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也是賣的，榮盛糕點在咱們十里八鄉(xiāng)是頭一份兒，特別受歡迎。家里條件還可以的人家，逢年過節(jié)總要買上一些?！表椥∮鹂上У溃安贿^，前兩年他們把加工廠前面的店鋪撤銷了。我們再想買糕點，要么去公社供銷社，要么去縣百貨商店。但是供銷社的糕點種類很少，只有兩三種，我都不愛吃?？h里稍稍強(qiáng)一些，有我喜歡的蛋卷和棗泥餅。但是以前那些常見的長壽糕、大錢餅、梅花酥之類的已經(jīng)買不到了。反正大家都說糕點廠越辦越差?！?/br>
    “可是糕點廠是咱們公社工業(yè)產(chǎn)值最高的企業(yè)。”宋恂陳述事實。

    “那有啥用，他們都把好東西賣去城里了，社員們又吃不到?！表椥∮疠p哼一聲，“你這個工業(yè)辦的領(lǐng)導(dǎo)，可得好好管一管他們！”

    “你怎么不讓苗書記管一管？”

    “好鋼得用在刀刃上，要是什么雞毛蒜皮的小事都去找我三舅，哪還能替你求來這個工業(yè)辦的工作？我可是從來沒開口求過我三舅的，這次為了你，真是把我的一世英名全毀啦！變成了會走后門的賊外甥！”

    宋恂回憶：“我好像已經(jīng)吃過好幾頓你以走后門的名義送來的餃子了……”

    “哎，年少無知，往事不堪回首呀！”項小羽挎上他的臂彎，強(qiáng)辯道，“那是我為了給你改善伙食而找的借口！你那么喜歡我，就算我不走后門，你也會幫我的。是吧，小宋哥？”

    宋恂遲疑著問：“我要是承認(rèn)了，會不會顯得不太正直？”

    男領(lǐng)導(dǎo)女下屬什么的……

    “你不承認(rèn)就是正直啦？早就已經(jīng)吃過我走后門的餃子了！”項小羽無情拆穿。

    “我才是那個被毀了一世英名的吧？”

    項小羽竊笑著跑回家換衣服了，不一會兒就穿著一件紅彤彤的新棉襖跑了出來。

    “怎么穿了件這么紅的衣裳？”新媳婦的衣裳也不過如此了。

    “我娘給我新做的，之前一直沒舍得穿呢！”項小羽推著自行車過來說，“過年前縣里的人特別多，我穿得鮮亮一點，萬一咱倆走散了，你一眼就能找到我！我這身好看不？”

    “好看，顯白?！?/br>
    “不是顯白，我最近是真的變白了！”項小羽伸出手給他看，“我這幾個月一直在大瓦房接電話，被捂白啦！”

    宋恂攥住她的手說：“行了別顯擺了。今天不用騎自行車，咱們坐隊里的馬車去?！?/br>
    “馬車上的人太多了，都是去縣里置辦年貨的。騎自行車多好啊，咱倆換著騎！”

    “騎自行車太慢了，等咱們騎到縣里，你還有精力逛街嗎？”宋恂將自行車靠墻放好，拉著她出門。

    “那咱們就不能一起走了，不然肯定會被村里的那些嬸子大娘看出問題?！表椥∮饛阶园才?，“你先去村口等著，我晚幾分鐘再過去。”

    宋恂那件事的風(fēng)聲還沒徹底過去呢，她老爹讓他們在隊里注意點影響，別走得太近。

    不然，等到大家知道了宋恂去公社工作的消息以后，很輕易地就能將事情聯(lián)想到她身上。

    對宋恂沒什么好處。

    宋恂也理解她的顧慮，點頭說：“那我去車上等你?！?/br>
    “你到時候可別跟我說話，也別跟我拉手??！”項小羽不放心地叮囑。

    “……”宋恂輕笑，“知道了，你管好自己就行了?！?/br>
    他只身到達(dá)村口的集散地時，去往縣里的馬車上，幾乎已經(jīng)坐滿了女同志，只余下三兩個空位。

    他走過去與趕車的大叔打聲招呼，就找了一個空位坐了下來。

    有兩個熱心大娘與他寒暄，問他到縣里干嘛去。

    大家還不知道他去公社上班的事，平時也不怎么關(guān)注養(yǎng)豬場，在他身邊坐著的兩個姑娘便不著痕跡地與他拉開了一些距離。

    讓他身邊原本只能坐下一個人的空位，漸漸變成了雙人位。

    宋恂早就在余光里注意到了她們的動靜，卻權(quán)當(dāng)沒瞧見，無事發(fā)生般繼續(xù)與那兩個大娘有來有往地聊天。

    眼瞅著到了馬車即將出發(fā)的時間，車把式起身沖著村子的方向大喊，還有沒有人要去縣里。

    聽了他的喊聲，項小羽匆匆忙忙地從村里跑出來。

    停在馬車車廂前，故意用眼神在宋恂和他旁邊的空位間來回瞟。

    眼里的嫌棄藏都藏不住。

    在車下磨蹭了好半晌，不樂意上車。

    還是在大叔的三催四請下，她才勉強(qiáng)開口問：“宋同志，你身邊的位置有人嗎？”

    默默欣賞著她的浮夸演技，宋恂目不斜視道：“沒有，請坐?！?/br>
    第54章

    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 項小羽開始后悔剛剛的演技爆發(fā)了。

    或許是她嫌棄的表情過于真實，以至于坐在她旁邊的幾個姑娘一直在試圖幫她遠(yuǎn)離宋恂……

    “小羽，我們這邊還有些地方, 你要不要挪過來一點, 咱們湊近了聊聊天呀！”賈槐花不斷沖項小羽使眼色。

    “不用了，你們那邊已經(jīng)很擠了?！表椥∮鹬幌雽⑹虑橼s緊翻篇，轉(zhuǎn)移話題問，“槐花, 你去縣里干嘛呀？現(xiàn)在置辦年貨有點早吧？還沒到小年呢！”

    “不早不早, 我姐剛生了娃, 我娘在家?guī)Ш⒆幽?，今年家里的年貨得靠我和嫂子置辦, 得提前忙年啦！”提起她姐和新出生的外甥女，賈槐花瞬間來了精神, “小羽，你去看過我外甥沒有？長得可好看了！”

    項小羽忙點頭：“看了看了, 長相隨了徐知青！還是桂花姐有眼光, 這個女婿招得好！”

    “對啊，全村也找不出第二個像我外甥這樣的！我爹娘都說, 咱們瑤水村幾十年都沒出過這么俊的孩子！又白又漂亮, 那個眼睛鼻子嘴呦……”

    項小羽聽她滔滔不絕地炫耀外甥女, 一面點頭附和, 一面分心去偷瞄身旁的宋恂。

    不就是個漂亮娃嘛, 有啥了不起的！我們小宋哥比徐知青還俊呢，到時候我家的娃比你們的還漂亮吶！

    與宋恂帶著詢問的視線對上, 項小羽下意識綻開笑臉。

    不過, 想到馬車上還有一圈電燈泡, 她笑到一半就將翹起的唇角硬生生拉平了，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宋恂：“……”

    這個戲就有點過了吧？

    之前主動與宋恂拉呱的嬸子見他被項小羽針對，忙圓場問：“小羽，你怎么自己坐車去縣里？你娘不陪你一起來置辦年貨?。俊?/br>
    “買年貨的事用不上我，”項小羽道出提前想好的說辭，“我今天有空，到縣里看看項前進(jìn)那臭小子去！”

    “哎，你家前進(jìn)今年過年能回家不？這孩子真是出息了，居然還能到縣里去拜師學(xué)習(xí)顛大勺！”

    項小羽謙虛：“人家大師傅還沒收他當(dāng)學(xué)徒呢，現(xiàn)在只能在食堂當(dāng)個幫廚。我們都交代他要好好表現(xiàn)，爭取早點成功拜師，學(xué)門手藝?！?/br>
    “可不是嘛，咱農(nóng)村孩子能有個這樣的機(jī)會，多不容易呀。”那嬸子主動問，“聽說這個機(jī)會，還是小宋幫忙聯(lián)系的？”

    項小羽偏頭瞅了眼目視前方，好似什么也沒聽見的宋恂，不情不愿地“嗯”了一聲。

    于是，嬸子們紛紛回給她不贊同的眼神，“那你家可是占了大便宜！”

    人家?guī)湍慵夷敲创蟮拿?，你這孩子咋還對人吹胡子瞪眼的吶？

    雖說他的成分有些問題吧，但他已經(jīng)跟問題的源頭斷絕父子關(guān)系了。

    那就不能再像針對階級敵人似的，針對小宋了呀！

    像是也察覺到這樣過河拆橋不太好，項小羽勉強(qiáng)沖他擠出一個笑臉，沒什么誠意地說：“給我家項前進(jìn)找工作的事，當(dāng)初多虧宋同志幫忙，謝謝?。　?/br>
    宋恂繼續(xù)目視前方，表情和語氣都淡漠極了，“不用謝，你少瞪我?guī)籽?，我就知足了?！?/br>
    偷聽的眾人：“……”

    這也太耿直了。

    只是瞪他兩眼而已，居然就被當(dāng)面拆穿了！

    怪尷尬的。

    項小羽卻險些笑了場。

    聽上去好像有點委屈呢！

    “我哪敢瞪你呀？”她在馬車上環(huán)視一圈，賭氣似的意有所指道，“真是從沒見過你這樣小心眼，還愛記仇的男同志，一點不給女同志留面子！”

    所以女同志們可千萬別欺負(fù)我小宋哥！

    小心他讓你當(dāng)眾下不來臺！

    *

    吹了一路冷風(fēng)，又聽了一耳朵八卦后，馬車終于在縣城汽車站附近停下了。

    “三點鐘返回，大家都注意點時間！”車把式叮囑眾人。

    “叔，咱今天晚點返程唄！”賈槐花鼓動道，“今天縣文化團(tuán)會在百貨商店旁邊搭臺子唱戲，聽說可熱鬧了。讓大家看完演出再回去吧！”

    “就三點鐘集合！演出有啥可看的？”車把式每個禮拜都來縣里，早就看過那個演出了，“冬天黑天早，我可不想趕夜路。”

    幾個姑娘勸不動他，唉聲嘆氣地抱怨一通，便趕緊抓緊時間往百貨商店的方向跑。

    等到人散得差不多了，宋恂才說：“叔，我來這邊辦事的，晚上自己回去，你不用等我了。”

    雖然不知道他要干嘛，但緊隨其后跳下車的項小羽也舉手說：“我也不坐馬車了，好不容易來趟縣里，我得多轉(zhuǎn)轉(zhuǎn)，下午我自己坐汽車回去?！?/br>
    說完就與車把式揮揮手，緊跟著宋恂跑了。

    “小宋哥，你怎么突然反悔不坐馬車?yán)?？?/br>
    宋恂斜她一眼，不作聲。

    “我問你話呢？”馬路上人來人往的，項小羽注意保持距離，只扯了扯他的袖子。

    “我還在記仇，不想說話?！彼吴首骼涞?/br>
    “記什么仇？”她稍稍卡殼一瞬，便想起來自己在馬車上說過的話，咯咯笑道，“我那是唬弄她們的！你還當(dāng)真啦？”

    她四下觀望片刻，瞅準(zhǔn)目標(biāo)，將人拽進(jìn)了岔路上的一個狹窄胡同里。

    幾米之外是主路上熙熙攘攘的人流，而這個角落就像是真空地帶，一個人影也沒有。

    宋恂半推半就地跟進(jìn)去，正想問問她又搞什么把戲，便感覺自己腰上一緊，倏地被一團(tuán)紅彤彤從身前抱住了。

    “我那是在提醒大家吶，別以為你是好欺負(fù)的！萬一你跟她們計較起來，容易讓人下不來臺?！表椥∮鸨е难瞿樞?，“雖然我不想讓你跟那些姑娘接觸吧，但是看到她們躲得那么遠(yuǎn)，我又感覺好氣?。　?/br>
    “傻。這有什么好氣的……”

    “所以嘛，我小宋哥一點也不小心眼，一點也不愛記仇，沒人比你更大度啦！”項小羽拍馬屁的技能嫻熟，深覺對付小宋哥這樣的，沒什么難度，簡直手到擒來，“我就知道你不會計較才那么說的，我們小宋哥……”

    盯著她不停叭叭叭的小嘴，宋恂走神地想，她最近好像確實被捂白了一些，唇色也有點淺，不知是被凍的，還是原本便如此。

    不過在他的印象中，應(yīng)該是比現(xiàn)在紅潤一些的。

    盯的時間有點久，宋恂的喉嚨不自覺吞咽了一下，情不自禁低下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