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嘆聲道：“那你合計合計找份其他營生吧，從明年起，這十一塊三毛可能就沒了。你提前有個心理準(zhǔn)備。”

    扔下旱煙，杜三泰蹭地站了起來，“只曠了半天工，你就想開除我？”

    宋恂并不怕他嚷嚷，抬手壓了壓。

    “我要是想開除你還用留到明年？”他繼續(xù)卷著旱煙，漫不經(jīng)心地說，“我是搞技術(shù)的，確實不想當(dāng)這個主任。你要是想當(dāng)，咱倆換換?！?/br>
    杜三泰冷哼一聲坐回去，嘲諷道：“尹主任欽點你當(dāng)主任，誰也改變不了?！?/br>
    “確實是尹主任讓我當(dāng)?shù)模彼吴]否認(rèn)，“但她也說了，今年再完不成任務(wù)，瑤水支公司就地解散?！?/br>
    杜三泰：“！?。　?/br>
    “也就是說，從明年起，你可能就拿不到這十一塊三毛了。”

    杜三泰嘎巴嘎巴嘴，好半晌才發(fā)出聲音：“不可能吧？”

    “怎么不可能？你以為劉主任為什么突然走了？”宋恂將卷好的煙碼成一排規(guī)整規(guī)整，“這個支公司的主任，你要是想當(dāng)就給你，反正也沒幾個月了。”

    “真的？”

    宋恂頷首，又問了一個不相干的問題：“你知道末代皇帝是誰吧？”

    “知道?！?/br>
    以前有那種為了混口飯吃，下鄉(xiāng)說書的，經(jīng)常在村口講這些。

    “那你知道倒數(shù)第二任皇帝是誰嗎？”

    杜三泰：“……”

    這誰在乎。

    “你說，瑤水支公司三年完不成生產(chǎn)任務(wù)跟我有什么關(guān)系？”宋恂擺弄著旱煙，斜眼看他，“劉主任跑了，可是我為什么要當(dāng)支公司的最后一個主任，讓人戳我的脊梁骨？”

    杜三泰：“……”

    “現(xiàn)在是七月份，距離年底還有半年。你明年還有沒有每月的十一塊三毛，我是否會當(dāng)瑤水支公司的最后一任主任，就看這半年了?！彼吴鹕砼牧伺纳砩系臒熑~沫子，“今天下午兩點我們要開會討論下半年的生產(chǎn)計劃。你要是病好了，就來開會吧。”

    臨到門口時，他又想起什么，回頭叮囑道：“公司可能解散的事，你暫時不要透露給其他人，別弄得人心惶惶的。要是人心都散了，就更完不成任務(wù)了！”

    杜三泰目送他走遠(yuǎn)，又坐在原地愣神片刻。

    “爹，這個宋主任手可真巧?！惫鹛m推了推杜三泰，讓他看石桌上碼成一排的卷煙。

    除了第一根有些露煙葉，其他幾根卷得都很平整，快趕上帶包裝的“金絲猴”了。

    杜三泰：“……”

    *

    不知是不好意思出來見人，還是另有原因，下午的會議，杜三泰終是沒來出席。

    反倒是早上剛返航的幾個船老大跑來了大瓦房。

    “小宋技術(shù)員，我們剛靠岸就聽說你當(dāng)上主任了，第一次開會怎么不通知我們？”

    趙老大嗓門洪亮，肩上搭著一件棉布褂子，打著赤膊就氣哼哼地走了進(jìn)來。

    宋恂與他見過幾次，知道他就是因為先進(jìn)材料只有一張紙，被人笑了一整年的那個。

    “現(xiàn)在得叫宋主任啦！”身后的另幾個船老大起哄。

    既然人已經(jīng)來了，總不能將人家攆出去。

    宋恂笑道：“想著你們收山回來后需要休息，才將船員的座談會安排在明天，沒想到大家還挺積極的！既然你們主動來了，也省著項愛國去挨家挨戶地通知了。”

    項愛國還挺能打配合，沖著幾位船老大一拱手：“給我省事了，多謝多謝！”

    他是本村人，還經(jīng)常替劉主任出面辦事，船員大多與他熟識。

    趙老大就笑罵著在他屁股上踢了一腳。

    宋恂給幾位船老大讓了座，拉了會兒家常，就跟他們商量起生產(chǎn)指標(biāo)的問題。

    “大家都在，咱們正好借此機(jī)會把之后的事情安排一下。我跟紅梅嫂子討論過了，打算向省漁那邊學(xué)習(xí)，將漁船編成中隊?！彼吴f土話的語速很慢，邊想邊說，“咱們的船少，所以就將兩艘機(jī)帆船組成一組，你們可以互相結(jié)對子?？春谜l就跟誰組隊，以后兩條船上的船員就是一個組的?！?/br>
    “宋主任，結(jié)這個對子有啥用？”趙老大問。

    他們平時出海，也是兩艘船配合拉網(wǎng)捕魚的。

    這不是脫褲子放屁嘛？

    “以前除了自己船上的船員不變，大家搭檔的船只是經(jīng)常輪換的。”宋恂盡量簡單地解釋，“但是以后就不行了，兩艘船是固定搭檔，需要統(tǒng)一完成分配的生產(chǎn)任務(wù)。”

    幾個老大面面相覷，這是要給他們上韁繩了？

    咋還要分配任務(wù)呢？

    以前可都是打回來多少是多少的，海里撈不上東西，定多少目標(biāo)都沒用。

    年紀(jì)最大的孫老大，作為代表，面色難看地講出了客觀情況。

    宋恂擺手道：“不是你們想的那樣。公司不會規(guī)定每次出海的漁獲量，但是會給每組制定一個全年的生產(chǎn)指標(biāo)?！?/br>
    “什么意思？”

    “以今年為例。還剩下半年時間，但我們還有兩萬擔(dān)左右的任務(wù)沒完成。”宋恂停頓片刻，見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了過來，才繼續(xù)說，“把這兩萬擔(dān)壓到大家頭上不免有些難為人?！?/br>
    孫老大點頭，這個任務(wù)就算壓下來也沒用，不切實際。

    “所以，你們?nèi)齻€小組，一共完成一萬五的定量就成。至于每組分派多少，由你們內(nèi)部商議。認(rèn)為自己能力突出的，可以替公司多分擔(dān)一些，覺得能力一般的，讓其他組多承擔(dān)點也行。剩下的五千擔(dān)，算我的！”

    嚯，有人會說自己的船員能力不行嗎？

    誰會在這時候退縮?。?/br>
    這要是退了，以后還怎么當(dāng)老大？

    幾個船老大是坐在一處的，這會兒都互相交換著眼色。

    事出突然，大家還沒想好怎么接招。

    一時也忘了問宋恂，那五千擔(dān)算他的是什么意思。

    宋恂體貼提議：“分組的事，你們再回去商量商量？”

    “行啊?！睂O老大替大家拍板，“不論怎么組隊，三個小組，半年時間，每組五千擔(dān)的任務(wù)。不多不少，誰也不吃虧。”

    任務(wù)接了下來，但大家多少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這就相當(dāng)于把公司領(lǐng)導(dǎo)的壓力轉(zhuǎn)嫁到他們頭上了。

    以后的日子不好過嘍！

    宋恂琢磨著，既然棒子已經(jīng)打下去了，也確實有些效果，就趕緊給人家吃顆甜棗吧。

    他與賈紅梅對視一眼，讓她來說。

    見大家臉色勉強(qiáng)，賈紅梅咯咯笑道：“我說老孫老趙，你們幾個咋回事？這點事就黑臉啦？那我接下來要說的好事，你們也別聽了，趕緊回家歇著去吧！”

    “能有啥好事？”

    賈紅梅在眾人身上來回打量，吊足了胃口才歡喜地開口。

    “當(dāng)然是好事了！只要大家干得好，以后省城的船員有啥福利，咱就有啥福利！甚至比他們更多！”

    別說船老大們不信，連辦公室里的職員也不信！

    工資都是不一樣的，福利就更難說了。

    “老孫，你就說下半年這五千擔(dān)的任務(wù)，你們組能不能完成吧？”賈紅梅挑中孫老大問。

    孫老大在海上漂了幾十年，如果勤出去幾次，找準(zhǔn)魚群，五千不難。

    見他點了頭，賈紅梅才說：“我跟宋主任商量過了，只要你們完成了這五千擔(dān)的任務(wù)。年底結(jié)算時的盈余，刨去公司的日常開支，和購買漁需物資的費用，今年的利潤，公司一分不截留，全都以福利的形式發(fā)放給船員！”

    說完，她就刻意停頓一下，等著大家鼓掌叫好。

    這可是以前從來沒有過的好事！

    然而，結(jié)果是——

    安靜。

    大家覺得小宋主任和賈主任傻了……

    趙老大假咳一聲，提醒道：“紅梅啊，公司的情我們領(lǐng)了，但是這利潤是國家的，怎么能隨便就發(fā)給船員呢？”

    賈紅梅一愣，“為什么不能？大家交了這一萬五的任務(wù)以后，多出來的漁獲量，可以由公司出面，與其他單位置換一些船員們需要的物資?！?/br>
    以物易物，沒人管。

    趙老大一拍大腿，“這個好??！別的不用換，能換幾頭豬就行。咱們這邊豬rou比海貨金貴?！?/br>
    這是大實話，除了過年殺豬，平時想吃頓rou，太難了。

    大家對發(fā)福利的事，熱情很高。

    就好像他們真能超額完成任務(wù)一樣……

    宋恂和賈紅梅同時松了口氣，雖然年底什么情況還不好說，但是有根胡蘿卜吊著，總算有了點奔頭不是。

    *

    讓幾位船老大回去商量組隊的事，辦公室里瞬間就空了一半。

    宋恂正打算說說接下來的工作安排，就見嚴(yán)秋實高高地舉起了手。

    “宋主任，既然是新人新氣象，我能不能提個要求?。俊?/br>
    宋恂笑：“我不讓你提，你就不提了？”

    “哈哈，也是要提的。不過我提的這個不是什么難事?！眹?yán)秋實試探著問，“能不能給我換個工作？換成什么都行，但是別再管船員那攤子事了?！?/br>
    他是外來的，土話說得磕磕絆絆，之前還因為評先進(jìn)的事得罪了好幾個船員。

    其實那些船員不怎么買他的賬，工作很不好做。

    他把這些事攤開來跟大家講了。

    宋恂就喜歡這樣爽快坦誠的人，答應(yīng)得也干脆：“那你別干了。杜三泰是本地的，跟船員溝通起來應(yīng)該沒問題。回頭問問他的意見，你們倆換換。”

    賈紅梅好笑道：“不用問，他聽了這個消息，明天就能來上班?！?/br>
    杜老三是個大官迷，就想管幾個人，公司有將近五十個船員，這回夠他管的了。

    于是，宋恂將管理船員的工作交給杜三泰，又將他原本的工作一分為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