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理房有門有窗有窗簾，還有簡單的家具，算是條件不錯的監(jiān)控點。侯大利坐在窗口，觀察對面的樓房。

    江克揚坐在屋角，縮著脖子，緊盯電腦屏幕。短信提示音響起后，他看了一眼手機短信，手不停揮舞，煩躁地道：“這個鬼地方，剛剛?cè)胂模瓦@么多蚊子。”

    侯大利道：“這是公園，草密，蚊子肯定多?！?/br>
    管理房和小區(qū)有一定距離，聲音傳不過去，白天用不著控制聲音，在夜晚時則需要控制音量和燈光。所以管理房沒有用蚊香，而是用了兩個滅蚊器。密林里的蚊子很生猛，視滅蚊器如無物，在房里橫沖直撞，嗡嗡亂叫。

    江克揚道：“黃大森到底有沒有販毒？”

    侯大利道：“禁毒支隊反復(fù)查了，黃大森偶爾抽大麻，和江州毒販沒有聯(lián)系。從目前情況分析，黃大森是被人陷害的。陷害他的人是大手筆啊，但也露出些狐貍尾巴。能弄到如此多的海洛因，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這人花大價錢陷害黃大森，意味著冒險搞掉黃大森后有很大的利益?，F(xiàn)在看來，朱琪獲利最大。黃大森肯定也認為搞他的人是朱琪，所以才弄出爆炸案?！?/br>
    江克揚在山上蹲守多日，很是疲憊，不停打哈欠，道：“這是最符合邏輯的推理。很遺憾的是沒有收獲。”

    侯大利到窗邊，用望遠鏡看對面臥室，暗道：“如果對黃仁毅的審訊力度再大一些，真有可能讓其把黃大森供出來嗎？供出了黃大森，那么爆炸案就有可能不會發(fā)生。說到底，是我的工作還不夠扎實，審訊水平不夠高?！?/br>
    這些天來，侯大利經(jīng)常思考這事，審視自己的不足。如果不是這起爆炸案，二道拐黑骨案已經(jīng)成為過去式。爆炸案發(fā)生后，引出舊案，侯大利內(nèi)心有一種混雜著沮喪、后悔和不服的復(fù)雜感受。從警以來，他一直順風順水，回顧此案，卻產(chǎn)生了些許挫敗感。

    兩人縮在管理房，聊了一會兒案子，隨后沉默下來，交替在窗邊觀察。天漸漸黑了，城市燈光逐漸亮起，無數(shù)辛勞的人結(jié)束一天工作，回到家里享受與家人團聚的時光。侯大利用望遠鏡看著別人家的窗口，高倍數(shù)望遠鏡拉近了他與其他人家的距離，能看到餐桌上熱騰騰的飯菜，能看到桌邊人們的表情。有的家庭在晚飯時談笑風生，氣氛和諧。有的家庭在晚飯時幾乎沒有交流，一家人互相不理睬，屋里冷得如一團冰。

    侯大利又想起曾經(jīng)溫暖的家庭。每當辦案晚歸，站在院內(nèi)總能看到臥室里溫馨的燈光。田甜坐在床邊，專心閱讀，等待愛人歸來。幸福的生活被一聲槍響徹底奪去，田甜走得如此倉促，讓他很久都不能適應(yīng)。和平年代，多數(shù)警察的犧牲都會讓家人猝不及防。他們早上還生龍活虎，有著各種人生計劃。往往是一起突發(fā)事件讓家人陰陽永隔，這是警察家屬最難以接受的事。

    黃大森的情人劉梅出現(xiàn)在望遠鏡里。

    劉梅三十歲左右，模樣俊俏，身邊坐著一個七八歲的小男孩。黃大森一直沒有公開與劉梅的關(guān)系，但是在用錢上很大方，劉梅目前的存款有兩百多萬元，名下還有房產(chǎn)以及車。劉梅和小男孩并排而坐，有說有笑。吃罷飯，男孩看電視，劉梅做家務(wù)。如果男主人不是黃大森，這就是個極為普通的溫馨家庭：女主人在家?guī)Ш⒆樱兄魅诉€在外面工作或者應(yīng)酬，尚未歸家。

    江克揚手機發(fā)出振動聲。

    江克揚輕聲道：“什么事？我還在工作?！?/br>
    電話是江克揚妻子張靜打過來的，她火氣十足，道：“你什么時候回來？兒子的小學搞定了，就在朝陽西城小學。江克揚，你一天天的不回家，根本不管家里的事。我兒子不比別人差，憑什么要讀最差的鐵路小學。要么讀朝陽小學，要么讀學院附小。”

    偵查員只要上了案子，根本顧不上家，因此，重案大隊多數(shù)偵查員都有些怕老婆，怕不是畏懼，而是心懷內(nèi)疚。江克揚低聲道：“老婆，我覺得鐵路小學挺好的?！?/br>
    張靜賭氣道：“那是老皇歷了，讀不了重點小學，輸在起跑線上了，娃兒一輩子都要吃虧。反正娃兒是姓江，又不跟著我姓，你愛管不管?！?/br>
    江克揚低聲下氣，好說歹說，這才勉強將妻子應(yīng)付過去。暫時應(yīng)付了妻子，兒子讀書問題仍然沒有解決。他將所有關(guān)系戶都在腦中過了一遍，還真沒有能夠搞定朝陽小學或者學院附小的朋友，禁不住一陣心焦。一只山蚊子飛來，被他一巴掌拍飛。

    侯大利站在窗前觀察，聽到了江克揚和妻子張靜的對話。

    深夜，對面樓房的燈陸續(xù)關(guān)了。夜里11點，劉梅臥室燈光熄滅。

    侯大利和江克揚輪流睡覺，始終有一人盯緊劉梅的窗。侯大利睡在簡易竹板床上，耳邊全是嗡嗡的聲音，不時感覺蚊子碰到臉上。他不勝其煩，坐起來，喝了半瓶礦泉水，干脆陪著江克揚。

    “這一次蹲守條件還不錯，至少有一間管理房，可以遮風避雨，還可以睡一會兒。若是在車上蹲守，一天還湊合，時間久了，就和坐牢差不多，那真是痛不欲生。野外蹲守，日曬雨淋，蚊蟲叮咬，那日子也是死魚的尾巴——不擺了。我才工作的時候，在車站派出所當民警，曾經(jīng)為了一起盜竊案，蹲守了整整四十五天，后來總算成功破獲。蹲守完成后，我臉上身上被咬了一百多個大包，腫成了胖子?；丶业臅r候，我媽都不認識我了?！?/br>
    江克揚對曾經(jīng)的艱苦蹲守生活記憶猶新，再次對侯大利談起。

    侯大利道：“老克看人有本事，抽時間教點絕招給我。”

    “如今搞起天網(wǎng)，監(jiān)控探頭越來越多，我這點小本事也就廢掉了。我們那時候天天在車站里巡邏，見的人多了，誰是壞人，在我們眼里太清楚了。其實也沒有什么絕招，就是賣油爾，唯手熟耳。賊的眼神和正常旅客不同，賊入人群，眼球轉(zhuǎn)來轉(zhuǎn)去，會不停掃視四周，看周邊是否有便衣或者有其他旅客注意，他們的目光也總偷偷落在別人的衣兜和行李上，有些慣偷不經(jīng)意間還會把手貼近旅客的衣褲兜，身體側(cè)縮，試圖阻擋別人的視線。出現(xiàn)在車站的犯罪嫌疑人有一種特殊眼光，我們稱之為乒乓球眼光，只要出現(xiàn)，那就大概率有問題。一般旅客看到警察，不會有特別反應(yīng)，犯罪嫌疑人做賊心虛，看到警察后，會迅速移開目光，隨即會忍不住再看一眼，就如打乒乓球一樣。凡是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有問題?！?/br>
    侯大利掏出筆記本，在黑暗中摸索著記下這一條經(jīng)驗，道：“這條經(jīng)驗是千錘百煉出來的，光有理論也不行，還得實踐?！?/br>
    凌晨3點，侯大利和江克揚交班。江克揚裹緊衣服睡覺，臉上蓋了一條毛巾，只露出鼻子。侯大利沉浸在黑暗中，望著沉睡中的大樓。大樓旁邊的路燈下面是一條小道，路燈下的小道有著慘白的顏色，從接班起，無人經(jīng)過。

    天亮后，袁來安和馬小兵接班，侯大利和江克揚這才打著哈欠離開監(jiān)控點。

    公園里蚊子兇猛，兩人臉上、手上全是紅色疙瘩，猶如長滿青春痘的少年。

    回程時，侯大利駕駛的越野車與東城派出所的警車擦身而過。江克揚望了一眼對面的車，招了招手。錢剛副所長坐在副駕駛室，面帶笑容，揮手致意。

    5月27日上午11點26分，錢剛正在東城派出所值班，接到110電話，得知老機礦廠片區(qū)有人打群架，便帶著一名民警和兩名協(xié)警前往老機礦廠片區(qū)。

    老機礦廠片區(qū)近期因為拆遷問題多有打架扯皮之事，拆遷問題不由派出所處理，但是打架問題就與派出所有關(guān)。對派出所民警來說，這是一次極為正常的出警。出警時，誰都沒有料到一次簡單的出警會朝著不可控制的方向演變。

    老機礦廠是破產(chǎn)企業(yè)，廠區(qū)被散亂破舊的家屬區(qū)包圍。建廠時，老機礦廠的位置還屬于城郊，經(jīng)過幾十年發(fā)展，其所在位置由市郊變成了市區(qū)，極具開發(fā)價值。

    雖然老機礦廠有開發(fā)價值，但是這些年卻一直閑置，市、區(qū)政府沒有改造這一地塊的計劃，大機構(gòu)也無意投入重金開發(fā)這一地塊。這種情況在山南省并非罕見，主要原因是拆遷艱難，拆遷工作稍稍沒有做好，就會弄出大事。絕大多數(shù)的地方政府寧愿建設(shè)新區(qū)，在一張白紙上畫出最美的圖畫，也不愿意動老城區(qū)。在這種策略下，新城很漂亮，老城日漸衰敗，新城和老城猶如兩個時代的城市。

    居住在老城的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每年都會提議案和建議、批評、意見，主題是改善老城居住環(huán)境，振興老城商業(yè)。在此背景下，江州市政府準備全面改造老機礦廠，在老機礦廠片區(qū)修市政廣場，廣場周邊搞商業(yè)配套。

    家屬區(qū)周邊配套破舊不堪，基礎(chǔ)設(shè)施嚴重老化，曾經(jīng)紅火的工廠成為被社會遺忘的地方，多數(shù)居民苦不堪言。盼了十來年，眼見著西城越來越現(xiàn)代化，老城區(qū)越發(fā)破敗，許多人家等不到拆遷，紛紛在西城買了房，留在老家屬區(qū)的居民是經(jīng)濟條件最差的那一批。修配車間不是老機礦廠主業(yè)，四幢老樓居民在老機礦廠就算是最“弱”的一部分，絕大多數(shù)人都沒有搬走，與拆遷方搞起拉鋸戰(zhàn)。

    修配車間家屬老樓地理位置很特殊。望城山在此處有一段弧形，前面是江州河，山體與河水之間有一塊平壩，整體面積約有百畝，非常獨立。在計劃經(jīng)濟時代，這塊地是雞肋，食之無味，棄之可惜。老機礦廠就將修配車間放在此處，專門修理舊機器。修配車間家屬院則很奇異地修在小橋橋頭，堵在整塊平壩的核心位置。在市場經(jīng)濟時代，這塊地是修建高檔住宅的絕佳之地，引來無數(shù)人覬覦。

    新琪公司憑著長盛礦業(yè)積累的人脈，拿到了修配車間所在地塊的東區(qū)，東區(qū)不僅包括平壩，還包括望城山到平壩的起伏部分。修配車間所在地塊的西區(qū)由大樹集團旗下的江州二建開發(fā)，包括平壩的另一半以及面積超大的淺丘。修配廠家屬樓不搬遷，這塊風水寶地就無法開發(fā)。

    錢剛副所長提起修配廠家屬樓就頭痛，在這段時間里，因為此樓的拆遷糾紛出了七八次警。過了河，來到修配車間家屬樓，民警張勇望著樓門前圍的黑壓壓一群人，抱怨道：“政府給的條件一樣，其他樓都拆完了，修配廠就是不拆，貪心不足蛇吞象，難怪是機礦廠最窮的人，哀其不幸，怒其不爭?！?/br>
    錢剛多次出警，了解整個情況，道：“我們也要理解他們，他們的房子破是破點，好歹在市中心，出門方便，算是最好的地段。拆遷后不是原地安置，搬到城郊，雖然小區(qū)配套挺好，可是畢竟不在市中心了，讀書、就醫(yī)都很麻煩。”

    下了車，錢剛等人分開圍觀的人群，來到人群最中間。四個男子鼻青臉腫，衣服被撕破，坐在地上，狼狽不堪。他們見到警察，喜出望外，大喊救命。

    錢剛問道：“誰報的警？”

    一個坐在地上的文身男子舉起手，喊道：“警官，是我報的警?！?/br>
    錢剛道：“為什么報警？”

    文身男子道：“我們是龍?zhí)┕镜墓ぷ魅藛T，到這邊宣傳拆遷政策。這些人不問青紅皂白就動手打人?！?/br>
    一個壯實的中年人罵道：“你們這些兔崽子，昨天用彈弓打碎了我們的玻璃，有一顆石頭打在老張的臉上，鼻梁骨都被打斷了。”

    文身男子聳了聳肩，道：“我不知道你說的是什么。”

    中年人罵道：“你們做了壞事還不承認?！?/br>
    文身男子道：“你要拿出證據(jù)，否則就是污蔑?！?/br>
    另一個男人道：“這些人都是黑社會，壞得流膿。前幾天，就是他們在我們樓門口潑大糞。逃跑的時候，就是你在開車，我們看得清清楚楚，哼，別以為我們眼瞎?！?/br>
    文身男子用最無辜的表情望著錢剛，道：“警官，他們胡說八道，沒有證據(jù)，你說是我開的車，你說是就是嗎，你誰??？我們今天受公司委派來這里宣傳政策，這些人無緣無故打人。我們沒有還手，一根手指頭都沒有動。還手就會被認為是斗毆，這個道理我們還是懂的，警官要公正處理此事。我們確實是來宣傳公司政策的，有人在錄像，我們挨打的過程都被錄下來了。”

    錢剛長期工作在第一線，見多識廣，聽到幾句對話，便明白修配車間的老工人們被龍?zhí)┕舅阌嬃?。如果老工人真的打了人，還有視頻證據(jù)，對方不調(diào)解的話，至少得被治安拘留。

    “警官，這是我們的錄像，我們確實沒有還手，臉上身上都有傷?！辈卦谶h處的一名男子拿著攝像機過來，調(diào)出錄像讓錢剛觀看。

    從視頻來看，確實是老工人們在毆打這四個男子。文身男子年輕力壯，罵罵咧咧，卻沒有還手。

    帶頭的文身男子指著周圍的幾個工人，道：“就是他們打人，下手真他媽的狠。我新買的衣服，五百多塊，被扯壞了，要賠錢。我的鼻梁被打斷了，哎喲?！?/br>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有人開始大罵警察和黑社會是一伙的。錢剛出警經(jīng)驗豐富，眼見著形勢不對，當機立斷，準備將四個男子和參與打架的老工人叫到派出所處理。

    錢剛是工廠子弟，從內(nèi)心深處同情這些老工人，在招呼雙方到派出所時，暗自琢磨著如何做好調(diào)解工作，讓打人的老工人不至于被拘留。他明白這些老工人往往性子倔，家里又窮，如果不同意付醫(yī)藥費，調(diào)解肯定不會成功。按流程走，動手打人的老工人真得被拘留。他曾經(jīng)見過龍?zhí)┕矩撠熑?，準備回去打電話，想通過龍?zhí)┕緛韷阂粔哼@幾個男子。

    一個老工人舉起手臂，憤怒地道：“黑社會欺負人，憑什么我們要到派出所。他們砸我們玻璃，你們不來。他們在樓下潑糞水，你們不來。他們在學校門口威脅小孩子，扇小孩子耳光，你們不來。他們拿彈弓把老張鼻梁打斷，你們不來。他們剛剛被我們打了幾拳，你們就來了，還要帶我們回派出所?！?/br>
    眼前這幾個男子砸玻璃、倒糞水、打小孩，使用了很齷齪的手段，但是這些人長期與公安打交道，具有躲避打擊的經(jīng)驗，手段齷齪，卻很難處理他們。這些老工人是被欺負的一方，如今又落到了社會流氓布下的陷阱之中。

    錢剛心如明鏡，卻只能依法行事，耐心解釋道：“打架是雙方的事情，兩邊都要到派出所去。你們不到派出所，怎么解決問題？”

    文身男子在旁邊煽風點火，吼道：“我們沒有還手，這可不算互毆。我們是受害者，警察一定要主持公道?！?/br>
    文身男子是龍?zhí)┕镜男☆^目，好幾次與退休工人發(fā)生沖突都在場，是退休工人們最憎恨的人之一。他在旁邊吼叫就如火上澆油，退休工人們更不愿意前往派出所，憤怒地推搡幾個男子，場面混亂起來。

    突然間，兩名帶著酒氣的老工人沖了過來，其中一個老工人鼻子包著繃帶，提著鐵鍬，另一個拿著菜刀。

    鼻子受傷的老工人揚起鐵鍬，道：“他媽的不想活了，我打死你們?！?/br>
    另一個漢子揮動菜刀，道：“你們派出所都是和這些黑社會勾結(jié)在一起的，想騙我們到派出所，沒門?！?/br>
    錢剛想要制止這兩個老工人，卻被人群擋住。他用力扒拉開擋在身前的人，大聲道：“放下東西，我是東城派出所的?！?/br>
    說話間，鼻子受傷的老工人揮起鐵鍬，朝那名文身男子拍了過去，只聽得咔嚓一聲，文身男子發(fā)出驚天動地的號叫聲，挽起衣服袖子，手臂鼓起一個大包，眼見著是骨折了。

    錢剛趕緊來到鼻子受傷的老工人面前，聲音嚴厲地道：“立刻放下鐵鍬，否則我會對你采取強制措施?！?/br>
    另一名民警和兩個輔警看見老工人帶著武器，都緊張起來，取出警棍。

    鼻子受傷的老工人雙眼噴火，不管不顧，鐵鍬帶著風聲朝錢剛迎面砸了過來。另一個拿著菜刀的漢子，也朝錢剛撲過來。

    跟隨錢剛來的民警從側(cè)面撲過去，將拿菜刀的漢子撲翻在地。那漢子順手一刀砍在民警手臂上，鮮血瞬間就迸了出來。兩個輔警一擁而上，壓住拿菜刀的漢子。

    錢剛被鐵鍬逼迫，不斷后退，大聲警告。

    退到一處菜園時，錢剛被柵欄擋住。他在翻過柵欄時，后背被鐵鍬拍中，跳到菜地后，痛得直咧嘴。錢剛面對雙眼通紅的漢子和高高舉起的鐵鍬，意識到了危險，取出隨身佩帶的手槍，口頭警告，道：“你不要胡來，放下鐵鍬，我是東城派出所副所長錢剛，你遇到什么事情，可以跟我說?！?/br>
    拿鐵鍬的老工人正是鼻梁被彈弓打斷的張正虎。當鄰居和幾個黑社會扯皮的時候，他正在生悶氣，和以前同一班組的好兄弟喝酒。這時，張正虎接到女兒電話，女兒在電話中哭著求救：“爸爸，我被人打了。”隨即，女兒電話中傳來一個略帶湖州口音的男聲：“張正虎，你龜兒子給我聽好，你必須簽拆遷協(xié)議，否則你女兒要挨打，還要被強jian，弄不好，你這輩子都見不到女兒了。不要報警，警察都是我們這一邊的。你不信，看看樓下的警察是幫你們說話還是幫我們說話。”

    張正虎的外孫聲音響起：“外公，他們打我?！?/br>
    湖州口音的男子道：“張正虎，你不簽字，我就綁了你外孫。”

    張正虎還想說話，結(jié)果對方掛斷了電話。他跑到走道上，正好聽到警察要求同樓的鄰居到派出所。電話里的內(nèi)容和現(xiàn)場發(fā)生的事完全吻合，在酒精作用下，生性暴躁的張正虎失去理智，提起一把鐵鍬奔下樓。

    張正虎使用的是老式的山寨老年手機，充話費送的。這種手機聲音極大，在一旁喝酒的另一個老工人李強聽得明明白白，氣憤之下，也就拿著菜刀沖了下來。

    “不要過來，再過來我開槍了?！卞X剛躲過帶著風聲的鐵鍬，眼見著打紅了眼的老工人，道，“我警告你，再過來就是襲警?！?/br>
    張正虎腦中全是女兒哭泣的聲音，他失去理智，舉起鐵鍬，又拍了過去。

    砰的一聲槍響，錢剛退后一步，道：“別過來，你這是襲警。”

    張正虎仍然舉著鐵鍬拍了過來。砰，又一聲槍響，張正虎倒在地上，鮮血涌出，在地上形成了血泊。

    兩槍后，所有人都驚住了，停下了手上的動作。錢剛腦中一片空白，聲音和光線仿佛在空中停了下來，整個世界變成了幾十年前的黑白片。他隨即清醒過來，握著槍，左手取出手機，打給東城所所長戴克明，道：“老工人拿鐵鍬追打我，我開了槍，擊中一人?！?/br>
    所長戴克明道：“死了沒有？”

    錢剛道：“胸口在出血，應(yīng)該打中要害了?！?/br>
    戴克明道：“左胸還是右胸？”

    錢剛道：“左胸?！?/br>
    戴克明倒吸一口涼氣，道：“讓其他人留在現(xiàn)場，你趕緊撤回來，按照程序交槍，說明情況，等待調(diào)查?！?/br>
    放下電話后，錢剛穩(wěn)了穩(wěn)心神，把拿微型攝像機的人招了過來，道：“你剛才錄像沒有？”

    那人看著錢剛右手的槍，討好地道：“打架的速度太快，我剛從包里拿出攝像機，還沒有來得及開錄，你們就打完了。我沒有來得及錄，絕對沒有錄，錢所長放心?！?/br>
    “正該錄像的時候，你狗日的做什么去了？”錢剛希望年輕人能錄下自己開槍的過程，有視頻，一切明擺著，不用過多解釋。老機礦廠這邊是破舊小區(qū)，監(jiān)控探頭極少，要解釋為什么開槍，還得靠證人證言和現(xiàn)場勘查。

    那人道：“真不怪我，那兩人沖下來的時候，我已經(jīng)收了機器。”

    槍聲響起后，現(xiàn)場圍觀群眾越來越多，情緒越來越激動。

    民警張勇被菜刀砍傷，皮開rou綻，血流如注。他顧不得包扎傷口，來到錢剛身邊，低聲道：“錢所，你先走?！卞X剛搖了搖頭，道：“人太多，走不了。我現(xiàn)在離開，反而惹麻煩?！?/br>
    用菜刀砍人的老工人傻傻地坐在張正虎身前，不哭，也不說話。

    機礦廠的老廠長以及居委會干部得知出事后，迅速趕過來維持秩序，安撫圍觀群眾的情緒。

    警車陸續(xù)到達，拉起警戒線，保護槍擊現(xiàn)場。救護車隨后也趕了過來，確認張正虎已經(jīng)死亡。一名年輕女子哭喊著沖進現(xiàn)場，被人帶上了救護車。

    錢剛從警二十來年，還是第一次開槍打死人，乘車準備離開時，他心亂如麻。他仔細回想整個出警過程，認為開槍符合規(guī)范，慢慢定下心來?；氐絾挝?，他交出槍支封存，準備接受審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