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空手，在代銷點打了三斤麩子酒呢。”宋成鈞記起下午的事，又趕緊叮囑，“回頭你讓兒子去代銷點幫我把酒錢還了，我兜里沒錢，把酒錢記在他的賬上了?！?/br>
    “……”孟玉裁恨鐵不成鋼地點點他，“你可真行！人家給你照顧兒子又照顧孫子，然后你就帶著三斤麩子酒上門道謝！”

    她都覺得寒磣，丟不起這個人！

    “我兒子是他女婿，我孫子是他外孫子，弄得那么見外，以后這個親家還怎么處？”宋成鈞喝完水重新躺回床上說，“除非給人家一座金山，否則哪怕你備上一車禮品，跟我這三斤白酒的效果也是一樣的，怎么都還不清這份人情。以后日子還長著呢，慢慢還吧……”

    “你怎么又躺回去了？都等著你吃飯呢！”孟玉裁伸手拉他。

    “你們吃吧，我先休息了?！彼纬赦x翻個身說，“我跟小項約好了，明天早上還要一起出海打漁呢?！?/br>
    第115章

    今年春節(jié), 老宋家過得比以往任何一年都熱鬧。

    宋恂陪著親爹和老丈人出海打漁了。

    項小羽帶著婆婆、小姑子和親娘出門逛街了。

    而宋恒則被兩個精力旺盛的小侄兒拴在了家里，哪也去不成。

    “讓小恒一個人看孩子能行嗎？”被閨女和兒媳婦拽出門的孟玉裁不太放心。

    在她心里，宋恒自己也是個孩子呢。

    “沒事, 吉安和延安肯定能把我小哥帶好?！彼螑傂ξ? “一年才能趕一次大集, 機(jī)會難得, 你就別惦記孩子了?！?/br>
    團(tuán)結(jié)公社已經(jīng)十來年沒有開放農(nóng)村大集了，按理說，現(xiàn)在仍是不允許大集存在的。

    不過, 上有政策下有對策。

    為了能合法合規(guī)地為社員們采辦年貨提供便利，公社與供銷社、糧店、副食店、菜店、榮盛糕點廠門市部等十幾個集體性質(zhì)的商業(yè)單位合作, 聯(lián)合在指定的一條長街上售賣年貨。

    時間從小年持續(xù)到大年三十。

    社員們之間雖然不能在大集上售賣貨物, 卻可以按需交換。

    所以，今年過年前的這幾天格外熱鬧，社員們都拖家?guī)Э诘貋砉缵s大集。

    宋項兩家的年貨其實早就準(zhǔn)備齊全了, 但是孟玉裁已經(jīng)好幾年沒正經(jīng)過春節(jié)了，孩子們想帶她出來散散心, 瞧瞧熱鬧。

    這才由項小羽騎著三輪電驢子，載著一車女人來了公社。

    孟玉裁從沒逛過這種農(nóng)村的大集，到了地方以后，被眼前人頭攢動的熱鬧景象震了一瞬，便興沖沖地拉著親家扎進(jìn)了人堆里。

    她兜里揣著兒子剛給的錢和票，花起錢來半點不手軟，給兩個小孫子買了不少小玩具和零嘴。

    公社的幾家國營飯店也把攤子支在了這條街上, 離得遠(yuǎn)遠(yuǎn)的就能看到大鐵鍋上熱騰鞥的蒸汽, 幾個女人在大集上轉(zhuǎn)悠累了, 便尋著海鮮湯底的香味, 找到了“老面館”的攤子。

    項小羽正端著面碗尋找空桌，便聽身后有人喊：“小羽姐，我們吃完了，你快到我們這桌來！”

    出聲招呼她的是賈支書家的小閨女賈槐花，旁邊坐著她那個長得特別漂亮的外甥女和大姐賈桂花。

    “槐花，桂花姐，過年好呀！你們也來趕集呀！”項小羽跟兩人拜了早年，又從兜里掏出幾顆水果糖放在大妞面前，“姨請你吃糖！”

    大妞放下勺子，沖她抿嘴笑了一下，小小聲地說了一句“謝謝姨姨”，兩頰上兩個深深的小酒窩，把項小羽萌得又想生閨女了。

    賈桂花的視線在項小羽四人，尤其是孟玉裁身上打個轉(zhuǎn)，冷淡地點點頭，便拉著女兒起身離開了面攤子。

    大妞被動地由她娘拉走，糖被留在了桌子上。

    “那什么，嬸子，小羽姐，我大姐不是有意的，”賈槐花對幾人尷尬地笑笑，將糖收進(jìn)口袋后，努力解釋，“她最近心情不好，你們別跟她一般見識?。　?/br>
    賈槐花在心里直嘆氣。

    他們兩家的出身差不多，賈家姐妹是支書的閨女，隱隱還比項家姐妹這對隊長家的閨女高出一籌。

    大姐未婚的時候，樂于跟同齡的項小鴻攀比，結(jié)婚以后深覺兩人已經(jīng)不在同一賽道了，就將攀比的對象換成了同樣已婚的項小羽。

    這兩天，項小羽那對當(dāng)大官的公婆被解放的消息已經(jīng)在生產(chǎn)隊傳遍了。

    大姐這段時間諸事不順，見到了春風(fēng)得意的項小羽后，能有好臉色就怪了。

    目送姐妹二人帶著孩子離開，項小羽招呼大家入座后，一臉莫名地問她娘：“桂花姐怎么了？臉色咋那么差呢？”

    苗玉蘭正在給親家介紹“老面館”的面條在十里八鄉(xiāng)有多受歡迎，聞言也不禁嘆了口氣。

    “還不是被她家徐知青鬧的！”

    “徐知青不是去上大學(xué)了嘛？畢了業(yè)就是國家干部，眼瞅著就能享福了，她還有什么不滿意的？”項小羽覺得桂花姐還挺厲害的，雖然她的文化水平不高，但是給閨女找了一個文化水平很高的爹。

    而且她家大妞還遺傳了徐知青的好相貌，既聰明又漂亮，項小羽偶爾也會羨慕賈桂花一下下。

    苗玉蘭的嘴唇動了動，礙于孟玉裁母女還在場，她沒好意思開口。

    總覺得這種事不太光彩，說出來影響他們瑤水村的口碑。

    孟玉裁倒是很能接住她們的話茬，頗感興趣地猜測道：“那個徐知青，不會是上了大學(xué)就不想回來了吧？”

    這樣的事她聽得多了。

    “哎，這事還真有點懸了。”苗玉蘭搖頭說，“徐知青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沒回過瑤水了！大家原以為今年過年他肯定會回來呢，結(jié)果賈支書提前兩個月給他寫了信，問他過年回來不，卻一直沒等到回信。村里說什么的都有，好多人都說徐知青這是要賴賬了……”

    項小羽擰眉說：“不能吧？大妞還在村里呢，他賴什么賬呀？會不會是回他父母那邊過年去了？”

    “桂花也是這么說的，有可能是回老家過年了，兩地通信又慢，可能是被郵局耽誤了?！泵缬裉m嘆氣說，“不過，看她剛才那個狀態(tài)，心里應(yīng)該也開始打鼓了。上次我還聽支書媳婦抱怨，早知如此，真不應(yīng)該讓徐知青去外面上那個大學(xué)。男人一出去心就野了，他們家早就后悔了?！?/br>
    宋悅吹著面湯上的蔥花，搖頭道：“悔教夫婿覓封侯啊，當(dāng)初還不如讓賈桂花去上大學(xué)呢。”

    在她想來，讓知青放棄留城機(jī)會，畢業(yè)以后重新返回農(nóng)村，還是有一定難度的。

    苗玉蘭不想大過年的說那些掃興的，轉(zhuǎn)移話題道：“原本我還想著咱們就是來看熱鬧的，不用買什么東西。不過，剛才突然想起來，還得多準(zhǔn)備一些糖果糕點。小鴻的對象要在大年初三來家里拜年，到時候親戚和左鄰右舍都得來家里幫忙相看，招待客人的糖果不能少?！?/br>
    “看來得提前恭喜你了?！泵嫌癫梅畔驴曜有Φ?，“聽說你這位未來姑爺是一位海軍軍官？”

    “對對！好像是一位連長?！泵缬裉m問對面，“親家，你們能在瑤水村待多久？等到我們大姑爺?shù)情T的時候，你也來幫我相看相看呀！”

    “我們初一下午走，不過小鴻的女婿上門是大事，到時候讓老宋先回去，我再待兩天，相看了新姑爺以后再回去。”孟玉裁答應(yīng)得爽快。

    小羽只有這一個jiejie，姐妹感情又很好。既然碰上了這樣的喜事，他們于情于理是要留下來幫幫忙的。

    苗玉蘭忙擺手說：“這次只是相看對象，又不是結(jié)婚，不算什么大事，哪能耽誤你們的工作！”

    孟玉裁笑著點頭，心里卻打定主意，回去以后跟老宋商量，重新調(diào)整一下她之后的行程。

    *

    然而，不等她與老宋提及此事，項家未來的大姑爺就在次日帶著年禮和媒人上門了。

    宋成鈞剛隨著親家出海玩了一天，正是得趣的時候，原本還想第二天繼續(xù)，卻不得不被按下了暫停鍵。

    “小項家的大姑爺來了，咱們也拾掇一下，一起去給小項捧捧場?！崩纤瘟嘀b魚用的空桶子，從海邊轉(zhuǎn)悠回來。

    孟玉裁心下狐疑，不是說正月里相看嘛？怎么這么快就來了？

    “你確定他是帶著媒人來的？”

    “應(yīng)該是吧，我們都要起錨出海了，是小羽他大哥跑過來說的，小項和宋恂已經(jīng)過去了，我回來通知你一聲。”

    “咱們還是等等再去吧，”孟玉裁拉住他，將吃了滿嘴餅干渣渣的延安塞進(jìn)他懷里，“那新姑爺招呼都不打一聲，就突然帶著媒人登門，恐怕是有什么事。萬一不方便外人聽，咱們?nèi)チ瞬皇亲層H家尷尬嘛。既然兒子已經(jīng)去了，你就安心在家?guī)Ш⒆影?，聽兒子的安排?！?/br>
    新姑爺名叫孔斌，提前帶著媒人來項家提親，果然是有事的。

    人家想盡快跟項小鴻領(lǐng)證結(jié)婚！

    宋恂陪坐在老丈人身邊，聽到媒人替這位未來連襟提出的要求后，下意識去看老丈人的臉色。

    原本還燦爛的笑意，rou眼可見地凝固在了臉上。

    雖說現(xiàn)在提倡自由戀愛，兒女婚戀自由了，但是雙方父母在一段婚姻中的分量還是很重的。

    新姑爺他們是頭一回見，新姑爺?shù)母改讣胰擞H戚朋友，更是一個也沒見過，憑啥這么草率地把閨女嫁給你？

    “叔，嬸，我知道這個請求有些冒昧，但是，”孔斌腰背挺直，正襟危坐，小麥色的臉上擠出一個憨笑，“我們部隊從今年起可以給已婚的正連級以上的軍官分房了，我這次的假期結(jié)束以后，再想休假結(jié)婚就得等到明年了。所以，這次才來得有些急。”

    宋恂心里開始替他嘆氣了，說實話是沒錯，但也得看看場合。

    你跟人家閨女談對象兩三年了，一直不著急結(jié)婚，聽說單位能給已婚軍官分房了，才火急火燎地來提親，這讓人家父母怎么想？

    房子比人家閨女有吸引力唄。

    項隊長吧嗒著煙不說話，苗玉蘭也拉著閨女的手有些為難。

    她是全家最著急閨女婚事的人了，小鴻眼瞅著就二十八了，是全生產(chǎn)隊僅剩的一個未婚老姑娘，這個名頭甚至蓋過了她全省第一位女船長的名聲。原本能與她作伴的田大妮，也在去年嫁給了同村的一個小伙子，聽說現(xiàn)在已經(jīng)懷娃了。

    留這么一個老姑娘在家里，即便她不在村里工作，背地里也沒少被那些長舌婦嘀咕。

    要不是苗玉蘭心大，早被那些嚼舌根的人氣死幾百回了。

    可是即便她再怎么著急嫁閨女，也沒想到會這么急！

    對于這個女婿，除了知道他是個海軍連長，其他情況他們知之甚少。

    結(jié)果頭一回見面，對方就提出要盡快領(lǐng)證結(jié)婚的要求。

    這事要是被人傳出去，那些長舌婦肯定會說小鴻恨嫁，他們家隨隨便便就把閨女打發(fā)了。

    金大娘是宋恂的老熟人了，他當(dāng)初也是請金大娘當(dāng)?shù)拿饺恕?/br>
    這會兒金大娘那三寸不爛之舌也不怎么管用了，提出想要馬上結(jié)婚的話后，項家堂屋里的氣氛就怎么也熱不起來。不由給陪坐在一旁的宋恂使眼色，想讓他幫忙給未來連襟說兩句話。

    宋恂也是第一次跟孔斌見面，對這個人并不了解，不可能跟著外人忽悠自己老丈人。

    雖然他對孔斌的職業(yè)有天然的好感，但一個人的人品性情與他所從事的職業(yè)沒有必然聯(lián)系。

    “孔連長，我聽說只有副營級以上的軍官才能讓家屬隨軍，如果部隊里給你分了房，是不是就可以讓我大姐去隨軍了？”宋恂問。

    “對，有了房就能隨軍，我之前沒有讓家屬隨軍的資格，所以想跟小鴻結(jié)婚，又不好意思開口?！笨妆笳f到這里，終于反應(yīng)過來自己之前的話有些不妥，趕緊找補(bǔ)道，“我早就想跟小鴻結(jié)婚了，結(jié)婚報告都打了好幾次。但是小鴻后來當(dāng)了女船長，也是要長期在海上工作的。我沒有資格讓她隨軍，在老家也沒有房子，結(jié)了婚以后，連個住的地方都沒有。所以就一直沒敢提結(jié)婚的事……”

    聞言，苗玉蘭的臉色緩和了不少，聽他提起房子的事，便問：“你們家沒給你準(zhǔn)備結(jié)婚的房子？”

    “我有五個兄弟，家里沒有那么多的房間，所以兄弟幾個結(jié)了婚就分出去單過。以后誰給爹娘養(yǎng)老，爹娘的房子就留給誰。目前看，應(yīng)該是我大哥給爹娘養(yǎng)老了，其余幾個兄弟每年給爹娘送些糧食。我是老四，又常年在部隊里，我大哥這些年又給我添了好幾個侄子侄女，所以家里已經(jīng)沒有我的房間了。我每個月給爹娘五塊錢養(yǎng)老錢就行?！?/br>
    孔斌這話說得輕松，但是在旁人聽來卻有些心酸。

    回了家連個住處都沒有，部隊要是不給分房，他就不敢娶媳婦。

    難怪這么年輕就當(dāng)上連長了，不努力升職，連媳婦都娶不上……

    “我家小鴻在縣里有自己的工作，而且干得還挺出色的，上個月還得了市里的先進(jìn)工作者獎?wù)?，”項英雄叼著煙袋鍋子，含糊不清地問，“她跟你隨軍以后，工作怎么安排？”

    這個問題，他之前已經(jīng)問過宋恂了，宋恂說像他家小鴻這么優(yōu)秀的女船長，各單位肯定是搶著要的。不說業(yè)務(wù)能力怎么樣，光是這個象征意義，就值得爭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