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嵐輕哼了一聲，抬眼看向了崔素：“所以，舅舅當(dāng)初為什么送我母親進宮，之后那十幾年又不聞不問，任由她和我都在冷宮里面呢？”

    崔素頓住，他面上露出了些許尷尬神色，一時間卻沒有回答。

    “聽起來應(yīng)當(dāng)是一個送崔家女兒進宮邀寵的故事。”云嵐不緊不慢地說道，“但這樣的故事，通常應(yīng)當(dāng)都還有個在后頭鼎力支持的娘家，否則沒有皇帝的寵愛，這進宮了的女孩兒又有什么用？”頓了頓，她看著崔素面上神色，然后繼續(xù)說下去，“所以……我很好奇，當(dāng)年究竟是個什么故事?！?/br>
    “你問過你母親了嗎？”崔素卻忽然這么問道。

    云嵐嘴角翹了翹，道：“那自然沒有，這些事情當(dāng)然是舅舅知道得更多，不是嗎？”

    這回答似乎讓崔素略微放下心來，他抿了下嘴唇，才道：“當(dāng)初是你父皇看上了你母親，所以讓她進宮，并非是我和你大舅舅要送她進宮邀寵。”

    云嵐挑眉，她倒是沒想到會是這么個答案。

    不過如若崔素的確沒說謊，當(dāng)初她的生母的確是因為這個原因進宮，之后種種倒是都能一一合得上了。

    “也并非是沒有不聞不問?！贝匏孛嫔珴u漸冷下來，“若真的不聞不問，你們母女倆說不定老早連性命都沒了?；实酆髮m的事情，不是那么好伸手去管的，所以……也就只能那樣?！?/br>
    “不過還是換了個衛(wèi)尉，是嗎？”云嵐還是笑著的，“也不算什么虧本的交易。”

    崔素沒有接話，他倒了杯酒慢慢飲下，看著花圃中的菊花出了神。

    .

    云嵐也沒有再追問什么，她看著庭院中的秋景，想起從前的許許多多的事情。

    她的生母崔婉娘到底是個怎樣的人呢？

    其實若不是這次見到了崔妧娘，她其實都快記不清楚她的模樣了。

    在她偶爾想起她的時候，多半是想起來她尖酸刻薄地罵她的那些時候，--------------銥誮從未有過關(guān)懷，似乎總在怨懟。

    她和崔婉娘之間的母女情分太過于淡薄，淡薄到現(xiàn)在想起這些，都似乎不會有太多的感情波動，似乎在多年之后便已經(jīng)成了陌生人一般。

    甚至都不如崔妧娘了。

    實在是好笑又酸楚。

    .

    忽然天邊吹來了一片云，把太陽遮了個嚴嚴實實，陽光收斂起來，天色變得陰沉。

    裴赟與謝甌對坐在屋子里面，兩人神色都十分凝重。

    “聽說，四弟已經(jīng)被關(guān)押進了大牢?！迸嶷S說道，他沉沉嘆了口氣，“沒想到他是這么不講兄弟之情的人?！?/br>
    “崔家看起來并沒有之前那么……”謝甌這話沒有說得太直接，他搖了搖頭，“他們一味只是把辦法壓在女人身上，總讓人心中有些不安。”

    “如今說這些也沒什么用。”裴赟道，“舅舅，我在想……若不然，我們往西北去？”

    “西北？”謝甌眉頭微微皺了皺，認真思索了起來，“若往西北，只能去金郡，金郡太守論起來是我的侄子……只是現(xiàn)在走的話……宮中的太后，還有四殿下……”他面上露出猶豫神色，“也并不是不能走，或許走了，去金郡再攢一攢兵馬，將來或者有一戰(zhàn)之力。”

    “等到他對燕云出兵時候，京中空虛，便是我們的機會。”裴赟說道，他語氣漸漸振奮了起來，“舅舅，這是唯一的出路了。”

    謝甌沉默了一會兒，似乎在思索著什么。

    “總比現(xiàn)在在這里坐以待斃強?！迸嶷S說，“裴彥必定已經(jīng)知道鶴城是什么情形，他或者都已經(jīng)派人來查探過了，在這里，唯有死路一條。到時候就算有一百個云嵐在這里，也救不了我們的性命?！?/br>
    “那殿下認為，什么時候離開為好？”謝甌問。

    裴赟看了眼外面天色，道：“今晚就走，不必再與崔家人說什么，他們想死，就讓他們留在這里！”

    謝甌咬了咬牙，他點了頭，道：“如此我便吩咐下去！”

    裴赟站起來，往外看了一眼，又回身攙扶著謝甌起身，他面上的彷徨此時此刻都消失不見。

    .

    隆慶宮中，在京中的幾位將軍齊聚在殿中，對著鶴城周圍的水系和陸路討論著布防和進攻的線路。

    裴彥要親自帶兵前往，眼看是怎么勸都勸不住了。

    既然勸不住，那就只能在布防上更嚴謹一些。

    裴彥自己曾經(jīng)也是帶兵打仗的人，他并不慌張，甚至冷靜得過分。

    他指了指鶴城曾經(jīng)繁榮但現(xiàn)在已經(jīng)廢棄了的碼頭，道：“就從這里進攻，另外讓人圍堵了陸路，晚上便發(fā)兵。”

    “京郊大營已經(jīng)集結(jié)完畢了，陛下放心。”衛(wèi)融沉穩(wěn)地說道，“幾條陸路也早就讓人設(shè)下關(guān)卡，現(xiàn)在鶴城已經(jīng)在我們掌控之下?！?/br>
    “如此好極?！迸釓┏练€(wěn)道，“晚上衛(wèi)融跟著朕，其余人便按照剛才的安排行事?！?/br>
    “讓向大人也跟著陛下吧！”一位將軍開口道，“陛下身邊只有衛(wèi)將軍一人，臣等還是放心不下?！?/br>
    裴彥笑了笑，道：“從前你們跟著朕打仗時候，朕何時打過敗仗？盡管放心便是，朕雖然心系娘子，卻更知道應(yīng)當(dāng)如何用兵打仗，不會感情用事?！?/br>
    將軍們聽著這話倒是都松了口氣，想起來從前跟著裴彥南征北戰(zhàn)的時候了。

    .

    夕陽西下，夜幕漸漸降臨了。

    京城中罕見地安靜了下來，里坊中沒有了往日的歡聲笑語，便如暴風(fēng)雨之前的寧靜。

    第90章

    送了杜青一行人回去燕云,崔素回到鶴城宅子里面時候心中有些不安。

    回到書房中，也不知為何他忽然想起來當(dāng)年強壓著崔婉娘進宮時候的情形了。

    或者是因為下午時候云嵐問過的緣故。

    坐在書案旁邊，他看著外面漸漸暗下去的夜幕,想起崔婉娘進宮前一夜對著他們說過的話語。

    .

    “你們最好讓我進宮就失寵,否則我就要讓崔家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我詛咒你們所有人都不得好死！”

    崔婉娘那時候年輕,才剛十六歲，正是如花似玉的年華,否則末帝也不會一眼便看中，就讓崔家人送她進宮去。

    可她自己是不愿意的，她有喜歡的郎君，甚至兩家都早有了默契，只等著婉娘再大一兩歲,便行六禮成親。

    那年月世家大族的女孩兒成親都晚,留得久,便顯得家中對女孩兒的看重和疼愛。

    誰想到末帝會看中她呢？

    崔素自己也沒想過。

    他自問是沒有想過讓婉娘進宮的，他那時候還不知道還有個妧娘在,他心想自己就這么一個meimei，進宮去了就再見不到了。

    不過那時候他在家中是毫無話語權(quán)的,做決定的是他的兄長和父親,故而就算他也不情愿,卻也無能為力。

    他既沒有辦法勸服自己的父兄,也沒有辦法去說服了婉娘,于是他就只能建議了父兄，讓他們答應(yīng)了多給婉娘帶幾個丫鬟嬤嬤,最好是把奶嬤嬤和得用的丫鬟都帶進宮去。

    如今想來,卻也就只有他當(dāng)年的建言有那么一些作用。

    婉娘進宮之后的確得寵了一段時間,得寵的女人便會被其他宮妃看作是眼中釘rou中刺，她后來懷孕，再后來封妃又失寵，帝王的愛寵便是這樣來得快去得快。

    進了宮的人沒法再出來，便只有當(dāng)初陪著她進宮的那些人照顧她，一直到末帝時候天下大亂，皇宮被攻破之后，婉娘就沒了蹤跡。

    那時候崔久帶著他一起趕回京中救末帝的時候，他在宮中找過婉娘，但卻并沒有找到，他一直以為婉娘和云嵐一起都在那次皇宮被攻破之后就去世了，直到他知道云嵐在裴彥身邊。

    他其實見過云嵐，當(dāng)年云嵐在宮里進進出出地奔波時候，他是知情的，得益于那時候崔久是衛(wèi)尉，宮門上許多事情他都一清二楚，他也遠遠去看過幾次云嵐，還吩咐了手下的人若是見到她，就多照拂一二。

    只是關(guān)系還是陌生且生疏的。

    若不是因為燕云之事，他應(yīng)當(dāng)不會與云嵐成了現(xiàn)在的關(guān)系吧？

    他不無荒謬地想著。

    只是……他忽然在想在燕云的崔久。

    兄長的雄心壯志，他的野心勃勃，在如今看來，又能有幾分勝算呢？

    盡管這世上從來不缺以小博大之事，當(dāng)然也不缺兵行險著之勝，但他和他的兄長會是被眷顧的那個幸運兒嗎？

    他當(dāng)然會愿意相信老天眷顧，只是他活了幾十年卻很明白，這世上沒什么事情是那么容易心想事成的。

    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他與他的兄長，還有整個崔家，都會最終一敗涂地一無所有。

    便如當(dāng)日婉娘進宮之前的咒罵。

    .

    正想得出神，他聽見外面有急促的腳步聲傳來。

    尋聲看去，卻見是季鷹從外面進來了。

    崔素眉頭皺了皺，他并不喜歡季鷹，這人原本是李棠身邊的伴讀，這次跟著杜青一起到京城來，又說收到了密旨所以留下來，這么一個無法掌控的人，只會讓他感覺到不安。

    “怎么了？”崔素問。

    “方才我出去時候看到平侯與三皇子一起從城北出去了。”季鷹吊兒郎當(dāng)?shù)匦α艘宦?，“崔大人，這兩人應(yīng)該是想跑了?！?/br>
    崔素眉頭一緊，從書案后站了起來：“什么時候的事情？”

    “就剛剛，我從外面進來的時候看到了?！奔菌椪f，“崔大人，要叫人去攔下來嗎？”

    “你和我一起去。”崔素隨手拿起了放在刀架上的佩刀，便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季鷹垂著眼眸思索了一息，便立刻跟了上去。

    .

    和崔家人不一樣，季鷹當(dāng)初是衡山王李棠的伴讀，當(dāng)初也是護著衡山王一路往北的。

    但他對這局勢看得明白。

    如今就是裴家得了勢，兩代人下來中原幾乎一統(tǒng)，哪怕裴彥是個平庸之輩，有裴襄打下的基礎(chǔ)留下的能人，這梁朝也已經(jīng)站穩(wěn)了，他就算什么都不做，也能穩(wěn)固到下一代。

    何況裴彥并不是那種庸碌無為之人。

    這世上最難做到、又最需要做到的事情，便是識時務(wù)。

    他來京城之前李棠密見了他，只與他說了兩件事，第一是看清楚如今梁朝究竟是和情形，第二是判斷局勢應(yīng)不應(yīng)該順著崔家的意思與梁朝對立下去。

    他很輕易便做出了判斷，就在他給李棠送信的第二天，他從前的好友便找上門來當(dāng)了說客，乃是勸他投向梁朝。

    這是不需要太多猶豫就能做出的決定。

    他立刻就應(yīng)了下來。

    他看著走在自己身前的崔素，心中卻在想，如若崔家人知道李棠的心思，在燕云的李棠能敵得過崔久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