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覺得味道怎么樣？”宋恂笑道，“這些東西就是沒有漂亮的包裝，其實味道不比市面上賣的差?！?/br>
    盛主任嚼著烤魚片沒回話，讓一旁的小趙也嘗嘗。

    然后從他身后的架子上，取出來一大一小兩份塑料包裝的烤魚片，遞給宋恂和賈紅梅試吃。

    宋恂二人沒急著拆開，先看了人家烤魚片的外包裝。

    小分量的每包50克，大分量的每包100克，統(tǒng)一用的白色條紋的透明塑料包裝袋。除了品名和一個不大的魚躍龍門的圖案，正面只有生產(chǎn)廠家“東海省海洋漁業(yè)公司聯(lián)合加工廠”的字樣。

    其實，他們不用嘗，只透過透明包裝看一看內(nèi)里，掂一掂重量，就知道與人家的差距了。

    人家這個50克裝的內(nèi)里，至少裝了三片烤魚片，但是如果換成瑤水村制作的這種，50克興許只能裝一片。

    瑤水婦女們做的魚片，主要是給家里的老人孩子當(dāng)零嘴的，為了照顧他們的牙口，烤魚片的口感松軟，水分含量偏高。

    宋恂將包裝打開，與賈紅梅分著嘗了嘗。

    “哎呦，這東西咋吃嘛！也太干了！”賈紅梅吃了一口就放下了，嚼得腮幫子疼。

    宋恂將兩種烤魚片拿在手里進(jìn)行比對。

    他們帶來的這種，確實要比人家的厚上一倍不止。

    色澤方面也相對暗淡，應(yīng)該是原料魚品種的問題。

    瑤水婦女們制作零食時使用的都是雜魚，沒有統(tǒng)一標(biāo)準(zhǔn)，所以即便是同一戶人家提供的樣品，魚片的色澤也是不同的。

    “既然人家的產(chǎn)品能出口，肯定是有它的優(yōu)勢的?！彼吴懒艘恍K魚片，點頭道，“這種魚片比較適合當(dāng)下酒菜，口味偏咸鮮，來上這么一小包，就能喝一頓酒了。”

    小趙笑道：“就是這么回事！這種魚片的口味和含水量，是我們調(diào)查了外國客戶的喜好后，特意向省漁訂購的。在國外供不應(yīng)求，很受外國人歡迎?！?/br>
    “聯(lián)合加工廠生產(chǎn)的這種可以當(dāng)下酒菜，你們這種魚片是零食，”盛主任嚼著瑤水村的魚片，點頭表示了肯定，“口味偏甜、口感松軟，確實還不錯，老人小孩和女同志會喜歡，但是這種魚片的濕度高，保質(zhì)期相對較短，并不是外國客商喜歡的類型?！?/br>
    宋恂他們本就沒報多大期望，所以這會兒被人家拒絕，也談不上多失望。

    只讓他們再看看其他東西。

    賈紅梅壯著膽子跟這位穿軍裝的主任開口：“盛主任，我們這次帶來了上百種土特產(chǎn)呢，幾乎每家每戶都參與了！為了保護(hù)這些陶罐里的東西，我們宋主任甚至還給它們買了四塊三毛錢一張的船票！您跟同志們可得好好嘗嘗我們的手藝?！?/br>
    這番話換做其他人來說，興許沒什么效果，甚至還會被人覺得諂媚。但是賈紅梅的普通話有很濃重的地方口音，這話從她嘴里說出來，就讓人怎么聽怎么覺得這位女同志真是淳樸老實！

    盛主任溫聲道：“你放心，回頭我讓人把這些帶到水產(chǎn)組去，讓大家?guī)椭鴧⒃攨⒃敗！?/br>
    宋恂便順勢告訴小趙，哪個包裹里的東西是放不了幾天需要盡快食用的，哪個是可以長期貯存的。

    “東西雖然送過來了，但是我們出口公司對產(chǎn)品的篩查是很嚴(yán)格的。你們沒有工廠，沒有包裝，不能保證產(chǎn)品質(zhì)量和食品安全問題，在國內(nèi)市場也沒有知名度，這是很難進(jìn)入出口名單的。”盛主任提前將話說明白，“你們回去也向社員們解釋清楚，如果沒有被選中，不要讓大家太失望了?！?/br>
    宋恂理解地點頭：“我們確實有開辦工廠的打算，這次送土特產(chǎn)過來，就是跟咱們出口公司學(xué)習(xí)的?！?/br>
    賈紅梅又用她那自帶淳樸屬性的南灣普通話配合：“即便選不上也沒事！盛主任，您看能不能送給我們一些出口水產(chǎn)品的外包裝？我們回去也能比照著參考學(xué)習(xí)一下?！?/br>
    盛主任：“……”

    人家送了上百種土特產(chǎn)過來，他們回送人家一沓子包裝袋？

    若是被外人知道，他們出口公司的臉還要不要了？

    “小趙，你把架子上那些跟水產(chǎn)有關(guān)的樣品，每樣給瑤水的同志帶上一份。光看包裝是不行的，食品本身的品質(zhì)才是關(guān)鍵！”

    于是，宋恂和賈紅梅走出食品出口公司大門時，不但揣著一份熱乎乎的合同，還有整整一背包的出口食品。

    離開出口公司的視線范圍了，兩人才停下來，彼此對視著笑了起來。

    賈紅梅笑道：“這回好了，哪怕選不上也沒事。咱回去把這些吃的給大家分分，也是個補(bǔ)償。”

    *

    或許是為了讓瑤水支公司盡快給硯北港的冷凍庫供貨，出口公司這次辦事的效率極高。

    簽訂合同的第二天，就派出財務(wù)人員，跟著宋恂去船廠談買船的事了。

    那幾對軍用漁船雖然是退役的舊船，但是噸位和馬力都要比生產(chǎn)隊里的普通漁船大上許多。

    比照著軍用漁船的規(guī)格，宋恂從船廠的現(xiàn)貨中，選了兩對八字頭半大型機(jī)帆船，80馬力，25噸位，抗風(fēng)能力7至8級，最多可以容納三十名船員。

    另外，考慮到今后可能會有的捕蝦需求，他又選了一對已經(jīng)很接近漁輪樣式的鋼木混合結(jié)構(gòu)的八字頭大型船。雖然價格很不美麗，一艘船頂普通機(jī)帆船的兩倍，但是這一對船是250馬力，40噸位的，抗風(fēng)能力可達(dá)9級，可以在外洋從事拖蝦作業(yè)。

    跟著他們一起來買船的財務(wù)科長，看到這艘捕蝦船的價格，眼睛都直了。

    他們公司有錢，但也不是這個花法，這他娘的也太貴了！

    宋恂看出了他的想法，笑著安撫道：“買越貴的船，我們給出口公司供貨的時間越長。這對我們雙方都是有利的呀！”

    反正合同上也沒明確規(guī)定漁船價格。

    退役漁船沒辦法挑揀，但新船肯定得按照噸位最大的選??！

    其實他更看好另一種尖頭大型船，比他選的那兩對大多了，可惜沒有現(xiàn)貨，得等上半年。

    但出口公司是不能等的，恨不得他們今天提了船，明天就能供貨！

    新船下水是要舉辦儀式的，這在漁家是極大的盛事。

    加上隊里的兩對退役漁船，這次一共要從船廠提走十四艘漁船。

    宋恂他們?yōu)榱颂徇@幾對船，在省城滯留了半個月。等到新船下水的前一天，瑤水支公司方面，由杜三泰組織人手，駕著兩對機(jī)帆船，為船廠送來了三十多名經(jīng)驗豐富的船員。

    船員們下船時，還遮遮掩掩地提著一對雞籠子，里面裝的是咯咯叫個不停，雞冠火紅的大公雞。

    杜三泰一見到項隊長就抱怨開了。

    “隊長叔，咋回事？怎么還非得在省城辦開光儀式呢？回咱們隊里辦多好??！聽說咱們隊里多了這么多船，除了隊里的社員，親戚朋友們也都準(zhǔn)備好紅旗了，都想送過來插紅旗呢，保管能讓咱的船紅紅火火！”

    項隊長樂呵呵地吧嗒著煙袋，揮手道：“沒事，在哪開光都一樣！你們公司的船是新船，下水儀式肯定得在船廠辦，弄回去以后早都下過水了，還搞什么儀式？”

    “那能一樣嗎？隊里的大伙都等著熱鬧熱鬧呢！城里人講究多，咱們那些開光流程，在他們這邊不能辦！大家準(zhǔn)備好的紅旗都沒敢往這邊帶！”

    一聽這話，項隊長就急了，在他背上拍了一下問：“你不會是一面紅旗也沒帶來吧？”

    “帶了14面，我尋思每個船上掛一面就得了！”杜三泰的三白眼一翻，湊到項隊長耳邊小聲說，“城里人說咱們那是封建迷信！”

    在一旁聽了全程的宋恂給他們吃了顆定心丸。

    “沒事，該掛紅旗就掛紅旗，船廠專門就是干這個的，還能不知道漁家講究？沒人挑這個理！”

    南灣的漁家有個習(xí)俗，誰家要是添置了新船，親戚朋友是要來送紅旗慶賀的。

    旗幅六尺，討個六六大順的好彩頭。

    人緣好人口多的人家可以收到數(shù)十幅賀旗，像是漁業(yè)公司這樣的大公司，新船落成時，收到的賀旗都是百幅起步的。

    杜三泰傻眼：“那，那我這紅旗帶少了?。恳蔷瓦@么駕著新船回去，不得讓其他大隊的人笑話死?。俊?/br>
    好像他們大隊的人緣多差似的！

    項英雄也被他氣得夠嗆，就那么幾面紅旗，輕飄飄的又不是啥占地方的東西，你就不能多帶一些過來！

    “沒關(guān)系?！彼吴χ鴮捨克麄?，“咱們在省城也是有人的，不可能讓咱們的新船只插著一面紅旗回去！”

    新船下水這天，天朗氣清，惠風(fēng)和煦。

    用項英雄項隊長的話說，這個日子是他特意選的，半年之內(nèi)上上吉的吉日！

    不過，宋恂并沒心情關(guān)心天色和風(fēng)景，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快要緊張死了。

    他們凌晨三點鐘就帶著雞籠跑來了船廠。

    項英雄帶著幾個上了些年紀(jì)的漁民，從杜三泰偷摸帶來的大包里，掏出家伙式。

    開始焚紙，燒香……

    項英雄手上握著一把線香，口中念念有詞，點點猩紅在海風(fēng)中明明滅滅。

    本來對這些沒什么信仰的宋恂，見他如此虔誠，也不禁心想，封建迷信就封建迷信吧，如果真能讓他們從此一帆風(fēng)順，船員出海平安歸來，哪怕被人當(dāng)場抓個現(xiàn)行，也值了。

    一幫船員肅穆地靜立在一旁，默默圍觀項隊長念念叨叨，走來走去。

    等到他心中的一套流程走完，才回身向他們勾了勾手。

    船員們立刻行動起來，將紅綠布條掛上了每艘船的船頭。

    背著手看他們做完了這些，項隊長又做了一個手勢。

    然后，船員們又很有默契地配合起來——從雞籠子里抓雞。

    杜三泰的手上提著兩只火紅的大公雞，其中一只被遞到項英雄手里。

    這只被項隊長攥在手里的雞，肩負(fù)重要使命。

    在天光破曉前，項隊長爬上支公司的其中一艘捕蝦船的船頭，用這只雞給他們的新船掛了紅。

    而另一只大公雞則被杜三泰重新塞回了雞籠，算是放生了。

    寓意著，即便遇到海難，也可以免于一死，得到一條生路。

    瑤水村的人趕在天亮前，安靜地完成了開光儀式。

    像是推算好了時間一樣，他們這邊剛走完流程，那邊船廠的幾位領(lǐng)導(dǎo)就帶著人敲鑼打鼓地給他們送賀旗來了，而且一送就是好幾面。

    其中有船廠的軍代表，以及與宋恂相熟的幾個車間主任和設(shè)計室主任。

    “哈哈，宋工，恭喜恭喜啊！”大家像是沒看到船頭的紅綠布條和掛紅，見到宋恂就開口道賀！

    “你們跟出口公司合作的這件事，實在是大手筆，我們船廠已經(jīng)好久沒有一次性訂出去這么多船了！”

    船廠軍代表的年紀(jì)不小了，在宋恂的肩膀上拍了拍，“小伙子不錯，去了生產(chǎn)隊，也干得風(fēng)生水起的！有我們航海人的風(fēng)格！”

    宋恂與他們客氣的寒暄幾句，就迎來了出口公司的人。

    早就聽說今天要舉行新船下水儀式的盛主任，讓小趙通訊員送了三幅賀旗來。

    一幅是代表出口公司送的，一幅是他個人送的，還有一幅是水產(chǎn)組的肖組長送的。

    出口公司和省漁瑤水支公司合作這件事已經(jīng)登上過省日報的版面了，這會兒日報記者也帶著相機(jī)跑了過來，打算記錄一下他們的下水儀式，順便也很懂行地帶來了一面賀旗。

    之后陸陸續(xù)續(xù)地又有省漁和軍區(qū)的人來船廠送賀旗。

    尤其是孟玉裁，昨天接到兒子的電話后，就發(fā)動家里的親戚朋友七大姑八大姨，給她兒子的新船準(zhǔn)備賀旗。

    只她一個人送來的賀旗就能將最大的一艘捕蝦船插滿嘍。

    眼瞅著吉時快到了，項英雄張羅著讓隊里的小伙子們，將提前準(zhǔn)備好的鞭炮擺好。

    一聲令下，噼里啪啦的鞭炮聲足足在船廠響了三分鐘才停止。

    宋恂正樂呵呵地看熱鬧，就被通訊員小趙拉住了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