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卉的嫂子不想讓他在糕點廠干，嫌我們是公社集體企業(yè)！”

    宋恂聞言便嗤笑一聲：“那就讓他等著知青辦分配工作吧，知道我這次回城是為了什么嘛？”

    “為啥？”

    “行署要召開第三次安置待業(yè)人員工作會議，大張旗鼓地讓大中型企業(yè)領導參加，這次還不知道要撿回去多少包袱呢，你給我省省心吧！”

    *

    對于這次會議，與會諸人與宋恂的想法不謀而合。

    大家普遍認為這就是一場鴻門宴，地區(qū)領導就是想將包袱甩給各個企業(yè)的。

    宋恂和郭志勇甫一走進會議室，前排便有人沖這邊招手。

    尹瓊華往旁邊挪了兩個位置，讓他們坐在自己身邊，打量宋恂片刻便笑著道：“我就知道今天肯定得碰到你們，你們海浦漁業(yè)公司最近發(fā)展的勢頭這么猛，地區(qū)是不會放過你們的。”

    郭志勇輕聲嘀咕道：“尹書記，你這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啊。既然知道這個會議是什么目的，還坐得這么靠前干什么？生怕領導看不著你??？”

    “哈哈，來了就不可能空手回去，躲也躲不掉?！币側A不以為意地笑。

    她這幾年一直在漁業(yè)系統里打轉，先是從省漁調任團結公社漁業(yè)基地，又在漁業(yè)基地解散后，去了縣水產局，前年從縣水產局調任縣海洋漁業(yè)公司擔任了黨委書記。

    這兩年她已經參加過好幾場安置待業(yè)青年的會議了，每次都得帶些任務回去。

    反正也躲不過去，還不如坐到最前面給領導留個好印象呢。

    尹瓊華低聲問宋恂：“小宋，聽說你們公司不但從日本買了船，還請了十幾個日本專家回來？那些專家的費用可不便宜，你們可真敢干?。　?/br>
    宋恂與郭志勇交換了一個眼神，便打著哈哈將這個話題岔了過去。

    那十八個專家的工資，他們肯定是不會付的，但這事不好大肆對外宣揚，目前只有他跟郭志勇兩個人知道。

    萬一這個消息被傳進了那些日本專家的耳朵里，沒準會影響對方的工作質量。

    所以他們早就商量好了，只管悶聲發(fā)財，不要對外聲張。

    等到明年結賬的時候，該知道的自然就知道了。

    各單位的領導陸續(xù)來齊，郭志勇曾是地委辦的副主任，與大多數企業(yè)領導都能混個臉熟。

    為了柴油供應的問題，宋恂這段時間一直想跟其他單位橫向聯系一下，便讓他幫忙引薦了海浦煉油廠的孔廠長。

    孔廠長是個比吳科學小一號的胖子，眼睛里透著精光，剛被主動搭訕，就猜出了他們的來意。

    這會兒正好趕上行署的王專員帶著一眾領導進了會議室，他便笑呵呵地跟二人約定，找個時間大家一起打牌。

    宋恂也知道現在好多企業(yè)干部喜歡在酒桌和牌桌上談事情，不過關系到漁輪用油的問題，不是假清高的時候，便很自然地答應了孫經理的邀請。

    推著郭志勇返回第一排的座位。

    “這些人也不知道怎么想的，想正經談個事還得在牌桌上談，都是什么臭毛??！”郭志勇很是看不慣如今某些企業(yè)干部的做派。

    宋恂笑了笑，低聲道：“他未必是真想跟咱們正經談事情，現在燃料是緊俏物資，每天求上門的人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了，要是都挨個坐下來談，他哪里談的過來！你等著看吧，他安排的這一桌牌友肯定都是有求于他的。”

    郭志勇很小聲地嘀咕了一句什么，沒等宋恂再問，臺上的王專員已經開始講話了。

    地區(qū)的待業(yè)人員安置會議早就開過好幾次了，但以前都是組織各縣市的主要領導和勞動服務公司的領導來開會，這還是今年第一次將全地區(qū)的企業(yè)組織到一起。

    “咱們海浦地區(qū)的大中型企業(yè)比較多，企業(yè)職工的人數是十分龐大的，行署這邊統計了一下，如今的待業(yè)青年中，大中型企業(yè)職工的待業(yè)子女，就占了其中的六成以上！”

    “讓這些職工子女在家待業(yè)，對于社會來說，是個十分不穩(wěn)定的因素。這些人已經從學校畢業(yè)了，既沒有學校，也沒有單位，完全是無人管理的狀態(tài)！有的人因為長期沒有收入，無所事事、窮極無聊就組成了小團伙，打架斗毆，偷盜行兇，擾亂工廠里的生產生活秩序，產生了相當惡劣的影響。”王專員說到這里便面色不善道，“根據公安部門的反饋，近一年來，海浦地區(qū)發(fā)生尋釁滋事，搶劫偷盜，斗毆致殘的案件急劇增多，而且一半以上都是待業(yè)人員干的！”

    “上個月縫紉機臺板廠發(fā)生了一起入室搶劫致一家四口滅門的慘案，相信大家都已經聽說了，這個嫌疑人就是七八年初從農村私自返城，一直沒有工作的無業(yè)游民！”

    縫紉機臺板廠的周廠長頗覺晦氣地低下頭摸摸鼻子。

    這起案件中的被害人和加害人都是他們廠的，因為這個聳人聽聞的案子，他們臺板廠算是徹底出名了。

    “這些年輕人長時間沒有工作，思想苦悶，悲觀厭世，不但給社會治安帶來了不小的壓力，家長們也跟著提心吊膽！”王專員向會議室里掃視一圈，朗聲道，“針對待業(yè)人員的工作安置問題，地區(qū)已經想過很多辦法了，市里，區(qū)縣都開辦了勞動服務公司給大家提供工作機會，但是這幾家勞動服務公司的場地、設備、技術都是有限的，不可能將這么多職工子女都安置到街道。這就要求各個企業(yè)群策群力，想想辦法了！”

    各單位的書記經理都沉默著不開口。

    一旦打開了這個口子，后面就別想消停了。

    各廠的人員包袱都很重，而且編制都是有限的，誰也不想再弄些待業(yè)青年回去安置。

    見大家都不表態(tài)，王專員就點名了。

    “老周，你們縫紉機臺板廠剛出事，對此應該是有些體悟的，你說說，你們廠打算怎么安置待業(yè)子女。”

    周廠長早就被地區(qū)領導單獨喊去辦公室批評過了，只粗著嗓子嗡嗡地說：“我們廠聽地區(qū)的統一安排?！?/br>
    王專員蹙了蹙眉，對他這種帶著情緒的回答不太滿意，但也沒再追究，將視線放到第一排的幾個人身上。

    “老郭，你們漁業(yè)公司剛成立不久，應該還……”

    應該還能接收不少人。

    郭志勇不等他將話說完，就看似熱情地積極響應：“王專員，我們公司雖然是剛成立的，而且還欠了一屁股的外債，不過我們是在還債中求發(fā)展，在發(fā)展中還債的，主要還是得發(fā)展。發(fā)展靠的是什么？當然是人啦！”

    王專員滿意地點點頭。

    對于要如何應對地區(qū)塞人，郭志勇和宋恂已經提前商量好了，這會兒見領導對他的回答比較認可，便繼續(xù)道：“我們公司是搞海洋漁業(yè)生產的，想必您也知道，今年原材料和能源在全面漲價，最近我們又給職工進行分配體制改革，光是工資開支每年就得增加至少60萬，副食品補貼增加開支50萬，另外，我們從外海打回來的魚是供應給省城和上海的，國家要求我們平價賣魚，為了這些平價魚，我們至少得貼出去上百萬……”

    王專員聽他念叨了一串數字，不耐煩地打斷：“你就說你們公司打算怎么安置待業(yè)青年吧！”

    “我們公司肩上的擔子雖然很重，負債經營，但是既然地區(qū)開口了，我們肯定會積極響應上級號召的，這樣吧，”郭志勇大方道，“王專員，我們可以向地區(qū)保證，解決我們公司及下屬工廠內所有待業(yè)子女的就業(yè)問題。”

    至于其他單位的，他們就不管了，也管不著。

    王專員不太滿意，按照他的預期，像漁業(yè)公司這樣剛組建的企業(yè)，用人的地方應該是很多的。

    全地區(qū)的待業(yè)人員多達上萬人，而漁業(yè)公司的待業(yè)子女頂多有一百來人。

    這根本就解決不了什么問題。

    他又看向坐在郭志勇旁邊的宋恂問：“小宋，這就是你們商量出來的結果？”

    宋恂像個老好人似的，沒什么脾氣地笑了笑。

    “專員，我們公司是地區(qū)確定的分配體制改革試點，企業(yè)管理體制改革試點，組織用人方式改革試點。最近一直在做的就是提高職工工資和福利待遇，同時精簡不必要的人員開支。像是公司里的政工干部崗已經被我們砍下去一大半了。就是為了能給公司節(jié)省生產成本開支，也是為了試點的成功?！?/br>
    “說實話，我們是很想為地區(qū)分憂的，也確實有很多崗位空缺想要招這些年輕人來做?！?/br>
    “既然能安排，你們就多安排一些！”

    宋恂無奈攤手：“專員，不是我們不想招這些待業(yè)青年來工作，主要是人家不樂意來啊！我們的很多崗位，比如碼頭送貨工，傳送帶搬運工，是常年缺人的，這些崗位上常年使用計劃外農民工，就是因為城市青年不愿意做這些工作！”

    離城市遠，工作又臟又累，挑剔的城市青年哪愿意來干這個！

    像是吳科學的那個內侄，連糕點廠這樣的工作都要挑剔，那他一直在家閑著就是純屬自找的。

    “專員，您要是能幫我們招來年輕力壯的小伙子在碼頭工作，我們愿意給這些人正式工的編制！”

    王專員：“……”

    其他單位的經理廠長也紛紛附和，現在的年輕人都干不了臟活累活，對工作挑肥揀瘦，好多返城青年干兩天就喊累不干了。

    宋恂心里還在盤算別的事，他趁著其他人還在抱怨的時候，對王專員說：“專員，其實想要安置這么多的閑散勞動力，只靠往各工廠塞人的話，解決不了太大問題。咱們還是得想辦法開辦新工廠，開辟新業(yè)務來吸納勞動力的?！?/br>
    王專員不置可否地“嗯”了一聲，開辦新廠確實不錯，但是資金場地都是問題，而且見效慢。

    “為了適應現在國際市場上的需求，我們公司正打算出口小包裝的冷凍海鮮，需要大量的塑料包裝。所以最近有開辦一家塑料包裝廠的計劃，如果地區(qū)準許我們辦廠的話，我們應該還可以吸納三四百個勞動力?！?/br>
    王專員心里稍稍滿意了一些，最起碼他們是愿意想辦法幫地區(qū)解決問題的。

    宋恂不好意思地笑道：“只不過，我們辦廠的事還需要您的大力支持，在審批手續(xù)和銀行貸款方面還得您幫忙說句話?！?/br>
    家屬服務站的閆暉，上個月就提出想開一家塑料包裝廠，吸納待業(yè)女性家屬來廠里工作。

    但塑料制品廠的審批手續(xù)很復雜，她去地區(qū)跑了一個多月還沒跑下來呢。

    心情剛好一點的王專員：“……”

    早就聽說這個小宋精打細算，在單位里是出了名的鐵公雞。

    他這是非但不想讓地區(qū)拔毛，還想從地區(qū)抱一只會孵蛋的母雞回去啊！

    *

    宋恂在海浦幫忙安置待業(yè)青年的工作問題。

    而他家的兩個待業(yè)兒童，已經被爺爺奶奶安排得明明白白，重新上崗再就業(yè)了。

    這段時間，小哥倆放學以后要去大院里的辛奶奶家學習彈鋼琴。

    佳佳的爺爺聽說雙胞胎在學鋼琴以后，便將佳佳也送了過去。

    于是，他們二四六去彈鋼琴的時候，身邊就多了一個小伙伴。

    兩個小孩有了一起學習的玩伴，去辛奶奶家學鋼琴的勁頭，比剛開始積極多了。

    每逢二四六練完琴以后，三個小朋友一起手拉手回到宋家，一起在21寸的大彩電上看動畫片。

    佳佳雷打不動地來玩了半個多月，宋家的大人對她都已經很熟悉了。

    不但承包了她的晚餐，還在三個小朋友看電視的時候，給他們準備了許多水果零食。

    宋家的熱情款待惹得佳佳這個從來不剩飯的小吃貨，整天賴在雙胞胎家里不想回家。

    不過，項小羽今天放學回來的時候，卻并沒在客廳里看到佳佳小姑娘的身影。

    她一邊將剛捧回來的西瓜搬進廚房，一邊高聲問兒子們：“佳佳呢？我買了西瓜，你們一起來吃吧！”

    吉安認真地盯著電視熒幕，像是沒有聽見mama的問話似的，一聲也不吭。

    延安卻跟在mama的屁股后面進了廚房，賊兮兮地捂著漏風的嘴說：“佳佳今天沒來！”

    “哦，佳佳今天怎么沒來呢？她去上鋼琴課了嗎？”項小羽切著西瓜隨口問。

    延安伸出一只手，手心朝上，噘著嘴往手心里吹了一口氣。

    項小羽不明所以地望著他，不知這臭小子又在搞什么名堂。

    小豁牙宋延安幸災樂禍地咧開嘴，神神秘秘地說：“我哥哥的對象，吹啦！”

    第184章

    老宋家從上到下, 或許只有宋延安還在固執(zhí)地認為佳佳是吉安的對象。

    項小羽拿這個屢教不改的臭小子沒辦法，弄不清他如此固執(zhí)己見的原因, 便只好反復叮囑他，不許在佳佳跟前胡說八道，否則萬一被佳佳爸爸修理了，她是不會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