客廳，發(fā)現(xiàn)林媽早已將客廳收拾得干干凈凈，早餐也擺在桌上。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著林媽做的木耳rou絲粉，實在是香得不得了了。林素吃完擦擦嘴后，和林媽說：

    “媽，等會是不是要去爺爺家？”

    “嗯，吃完飯收拾一下就過去，林皎也一起去?！?/br>
    林皎吃著粉，喝著粉湯，點了點頭。

    太陽日漸升起，上午的太陽雖然剛出來一會，也十分曬人。林爸拎著昨天買的煙，林素和林皎帶著編好的草帽，跟在林爸林媽的后面。

    “國忠，你這是要帶著閨女去你爸家，告訴你爸好消息啊?！?/br>
    “你們家有福氣了，閨女考了好大學(xué)，以后帶你們?nèi)コ抢锵砀?。?/br>
    “國忠家的，你們什么時候辦宴？”

    一路走來村里的鄰居鄉(xiāng)親們都在和林爸林媽打著招呼，走了不到半小時，林素爺爺家就到了。

    林素爺爺當(dāng)年一共生了四個孩子，林爸排在第三，大兒子是林素的大伯，大女兒是林素的大姑，最小是林素的小叔。

    爺爺奶奶和大伯一家住在一起，大姑則嫁到村里另一戶張家，小叔則舉家在城里當(dāng)老師。

    林爸因為當(dāng)年兩個閨女的事和林爺爺鬧翻了，又有著種荔枝、養(yǎng)魚的想法，便跟村里換了宅基地，住到村尾去了。

    退伍后和林爺爺關(guān)系一直也一般，平時很少去林爺爺家吃飯。

    林爺爺家裝修得十分氣派，外墻貼了村里這幾年流行的白瓷，修了兩層樓房，村里少見的高樓。

    林素跟著林媽抬腳跨過門檻，看著林媽的背影，突然覺得林媽的背彎了一些。

    林爸抬眼看了一眼屋內(nèi)，發(fā)現(xiàn)家里人都來了。

    “姐、小弟，你們怎么來了？”

    林大姑看著家里氣氛變得有點緊張，便對林素一家笑了笑說：

    “昨天大家都聽說了林素的大學(xué)錄取通知書到了”

    “想著今天你們回來，大家好久也沒聚了，就一起回來爸這邊?！?/br>
    林爺爺看著林爸突然“哼”了一聲，對林大伯說到：“讓他們先坐下吧?！?/br>
    林素和林皎挨個和長輩們打完招呼，便緊緊地挨著林媽坐下了，林素看著meimei緊繃的身體，伸手握住meimei的手捏了捏，林皎看著林素的眼睛，慢慢地就放松下來了。

    穿著十分時髦化著精致妝容的林小嬸，拍了拍正在吃橘子的七八歲小男孩說：“這是二伯、二伯母，和兩個jiejie，快喊人?！毙∧泻⑻ь^看了一眼，飛快地喊了林素一家四口，便繼續(xù)剝橘子吃。

    林小嬸沖著林媽笑了笑，“聽說林素的錄取通知書下來了，考的哪個學(xué)校？”

    林媽自豪地看了林素一眼，“夏國仁恒醫(yī)科大學(xué)?！?/br>
    林小嬸聞言，眉頭似乎輕挑，用手肘碰了林小叔，“仁恒醫(yī)科大學(xué)，是不是在京市？京市那邊是不是還有一個仁恒醫(yī)院？”

    帶著金絲眼鏡，身上穿著熨燙后一絲褶皺都沒有的襯衫的是林小叔。林小叔是林家，也是樹溪村十里八外有名的知識分子，80年代的大學(xué)生，也是林爺爺?shù)尿湴痢?/br>
    林小叔正聽著自己老婆和二哥一家人聊天，聞言瞥了林素一眼。

    “林素成績很優(yōu)秀嘛，不然考不上這個大學(xué)的，我以前的學(xué)生也想考這個學(xué)校的醫(yī)學(xué)專業(yè) ，不過聽說這個學(xué)校要學(xué)八年，還只招幾十個學(xué)生，就放棄了?！?/br>
    “不過林素，你是報的護理還是醫(yī)學(xué)專業(yè)？?！?/br>
    林素大伯母聽著林奶奶和大姑子聊天，這邊又聽到林小叔和林素的對話，立馬把頭轉(zhuǎn)過來，問林素：

    “對對對，素素是報的護理還是醫(yī)生？”

    “我看還是護理吧，聽小叔說這個學(xué)醫(yī)要學(xué)八年的，那素素畢業(yè)還怎么找朋友結(jié)婚？畢業(yè)都成老姑娘了。是吧，素素？”

    林大伯母年輕時嗓門就比較大，以前林大伯和林爺爺去上田時，隔著幾塊地喊話，林大伯都聽得清清楚楚。

    林大伯母這邊和林素說著話，整個廳里都將目光集中在林素身上。林素還沒來得及有什么反應(yīng)，林皎的身體馬上就緊繃了起來，林素看到后又捏捏meimei的手，心里還想著meimei的手還挺好捏。

    “大伯母，我報的是臨床醫(yī)學(xué)專業(yè)，這個專業(yè)是要讀八年，讀完以后出來就是博士了?！?/br>
    林皎聽完后，立馬在jiejie話后附和，“是啊，是啊，我jiejie畢業(yè)以后就是博士了，比普通大學(xué)畢業(yè)生厲害多了。”

    林家其他人除了林小叔一家，倒是不管什么博士不博士的，尤其是大姑和大伯母一聽要讀八年，臉色都開始變化，林大伯母想起林爸一家的家庭條件立馬看了一眼林大伯，還狠狠地瞪了林大伯一下。

    客廳似乎驟然安靜了下來。

    林爺爺輕咳一聲，“國忠，你說說你是怎么打算的？”

    林爸望向林素，眼神中似乎含著絲絲歉意，兩人目光對視時，林素沖著林爸笑了笑，林皎也跟著在旁邊傻乎乎地笑著。

    “爸，我和秋娥算了算今年地里的錢，還有過幾天魚塘里的魚也到該賣的時候，到時候差不多家里的錢也夠了。”

    “今天過來，也是想把這個喜事告訴家里面一聲，林皎今年也考上城里高中，家里錢比較緊張，所以林素的宴我們想著就不辦了?！?/br>
    林皎聽完便咬住自己的嘴巴，低下自己的頭，用手扣著褲子上的線頭。

    林素悄悄把手伸到林皎褲子上的線頭上，也用手扣著，低下頭在林皎耳邊輕聲地說，

    “還記得林偉杰辦宴的時候，我和你說了什么嗎？”

    林皎慢慢地抬起頭，用眼睛瞄著jiejie，回想起自己和jiejie去吃林偉杰的升學(xué)宴時，jiejie和自己說的，

    “林皎，等我考上大學(xué)的時候，堅決不要辦這個升學(xué)宴，要是到時候爸媽不同意。你要和我站在一邊！聽到了沒有？”

    林爺爺一聽林爸的話，語氣立馬就不好了，

    “本來村里沒兒子的人家就沒幾個，人家就瞧不起。”

    “現(xiàn)在好不容易家里丫頭出息點，你還不辦宴，村里更瞧不起你了。”

    “你自己不要臉無所謂，我和你大哥還要臉?！?/br>
    “你難道要我們家這么多人都被瞧不起嗎？”

    “家里實在沒錢就別讓另一個丫頭繼續(xù)讀書了，反正最后都要嫁出去，現(xiàn)在村里多的是去廠子里打工的，每個月還往家里拿幾百塊錢。”

    聽著這話的林爸，立馬回嘴：

    “爸，林素和林皎成績都是學(xué)校里數(shù)一數(shù)二的好，素素考上大學(xué)就一定要去讀，皎皎也是一定要考大學(xué)的，我不可能讓她們?nèi)S子里打工的?！?/br>
    “我今天就是和你們說一聲，家里面還有事，先走了?！?/br>
    說完，林爸和林媽拉起兩個女兒就先走了。

    林爺爺聽后，面色赤紅，“林老二，你沒錢也別找我們借。”

    說完隨即看向幾個兒女，“你們也不許給錢給他?！?/br>
    回去的路上，一家四人默默無言。

    林爸拍著林素的肩膀，“素素，我們家沒錢辦升學(xué)宴，你不要介意?！?/br>
    “但是學(xué)費的事，你們不用擔(dān)心，讀書家里肯定供得起的?！?/br>
    “爸，我就沒想辦過升學(xué)宴，去林偉杰家里吃宴的時候，我還和皎皎說，以后堅決不辦這個宴，太浪費了。”

    林媽聞言瞪了一眼林素，“不要林偉杰，林偉杰的直呼人家大名，人家是表哥?！?/br>
    林素在林媽的眼神威壓下，乖乖地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看著林媽和林素互動的林皎，憋不住笑出了聲。

    聽到笑聲的林素立馬，抓著林皎，撓林皎的癢癢處，林皎看著林素伸向自己的手，立馬掙脫開了，一只手捂著草帽，拔腿狂奔向家里，林素也不甘示弱地追著林皎。

    兩人在家門口打打鬧鬧，等著林媽來開門。

    林媽一邊從褲袋里拿著家里鑰匙，一邊看著這兩個女兒，

    “你們兩個又不帶鑰匙，出門總不記得帶鑰匙，萬一那天我和你爸出去有事不在，你們有帶鑰匙，我看你們兩個怎么進門?！?/br>
    兩個女孩聞言悄悄低著頭，互相擠眉弄眼一番。

    太陽的余暉照耀著這片土地，風(fēng)吹進林家，慢慢散去屋子里的熱意。

    林家人坐在餐桌上吃著飯，互相聊著天。

    不一會兒，林大姑來了。

    “二弟，這是咱家給你的錢，你收著。沒多少，到時候給素素和皎皎讀書用?！?/br>
    說罷，林大姑掏出一張紅紙包著的錢遞給了林爸。

    林爸伸手拒絕了林大姑遞過來的錢，“大姐，我知道這錢肯定是你給的，你家條件也不好，俊偉、俊翔也需要錢，你收著?！?/br>
    林大姑和林爸兩個推拉半天，最終還是林大姑將錢硬塞進林爸衣服口袋中：“二弟，你拿著?！?/br>
    然后，林大姑轉(zhuǎn)身離開了林爸家。

    林爸看著林大姑的身影，突然想起自己入伍前，林大姑也是這樣，將自己好不容易攢的錢偷偷帶給了他。

    這一刻，林爸心中有些酸澀，他想，不論自己和家里其他人關(guān)系怎么樣，大姐還是那個小時候愛cao心的大姐。

    林爸回到餐桌，將紅紙包好的錢在其他三人的目光中打開，藍花花的兩張鈔票，薄薄的一層，嶄新的兩百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