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內(nèi)氣氛沉悶，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如泣如訴的音樂在車內(nèi)流淌。一小時后，越野車停在省公安賓館。公安賓館所住人員都是命案積案專案組成員。他們來自不同地區(qū)不同系統(tǒng)，皆是各地的佼佼者，在賓館相遇時彼此禮貌地點點頭，暗自審視相遇之人，隱有爭強之心。

    八樓小會議室有三男一女，正在和老樸聊天。

    “侯組長，我是第一次上省廳的專案組，手機是不是要上繳？可不可以對外通話？”說話的男同志有一張圓臉，黑黑胖胖，說話和氣，極似工地上技術(shù)部的工程師。

    侯大利知道此人來歷，絲毫不敢小覷，客客氣氣地道：“我們是命案積案專案組，不是偵辦那種盤根錯節(jié)的敏感大案，用不著上繳手機。文件袋里有紀律要求，我不多說，大家看了就明白?！?/br>
    男同志又道：“我們要在專案組干多久？”

    侯大利道：“具體時間不清楚，得看案件偵辦情況。戴主任，周支隊談起過你，贊不絕口，希望我們合作愉快?！?/br>
    男同志道：“你知道我？”

    侯大利道：“你是湖州市刑警支隊技術(shù)大隊副大隊長戴志。樸老師點名要你，周支隊最初不想放，實在推托不掉才放你過來?！?/br>
    戴志是全省有名的青年勘查專家。按江州市刑警支隊勘查室小林的話來說：“勘查技術(shù)人員是雜家，什么都得懂，但是要做到對指紋、足跡、血液等技術(shù)門門精通則很難。戴志掌握的技術(shù)非常雜，眼光獨到，以后絕對是山南省的技術(shù)大拿。”

    侯大利極為重視現(xiàn)場勘查，自然歡迎戴志這樣的勘查技術(shù)專家。

    另一位小眼睛、短頭發(fā)、高個子的男同志道：“我看了文件袋，專案二組負責六個命案積案，不可能同時動手，侯組長準備從哪個案子開刀。我們七個人可以分成不同小組，實施小組負責制。對了，我是誰，你認得出來嗎？”

    侯大利道：“先回答第二個問題，你是秦東江，來自秦陽市刑偵大隊，是我的同門師兄。我進校的時候，你剛畢業(yè)，所以我們沒有見過面。樸老師挖你過來是因為你精于刑事信息分析。程支隊介紹你的時候，說你最喜歡計算，有個綽號叫‘軍師’?！?/br>
    秦東江微微一笑道：“你的眼光不錯，但是不完全準確。我這人怕死，為了多活些時間，只能多動腦筋，要動腦筋就得熟悉材料，所以被冠以精于刑事信息分析，準確地說就是貪生怕死的狗頭軍師。在大隊，我們有一個原則，凡是抓捕條件不成熟的，寧愿放過，也不愿冒險去抓。放過一次，我們再抓就行了，機會還多。只要抓住，不管再兇的人也得認罪伏法?！?/br>
    老樸笑了起來，道：“這是實話實說。程支隊對這個狗頭軍師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秦東江出任務靠譜，掌握情況清楚，戰(zhàn)術(shù)安排合理，總能順利抓到人，他出任務時毫發(fā)無損的情況占了絕大多數(shù)；恨的是秦東江出任務很慢，相同的任務，其他隊三下五除二搞定，他帶隊則遲遲不動手，害得在家等消息的領導提心吊膽。秦東江的動作雖然慢一點，失手的時候卻不多。林海軍負責追逃，原本想要秦東江，后來被我截胡了?！?/br>
    聽到秦東江的自我介紹，侯大利倒是肅然起敬，介紹道：“樊勇以前在禁毒支隊，現(xiàn)在是特警支隊的副大隊長、戰(zhàn)術(shù)教官。有你們兩人在此，抓人應該會輕松了。”

    樊勇咧著嘴笑，道：“既要算無遺策，也要狹路相逢勇者勝，否則就是單純的包?！?/br>
    秦東江道：“當包還有改正的機會，如果安排不得當，置隊員于危險之中，那就是犯罪?！?/br>
    樊勇道：“我同意你這個觀點?！?/br>
    另一個男同志自我介紹道：“侯組長，我叫張劍波，來自湖州。我是搞法醫(yī)的，沒啥特點?！?/br>
    法醫(yī)不僅要進行傷情鑒定，很多時候還得提取生物檢材，會勘查。在基層分局，法醫(yī)在刑事偵查中扮演著很重要的角色。聽說張劍波是法醫(yī)，侯大利臉上露出笑容，道：“希望在一起工作愉快?！?/br>
    老樸補充道：“調(diào)張劍波，我更是費了老鼻子勁。湖州方面的意思是給了戴、志二人，張劍波就得留下。我跟高局長說，這一次讓張劍波跟著全省精英一起辦大案，進步會很快，這是為了更好地培養(yǎng)接班人。如果不是高局長和我有老交情，面子上磨不開，我硬是挖不過來?！?/br>
    這時一位女同志自我介紹道：“我是吳雪，綽號‘無血’，很有武俠的感覺吧！我來自省刑偵總隊第六支隊心理測試室，對審測一體化略有心得。當然，比起張小天副主任還差得遠?！?/br>
    吳雪原本不在名單之上，周濤出事退出專案組以后，老樸找到張小天，同樣是“強行”把吳雪要了過來。

    命案積案專案組二組共有七人，侯大利和吳雪來自省刑偵總隊，張劍波和戴志來自湖州，秦東江來自秦陽，江克揚和樊勇來自江州?；ハ嘧隽俗晕医榻B以后，閑聊了一會兒，便到了吃飯時間。

    公安賓館底樓是餐廳，餐廳實行自助，但是每個組都有一個獨立房間，門上釘著第二組的牌子。除了掛牌的房間外，還有一個大餐廳，偵查員也可以到大餐廳吃飯。

    第一天中午吃飯，第二組成員在餐廳餐臺取餐后，集體來到掛牌的房間。

    房間里掛了一幅書法作品，作品內(nèi)容是：所有參戰(zhàn)人員，無論什么情況，一律不準飲酒。

    侯大利湊到近處細看，才發(fā)現(xiàn)落款草書是“劉真”。平日里，劉真總隊長面相嚴肅，有一股凜然之氣，讓人不敢接近。今天掛在第二組房間的書法卻透露出劉真總隊長內(nèi)秀的氣質(zhì)和幽默的一面。

    大家是第一次見面，說了些閑話。飯后，所有參戰(zhàn)隊員各自休息，熟悉材料。

    秦東江來到戴志的房間。他們雖然來自不同地區(qū)，可是曾經(jīng)兩度在同一個專案組，互相熟悉。秦東江道：“志兄，今天在餐廳里看了看抽調(diào)的偵查員，我們兩人年齡也不算大，還算新星。但是貨比貨得丟，人比人得死，我這個刑偵系學霸被晚了整整四年的師弟領導。”

    戴志微微一笑，道：“你應該分析侯大利的來龍去脈，這是你的拿手好戲?！?/br>
    秦東江道：“你知道什么絕密信息？”

    戴志神神秘秘地道：“天機不可泄漏?！?/br>
    “志兄又開始故作神秘?！鼻貣|江拿出手機，撥通了省公安廳林海軍的電話，道，“海軍，問你個事，侯大利是什么來路？”

    林海軍這次也被抽調(diào)到省公安廳命案積案專案組，是第七組組長。他接到電話后，笑道：“你太孤陋寡聞了，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br>
    秦東江道：“難怪，才參加工作兩年多時間就到省刑總當專案二組組長?！?/br>
    林海軍道：“我到江州掛過職，與侯大利有過直接接觸。這人是真有本事，脾氣也不小，不是全靠父親上位?！?/br>
    秦東江得知侯大利的父親是侯國龍，內(nèi)心深處的不服之氣消失了一半。當然，還剩下一半仍然不太服氣。

    7月21日下午兩點，陽州公安賓館二樓大會議室召開“秋風-2010”命案積案攻堅行動專案組全體成員大會。

    省刑偵總隊總隊長、命案積案專案組常務副組長劉真做了動員講話，在會上，他強調(diào)了三點：第一，要有打贏攻堅戰(zhàn)的信心，要有艱苦作戰(zhàn)的準備，再久也不放棄，再難也要攻堅；第二，各地上報到省廳專案組的案件普遍年份較久，且當時技術(shù)條件差，破案難度很大，要堅持以“破命案，除積案，清逃犯”為目標，認真仔細核查每一個細節(jié)，不放過一條可疑線索；第三，專案組要專，重新啟動原有線索，特別重視當時提取的物證，同時大力依靠當?shù)毓矙C關(guān)，重視傳統(tǒng)手段和現(xiàn)代科技的結(jié)合。

    這三點就是各專案組的工作原則。

    侯大利一邊聽劉真講話，一邊思考如何帶好專案二組這支小隊伍。參加工作以來，他很快就成為105專案組副組長、重案一組組長，在管理小隊伍上積累了相當多的經(jīng)驗。這一次擔任專案二組組長，抽調(diào)人員是三個地區(qū)刑警隊伍中的尖子，算是前兩次職務的加強版。

    如何帶好這支具有很強專業(yè)技能的小隊伍，破獲三個地區(qū)最有難度的命案積案，是一個大挑戰(zhàn)。

    下午三點，專案二組在八樓會議室集中，召開第一次工作會議。

    省廳刑偵專家老樸聯(lián)系專案二組和三組，爽快地答應了參加專案二組第一次工作會。老樸雖然在省刑偵總隊沒有擔任實職，可是其水平高、資歷老、人緣好、見識廣，在各地刑偵單位里都很有威信，其拉風的穿著與其他機關(guān)同志大相徑庭。他走進會議室，幾名年輕偵查員恭敬地和他打招呼。老樸笑嘻嘻地搖著折扇，與每一名偵查員都能聊上幾句。

    侯大利道：“樸老師，專案組的人，你全都認識？”

    樸老師道：“我在全省各地到處跑，去看各地大案。凡有大案，各地都要抽力量組成專案組。在這個過程中，我認識了大家。同志們，我向你們鄭重地介紹侯大利同志，他于2004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學，讀刑偵專業(yè)。如今是江州重案大隊一組組長。如果這次不調(diào)入省廳，他將擔任重案大隊副大隊長兼一組組長。”

    秦東江于1999年考入山南政法大學，比侯大利早參加工作四年，是秦陽重案大隊最年輕的探長，是秦陽刑偵支隊正在冉冉升起的新星。他原本對自己的履歷頗為自傲，聽到侯大利的簡歷之后，既佩服又不服。佩服的原因是侯大利如此年輕能被抽調(diào)到專案二組任組長，絕對有兩把刷子。不服的原因是此人背景過于深厚，稍有點本事，便會進入某些人的法眼。他笑呵呵地道：“侯組長是我的同門師弟，厲害，佩服。侯組長有什么案例，能給我們講一講嗎？”

    老樸道：“大利的案例經(jīng)常被收入刑偵系的最新案例選，二道拐白骨案，最近剛上。”

    秦東江道：“啊，我讀過這個案子，確實不錯，但也有運氣的成分在里面?！?/br>
    老樸道：“每個案子都有運氣在里面，如果處處倒霉，那就破不了案。話又說回來，運氣終究來源于正確的方向，這一點很重要?！?/br>
    吳雪打量著侯大利鬢間的白發(fā)，道：“小天姐多次用稱贊的語氣提起過組長，說侯組長是神探，能入我們老大的法眼，肯定有真本事。”

    侯大利道：“我們是一個組的戰(zhàn)友，不用稱呼組長，太別扭。大家直呼其名，或者叫我大利也行?！?/br>
    秦東江聊了幾句后，盯著樊勇的臉。

    樊勇最初不想理他，后來被盯得毛了，道：“喂，東江同志，別盯著我的臉，這是槍傷。當時大利率領我們在唐河打伏擊，結(jié)果對方狡猾，用炸藥爆了一把，我臉上還中了一槍。如果打正了，我就得睡在江州陵園里面了?！?/br>
    “英雄，佩服！”秦東江這人最講究戰(zhàn)斗時機，討厭魯莽的指揮員。聽樊勇三言兩語說起唐河之戰(zhàn)，暗自警惕起來，開始擔心侯大利這個小年輕在指揮時輕狂冒進。

    略作寒暄后，會議正式開始。

    侯大利道：“交給專案二組的六個案子，每個案件都不輕松。目前，線索最多的是湖州系列殺人案，我建議將此案作為專案二組的攻堅第一案。大家有什么意見？”

    吳雪道：“我沒有意見?！?/br>
    秦東江道：“首戰(zhàn)必勝，這很關(guān)鍵，若是第一個案子就破不了，不僅影響士氣，還會耽誤偵辦其他案件。我有個建議，我們七個人可以分成兩個組，各自負責三個案件，同時推進案子。侯大利作為組長，綜合協(xié)調(diào)?！?/br>
    樊勇當即反對道：“我不贊成分散兵力，撒胡椒面，表面上看起來處處用力，反而難以形成合力?！?/br>
    秦東江道：“三個地區(qū)，六個案子。如果只盯著一個案子，一旦遲遲未破，那就麻煩了。如果所在地公安局局長打電話詢問案件進展情況，我們要如何回答？如果所在地的案子壓根兒未動，局長肯定冒火，說不定還會拿出小本本記上一筆。說句實在話，我們和侯大利處境不一樣，侯大利如今是省廳的人，我們都是抽調(diào)人員。專案組總有解散的那一天，極有可能存在個別案子沒有破的情況。如果我們的態(tài)度不積極，當?shù)氐陌缸記]破，被領導記了一筆，回去的日子不好過。”

    樊勇齜了齜牙，道：“我們七個人，來自四個單位、三個地區(qū)。按東江同志的說法，不論先辦誰的案子，另一個地方的同志都會不滿意。這樣就沒法搞，是不是？”

    老樸笑而不語，打開折扇慢慢地搖，饒有興致地看侯大利的反應。

    秦東江道：“我的意見，從秦陽那起強jian殺人案入手?！?/br>
    樊勇道：“江州105專案組一直在追蹤楊帆案，有很好的基礎。大利沒有從江州開始，說明還是考慮了大局。至于被領導記一筆，那只能說明領導沒有水平。”

    侯大利拋出話題后，沒有說話，而是靜聽幾位發(fā)言。他發(fā)現(xiàn)當過副大隊長的樊勇居然變得伶牙俐齒，與初到105專案組時不太一樣了。

    “大家都有家鄉(xiāng)情結(jié)，這個無可非議。爭來爭去沒有意義，我有個建議，大家先熟悉案情，明天投票決定首案。這是民主集中制，先民主，后集中，誰都沒有話說?！狈侣曇敉Υ?，理直氣壯。

    侯大利作為組長，原本可以堅持自己的意見，做出決定。他沒有反對樊勇的建議，也沒有堅持自己的意見。

    秦東江盯了樊勇一眼，心里想道：“我還以為樊勇真是樊傻兒，看來這家伙是張飛，用粗魯掩飾精明?！?/br>
    侯大利雖然是省刑總的編制，但是他剛從江州調(diào)來。專案組內(nèi)有三個江州人，投票肯定會占便宜，湖州的張劍波和戴志肯定不會反對，省刑總的吳雪多半也會支持侯大利。秦東江將這一點看得很清楚，采取投票制，聽上去非常合理，但是結(jié)果鐵定依照侯大利的想法辦理。而自己如果執(zhí)意反對，在組內(nèi)就會成為少數(shù)派，于是道：“沒有必要投票，湖州就湖州。”

    散會以后，老樸叫住樊勇，笑道：“我最近聽過你兩次發(fā)言，水平進步很快嘛，是當了副大隊長的原因？”

    樊勇指了指臉上的傷疤，道：“如果說有進步，那么和當副大隊長沒有關(guān)系。我有幾斤幾兩，自己最清楚。臉上被打了一槍以后，我躺在床上非常后怕，不是假的，是真的后怕。若是子彈偏一點，我年紀輕輕就交待在唐河了。人的生命太寶貴，也太脆弱了，活在世上就要好好珍惜。好好珍惜不是說我貪生怕死，而是要有道家的人生觀，自由自在，瀟瀟灑灑，不讓自己憋屈。從醫(yī)院出來以后，我想什么就說什么，從不看別人的臉色。我支持大利的提議，原因很簡單，我相信他的判斷能力?！?/br>
    老樸豎起大拇指，道：“樊傻兒啊樊傻兒，你越活越通透了，是有大智慧的人?！?/br>
    侯大利回到寢室后，泡了一杯茶。茶水剛泡好，老樸推門而入。

    老樸上下左右打量侯大利，道：“為什么選湖州作為第一案，談談你的真實想法?！?/br>
    侯大利道：“我們最先著手的案子應該是破案可能性最大的案子，最先著手不等于緊盯不放，我們介入以后，能夠深入就持續(xù)深入，能夠突破最好。一時不能突破我們也不用著急，地方會配合我們，應該有一個第二次收集證據(jù)的時間，比如采集指紋、收集dna證據(jù)等。在這個時間段，我們可以轉(zhuǎn)移到第二個案子上，以此類推。之所以強調(diào)攻堅第一案，是強化大家拿下案子的決心。”

    老樸道：“你看中了湖州系列殺人案的哪一個有利條件？”

    侯大利道：“我覺得不止一條。第一，系列殺人案很難收手，我懷疑兇手還做過其他的案件，甚至還有可能是正在偵辦的案件?！?/br>
    老樸道：“停一下，你是真懷疑兇手另有案子?！?/br>
    侯大利道：“我一直在系統(tǒng)里做比對，暫時沒有結(jié)果。第二，湖州系列殺人案的現(xiàn)場一直封閉，留下了很多線索，刑偵大隊原副大隊長盧克英在退居二線后自愿守護現(xiàn)場，這點非常值得贊揚。第三，戴志和張劍波都參加過系列殺人案的偵辦，對此案有直接的了解，這一點非常重要。”

    老樸道：“你確定第一案的理由很充分，我沒有意見。二組和三組都是由我組成的團隊，對所有人員都知根知底。二組的人員配得很強。凡強者都有個性，你在團隊中年齡最小，帶好這支隊伍并不容易。今天秦東江和你唱反調(diào)，其實是在對你進行火力試探，查看你的水準，進而決定以后對你采取的策略。”

    侯大利道：“我不會迎合隊員，該怎么辦就怎么辦?！?/br>
    老樸道：“團結(jié)很重要，團結(jié)才能形成合力，一個人不能包打天下。我挨個兒給你講一講幾個隊員的故事?！?/br>
    侯大利把茶水端到老樸面前，靜聽下文。

    老樸喝了一口茶水，慢慢地道：“戴志在專案二組中年齡最長，資歷最深，經(jīng)歷的案子也最多。2005年發(fā)生的一起案子，破獲得非常精彩，我到現(xiàn)在都記憶猶新。簡單來說，在湖州的一條小河邊浮起一具男尸，男尸高度腐敗，腰上還拴了一塊大石頭。遇到這種案子，一般情況下都是先搞清楚男尸的身份，再查明死亡原因，尋找拋尸地點。戴志帶隊勘查了現(xiàn)場，看著那塊大石頭想了好半天。在案情分析會上，戴志指出這塊大石頭上下兩半存在明顯色差，一半呈深灰色，另一半呈淡黃色。出現(xiàn)這種色差，意味著石頭曾經(jīng)半截埋在土里，半截暴露在空氣中。河邊很多農(nóng)村住房門口有這種石頭，用來圍院子或者圍菜園，所以當務之急是沿河尋找與石頭相符的坑洞。支隊認為戴志的思路合理，便讓諸多偵查員沿河尋找。一小時后，在上游的一處農(nóng)家找到了與大石頭完全吻合的坑洞。農(nóng)婦看到第二輛警車上的警察帶來的石頭后就意志崩潰，交代了殺人的事實，至此破案。這個案件從發(fā)現(xiàn)尸體到破案只花了兩個小時。”

    講到這里，老樸用扇子拍了拍桌子，夸道：“這是非常精彩的案例，簡單直接、干凈利索，已經(jīng)進入了山南政法大學刑偵系當年的案例集?！?/br>
    很多案子的真相往往被一層窗戶紙所隔離，戳不破這層薄薄的窗戶紙，案情便會撲朔迷離，最終導致無法破案。戳破了這層薄薄的窗戶紙，大家便會感嘆：原來如此，這么簡單。

    侯大利是屢見大案的偵查員，明白在眾多線索中找出關(guān)鍵線索是很難的事，這說明戴志是真有本事。

    老樸隨即又講起秦東江的故事：“秦東江自認為是保命冠軍，實則是秦陽有名的抓捕能手，被稱為‘秦陽第一捕’。他的名言就是‘最好的抓捕就是讓犯罪嫌疑人來不及反抗就被戴上手銬’。秦東江和他的小組經(jīng)常為了尋找合適的抓捕時間蹲守一整天，這樣做是值得的，所以秦陽第一捕所帶的探組戰(zhàn)功累累卻極少受傷。由于要尋找最佳戰(zhàn)機，秦東江在行動前一定要搜集各方面信息，久而久之，養(yǎng)成其擅長信息分析的特點。我記得這樣一個案子，秦東江帶著偵查員抓捕一名逃犯，逃犯正在rou鋪切rou，手握利刃。強攻顯然會遭到抵抗，受傷的可能性極大。秦東江對此逃犯研究很深，知道其前列腺有毛病，一小時之內(nèi)必然要上廁所，而菜市場只有一個公廁。做出這樣的判斷后，兩名偵查員在菜市場廁所蹲守，一名在附近觀察。半小時后，逃犯進入廁所，隨后被撂倒在衛(wèi)生間。雖然偵查員被弄了一身尿，但是抓捕異常順利，不費一槍一彈，沒有人受傷?！?/br>
    侯大利道：“我、樊勇和秦東江在抓捕上應該能配合得很好?！?/br>
    老樸道：“你們是專案二組，主要的職責是找問題，出思路，控制方向，大部分時候還真用不著你們沖鋒陷陣。秦東江能夠采用正確的抓捕方式，這是建立在充分掌握信息的基礎之上，這是他的長處。你要用其所長，為破案服務?！?/br>
    “這也是周濤的長處。可惜，他莫名其妙地陷到強jian案里去了。說實話，我很擔心周濤，各方面證據(jù)對他都不利?！焙畲罄腿婚g想起了周濤，很是擔憂。

    “我們只是整個辦案大系統(tǒng)里的一小部分，有紀律，講規(guī)則，每個人不是無法無天的齊天大圣，更不能逞個人英雄，要相信組織，這是鐵律，不能突破?！?/br>
    老樸放下折扇，喝了一口茶水，道：“另一方面，如果周濤真是被冤枉的，那么案情肯定另有隱情，只要有隱情，必然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這事現(xiàn)在急也急不來。我再給你講張劍波。張劍波遇到過一起棘手案件。一個年輕女子從夜總會五樓跳下，當時是在夜晚，沒有人知道跳樓時的情景。女子的父母完全不能接受女兒是自殺的這個結(jié)論，認為女兒一定是受傷昏迷后被扔下樓，有人謀殺了自家女兒，揚言要到首都和陽州上訪。此案經(jīng)媒體報道，引來社會廣泛關(guān)注，給湖州警方帶來很大壓力。張劍波認為如果該女子是昏迷后被拋落，有兩種可能性，如果以體側(cè)先落地，應該造成大面積肋骨骨折，尸檢沒有發(fā)現(xiàn)此現(xiàn)象。如果是以頭部著地，頭骨應該變形，尸檢也沒有發(fā)現(xiàn)此現(xiàn)象。他頂住壓力，堅持認為該女子是自殺。省廳的楊浩帶隊復查尸檢結(jié)果，得出的結(jié)論與張劍波一樣，該女子確實是跳樓自殺。后來，在該女子男友的郵箱里查到一封遺書，詳細寫明了自殺的原因。專案二組中，擁有有法醫(yī)背景的組員會有很多好處，這就不必細說了。前一段時間，‘錢剛槍擊案’也很精彩，一槍兩孔，這個設想非常精彩。張小舒這個年輕法醫(yī)很有潛力，如果不是經(jīng)驗太少，我真想將她弄到專案組來。”

    回想起“錢剛槍擊案”，侯大利由衷地道：“張小舒沒有經(jīng)過偵查方面的專業(yè)訓練，但是有天生的直覺，經(jīng)常能說到案件的關(guān)鍵點，這一點格外難得。”

    老樸笑道：“這是我第一次聽你夸獎其他人的天賦，張小舒可以列入省刑偵總隊的重點觀察名單。我再講一講吳雪的故事。吳雪是張小天帶出來的，非常優(yōu)秀。她平時看起來像花瓶，實則眼光毒得很，她有一句口頭禪是‘別說謊，你騙不了我’。去年，陽州發(fā)生了一起兇殺案，警方確定胡某存在重大作案嫌疑。由于證據(jù)鏈缺失，為確保萬無一失，請第六支隊心理測試室協(xié)助辦案。張小天另有任務，就由吳雪接手此案。在心理測試過程中，犯罪嫌疑人的血壓和皮膚電阻均顯示正常，僅有呼吸略顯異常。吳雪重新梳理案情，查閱過往資料，再次與犯罪嫌疑人見面。見面后，吳雪先和對方談家人的情況，說了很多細節(jié)，讓犯罪嫌疑人逐漸放松?；鸷虻搅艘院?，吳雪突然問‘你把手槍放在哪里’，就這一句話，犯罪嫌疑人猝不及防，生理曲線瞬間發(fā)生變化。有了這個結(jié)論，審訊繼續(xù)用力，終將犯罪嫌疑人突破。”

    剛剛與秦東江、張劍波、吳雪和戴志等人面對面交流，侯大利有了初步的直觀印象。老樸又講了每名偵查員的特點和故事，讓侯大利對四人有了進一步的了解。

    侯大利送老樸離開時，恰好遇到樊勇和秦東江從一樓健身房走了出來。兩人滿頭是汗，秦東江嘴角隱隱有血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