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恂笑：“船還沒回來呢，你們急什么？”

    “今天先預(yù)熱一下，等到船回來了，不用咱們張羅，項隊長就能帶著村里的老少爺們張羅起來了?！表棎蹏院赖刎Q起一個大拇指，“我們村的新船下水儀式，在十里八鄉(xiāng)都是這個！”

    想到項隊長以前的職業(yè)，宋恂信了。

    礙于大家臉上的期待實在過于明顯，宋恂沒有拖沓，直接宣布了這次去省城買船的結(jié)果。

    “省食品出口公司將與咱們瑤水支公司結(jié)成幫扶對子，為咱們支援兩對退役漁船和至少三對新船，船款以瑤水支公司每次捕撈交付的水產(chǎn)抵扣。”

    院子里只短暫的安靜一瞬，就爆發(fā)出掌聲和歡呼聲，六個人愣是弄出了十六個人的氣勢。

    嚴(yán)秋實甚至還在原地狠狠地跺了跺腳。

    公司里原本只有三對漁船，即便知道宋恂去省城有所收獲，但大家只以為他利用跟船廠的關(guān)系，租用或低價購買了一兩對退役漁船。

    誰也沒想到他會這么大手筆地一次性購入五對船！

    這些船的加入，立馬能讓他們的船隊規(guī)模擴大將近兩倍！

    吳科學(xué)跑過來攀上宋恂的肩膀，用力地拍了拍，這回他的心終于可以放回肚子里了。有了船就能完成任務(wù)，這個公司還能干下去！

    “我去信用社跑貸款，被人拒絕了，還想著沒帶出款子來，怎么跟你交代呢！這幾天把我愁的呀！”賈紅梅使勁鼓了鼓掌，“這回我總算放心了！”

    在省城的時候，宋恂就已經(jīng)暗自興奮過了，這會兒的情緒相對比較平靜，留給大家一些時間消化這個好消息。不過，眼瞅著天色漸晚了，宋恂抬手壓了壓。

    “多了五對船確實是好事，但五對船的船款不是小數(shù)目。原本咱們只是完不成生產(chǎn)任務(wù)，而等到正式跟出口公司簽了合同以后，就是負(fù)債經(jīng)營了。大家也要心里有數(shù)?！?/br>
    幾人從買船的喜悅中回過神來。確實，這么多的錢，他們公司得至少白干兩年才能還清船款。

    “沒事！”賈紅梅很有默契地配合宋恂，“大不了大家辛苦干兩年！把這兩年熬過去了，船就是咱們的！能給出口公司供貨，那是連金海支公司也撈不到的好事！海貨出口，這是多光榮的事呀！”

    嚴(yán)秋實也說：“對！辛苦點不怕，就怕沒事做！宋主任，你放心吧，既然你已經(jīng)把路子給大家趟開了，我們肯定珍惜這次機會，好好干！”

    有了他們打頭，剩下的幾人，包括一直別別扭扭的杜三泰，都接連表了態(tài)。

    “行，”宋恂看了眼手表，“時間緊任務(wù)重，我先把最近的工作任務(wù)安排下去，大家抓緊時間干。我明天就跟紅梅嫂子去省城簽合同！”

    賈紅梅驚喜地問：“我也能去省城嗎？”

    她最遠(yuǎn)只去過縣里，別說省城了，連他們市里都沒去過呢！

    “你是會計，當(dāng)然得跟著去?！?/br>
    賈紅梅再開口時的嗓音都有些緊，忙問：“明天就去是不是太快了，你先休息兩天再去吧？”

    這么連軸轉(zhuǎn)哪能受得了。

    而且，頭一回去省城，她怎么著也得準(zhǔn)備準(zhǔn)備呀！

    冷不丁聽說，明天就出發(fā)，她還有些懵呢！

    宋恂擺手：“趕緊去簽了合同，我才能放心。這個思路一打開，出口公司方面可以選擇的合作對象就多了。遲則生變，等到其他人琢磨過味兒來，保不齊會有其他單位與咱們競爭?！?/br>
    這件事已經(jīng)在出口公司上會討論過了，不是什么秘密。

    省城大公司里的那些領(lǐng)導(dǎo)，關(guān)系網(wǎng)復(fù)雜，像宋恂這樣能托關(guān)系找上門的不在少數(shù)。

    這會兒肯定已經(jīng)有人得到消息，開始動心思了。

    大家被他說得緊張起來，杜三泰建議道：“要不你倆別坐火車了，到省城得跑二三十個鐘頭。不如從硯北港出發(fā)，坐擺渡輪船去省城，朝發(fā)夕至。”

    賈紅梅也附和：“對對對，坐船比坐火車快，咱們明天早上就出發(fā)！讓我家那個開船送咱們?nèi)[渡碼頭，十幾分鐘就能到！”

    “有去省城的夜船嗎？”宋恂問。

    坐輪船雖然速度快，但是乘坐朝發(fā)夕至的船意義不大。

    晚上到省城的時候，人家公司都下班了，他們還是得等到第二天才能見到人。

    “晚上九點半有最后一趟擺渡船。”

    宋恂與賈紅梅對視一眼，兩人異口同聲道：“今晚就出發(fā)！”

    這會兒是下午五點，宋恂讓她先去準(zhǔn)備出差要用的東西，然后對剩下的人交代了工作任務(wù)。

    “以每艘船上需要八個船員計算，我們公司還有至少八十個船員的缺口?！彼吴聪蚨湃?，“老杜，你現(xiàn)在負(fù)責(zé)船員事務(wù)了。先提前擬定一個招工啟示，要求和待遇都寫明白。合同簽好以后，咱們就立即招兵買馬?！?/br>
    杜三泰管了幾天船員，沒當(dāng)上主任的憤懣不平已經(jīng)消散了不少，這會兒聽說又要招收八十個船員，更是顧不上先前那口氣了，趕緊點頭答應(yīng)。

    在隊里招船員可是個肥差。

    不想宋恂卻突然說：“這次的工作量比較大，八十人不是小數(shù)目。小嚴(yán)，你以前就是干這個的，業(yè)務(wù)都做熟了，暫時把手里的工作放一放，先幫老杜分擔(dān)分擔(dān)。我跟紅梅嫂子不在家這幾天，要是有什么問題，你們商量著辦?！?/br>
    杜三泰：“……”

    嚴(yán)秋實雖然不樂意干這個，但非常時期還是以大局為重，問起了對船員的要求。

    “按照以前的招工條件執(zhí)行就行。不過，給機帆船招船員不是關(guān)鍵，關(guān)鍵是通過這次招聘，要為漁輪的船員選拔儲備人才?！彼吴λ麄兺嘎读?，有可能購置漁輪的事情，“尹主任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會幫忙去省漁找門路，培訓(xùn)船員。所以，我們這次招聘的船員，在保證打漁經(jīng)驗和能力的同時，要兼顧學(xué)歷。對高小以上學(xué)歷水平的船員，可以放寬年齡和性別要求?！?/br>
    杜三泰瞪眼：“放寬性別要求是什么意思？讓女人上船？”

    “現(xiàn)在沒時間解釋，等我從省城回來后再說。”

    交代完招聘船員的事，宋恂又叫來通訊員項愛國，“愛國，你明天去公社的郵電所跑一趟，問問他們，咱們公司想扯一條電話線，需要辦理什么手續(xù)？”

    眾人被他一會兒一個主意，弄得暈頭轉(zhuǎn)向。

    八十個船員的事還沒解決呢，咋又要扯電話線了？

    電話線是能隨便扯的嗎？

    項愛國為難道：“主任，你可能不清楚咱們這邊的情況，可不是什么單位都能安裝電話的！公社里只有……”

    “我知道，公社里只有三部電話，但咱們這是業(yè)務(wù)需要，必須有電話?！?/br>
    大家當(dāng)然都想讓單位里裝上電話，但是客觀事實也得跟宋恂說清楚。

    杜三泰給他潑一盆冷水：“不是什么單位都能扯電話線的?，F(xiàn)在農(nóng)村的電話所有制分兩種，縣里的是地方國營的，公社以下是集體所有的。集體所有就得聽集體的，公社大院那邊不能同意?！?/br>
    “你怎么知道公社不同意？”吳科學(xué)斜眼瞅他。

    “嘁，我小姨子在公社衛(wèi)生院工作，他們衛(wèi)生院也想扯跟電話線，要是有什么緊急病患，可以往縣醫(yī)院打電話尋求支援。不過，公社大院沒同意?！?/br>
    宋恂不禁問：“給醫(yī)院配個電話是應(yīng)該的，公社為什么不同意？”

    “公社大院那邊的答復(fù)是，病情緊急的患者，自己就知道去縣醫(yī)院了，沒人往衛(wèi)生院送。來了衛(wèi)生院的，都是情況不緊急的。萬一真有特別急的，打了電話也來不及?！?/br>
    眾人：“……”

    好像有點道理。

    宋恂還有要緊事，沒時間跟他們胡扯，對項愛國交代道：“你不用管別的單位怎么樣，先去公社打聽了情況再說?！?/br>
    “萬一他們不同意呢？”

    “那你就告訴他們，這個電話是要聯(lián)系出口水產(chǎn)業(yè)務(wù)的，出口訂單關(guān)系到我們的國際形象。你問問他，耽誤了正事，他能負(fù)得起這個責(zé)任不？”

    項愛國：“……”

    你這虎皮大旗地一通扯，誰敢說能負(fù)得起責(zé)任??？

    *

    安排好公司里的事，宋恂與紅梅嫂子約定好集合時間，就匆匆往項家院子跑。

    苗玉蘭回家以后也不閑著，正在院子里洗這幾天攢下來的臟衣服。

    項小羽則拿著從省城帶回來的糕點，逗著小侄兒說話。

    見他著急忙慌地跑來自家院子，苗玉蘭以為出了什么事，趕緊站起來，將濕漉漉的手在圍裙上蹭了蹭就問：“出什么事了？把你急成這樣？”

    宋恂跟她說了自己馬上返回省城的事，不等她再說什么，就從兜里掏出二十塊錢，塞進(jìn)她手里。

    “苗嬸，給我?guī)c您自己做的海鮮零食?！?/br>
    苗玉蘭把錢推回去，佯怒道：“那些東西又不值錢，你想吃隨時過來拿，給什么錢！”

    “嗐，不是我想吃！”宋恂解釋，“我想把咱們這邊的特產(chǎn)拿一些樣品帶去出口公司。我覺得您做的幾樣零食都挺好吃的，我家里人吃過以后，也都贊不絕口。所以，就想給出口公司的負(fù)責(zé)人看看，咱們這里的東西有沒有出口價值?！?/br>
    那個罐頭食品加工廠生產(chǎn)的魚罐頭，他特意買來嘗了嘗，味道也就那樣。

    他私心里覺得沒有瑤水村這些婦女們做的小零食好吃。

    聽說他喜歡自己的手藝，苗玉蘭挺高興，但要拿自己做的東西出口賣給外國人，她卻沒什么自信。

    “我做這些就是給家里孩子吃的，這東西出口不是惹人笑話嘛？不行不行！”

    項小羽不理會母親的推脫，跑進(jìn)屋把自家裝零食的大筐搬了出來。

    “要是真能被選上，這是多光榮的事??！”項小羽勸道，“咱們把自認(rèn)為最好的選出來，讓宋主任帶去省城，選得上選不上，那得由人家說了算。你怎么自己先打起退堂鼓了呢！”

    宋恂笑道：“就是這個理，我也只是順帶著問問。能不能行，得看人家的。反正也是往省城跑一趟，空著手去，總感覺吃虧了?！?/br>
    “對對對，宋主任，你這次多帶點東西過去。人家要是不收也沒事，你就把這些當(dāng)成禮品送給人家。反正也不值錢，就不用往回帶了?！表椥∮鸩嬷聊ヒ粫簡?，“我自己釀制的海鮮醬油行不行？”

    “行，但凡咱們這里有的，你都給我?guī)б恍?，但是包裝要嚴(yán)實，不要潵得到處都是。廣撒網(wǎng)，讓他們?nèi)ミx。如果帶去的東西多，興許會被他們看中一兩樣。”

    “哎！那我再到一嬸家問問去，她做的蟹醬最好了！”項小羽從他手里抽出一塊錢，晃了晃說，“我跟她買點去。”

    被項小羽這么一帶動，附近幾家的婦女們，都活躍了起來，捧著自家的笸籮往項家院子聚集。

    像是進(jìn)行廚藝比拼一般，紛紛展示著自己的手藝。

    烤魚片墨魚仔紫菜海帶這些都是基本cao作，蟹醬、蟹米、醉蟹，也是尋常，有個大嬸捧了一個陶罐子過來，一打開蓋子就飄出陣陣辛辣香氣，撈出來的魚rou已經(jīng)看不出原本的品種了，通身裹著一層紅油。

    被那辣味刺激得，宋恂不自覺咽了下口水。

    “我這個紅魚的做法，可是祖?zhèn)髅胤剑壹夷强谧?，就著一條魚，能吃下六個窩頭！”

    眾人心想，你這個紅魚，有點費糧食啊。

    宋恂像是供銷社下鄉(xiāng)收購?fù)撂禺a(chǎn)的小干部似的，在項家院子里支了張桌子。

    又請吳科學(xué)幫忙去代銷點買了一沓牛皮紙。

    問清楚這是誰家的東西，就用牛皮紙將東西包起來，在正面寫下一個編號和婦女們的姓名。

    再將對應(yīng)的編號寫在紙條上，發(fā)給人家。以便“參賽作品”被出口公司選中后，可以找到源頭。

    于是，當(dāng)賈紅梅在碼頭等到宋恂時，就見他肩上背著一個大背包，左手提著兩個尿素袋子，右手拎著一串叮呤咣啷的小陶罐。

    身后還簇?fù)碇鴰资畟€嬸子大娘，十幾個大姑娘小媳婦……

    “你們這是干嘛呀？”賈紅梅哭笑不得地問。

    除了前兩年歡送被部隊選去參軍的兩個男娃，她已經(jīng)好久沒在村里見識過這種陣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