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等會兒幫你燒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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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言很想繼續(xù)跟著姜鯉。 但他不敢。 體力衰退,又得不到有效的補充,單搬家這一件事,就花了他好幾天的時間。 那十枚從海邊帶回來的漂亮貝殼,是姜鯉送他的唯一禮物,列在搬家清單第一名。 原來神氣十足的鬼影縮水一大半,還沒叁四歲的孩子高,身上的黑霧也變淡變薄,他吃力地長出又短又細的手腳,抱起一枚月白色的貝殼,走幾步歇一會兒。 姜鯉的大姐回來探望父母,小外甥剛剛會跑,看見低空緩緩飄過小小的白色物體,不知道害怕,反而新奇地咯咯直笑。 他“噔噔噔”跑過來,抬腳就是一個飛踢。 好不容易搬到門邊的寶貝,在空中劃了個完美的拋物線,撞上斜對角的儲物柜,磕出個不小的豁口。 阿言的心疼得直滴血,歇下白天搬家的心思,打算晚上再忙活。 他已經(jīng)不敢像以前一樣坐在窗臺上——太陽光帶來的灼痛感越來越難以忍受——他知道不是紫外線變強,而是自己的能力變弱。 死期一天天接近,他也一天比一天見不得光。 對自己卑劣詭詐的手段感到羞愧和后悔嗎? 羞愧有一點兒,但不多。 后悔是真的后悔。如果早知道在姜鯉的心里,他曾經(jīng)擁有和沉焰不相上下的重要地位,換正大光明的方式追求她,說不定有幾分勝算。 可他已經(jīng)親手毀掉了這份珍貴的信任。 磨磨蹭蹭搬了幾天,終于等到姜鯉從學?;貋怼?/br> “阿鯉,能幫我把日記本送到門外嗎?”阿言厚著臉皮打破令人窒息的沉默,“我搬不動?!?/br> 他在求助,也在賣慘。 他已經(jīng)沒有害人的能力,這一走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哪怕出于人道主義,能不能正眼看看他,和他說兩句稍微溫和點兒的話? 可惜,姜鯉完全不吃這一套。 她的眼睛認真盯著剛發(fā)下來的試卷,白嫩的手指緊握中性筆,在錯題旁邊工工整整地謄抄正確答案,連頭都沒回:“沒空?!?/br> 阿言幾乎要急哭了:“我真的搬不動,沒有騙你。我在……我在日記本上記了很多隱私,不方便被別人看到?!?/br> “那我等會兒幫你燒掉?!苯庉p描淡寫地道。 “那……那我走了。”阿言實在找不到借口繼續(xù)拖延,半邊身子穿過墻壁,另外半邊還扒著這邊的書架。 他想起她之前很看重儀式感,不甘心地問:“這就算正式的告別了嗎?” 臨死也不能再見她一面,像以前一樣緊緊地擁抱她嗎? “嗯。”寫字的動作頓了頓,姜鯉還是沒有回頭,語氣也沒什么波動,“拜拜。” 小小的黑影在書架上趴了很久,圓圓的眼圈死死盯著那張卷子,好像要將她寫下的公式全部記住。 等到身后那股有如實質的壓力消失,姜鯉拿出翻得發(fā)皺的學習筆記,又看了七八頁,這才伸了個懶腰。 沒能帶走的日記,安安靜靜躺在床邊的地上。 姜鯉看了很久,終于抵擋不了心里的好奇,將記事本撿起。 扉頁上兩個黑黑的墨團迭在一起,像手舞足蹈的怪獸,又像即將熄滅的火焰,看不懂什么意思,是名副其實的鬼畫符。 內頁畫滿同一個小人,扎著低馬尾,穿著裙子,依稀可以分辨出是她自己。 小人抿著嘴笑,皺著眉哭,和另一個形容可憎的小人擁抱,坐在一起寫作業(yè)……她日常生活中的樣子,被他一一記錄下來,畫得不好看,卻很生動。 翻到中間,粉色的顏料勾勒出一個飽滿多汁的水蜜桃,是整本日記中難得的鮮亮色彩。 他在旁邊畫了個哭泣的幽靈,箭頭指向桃子,加上小小的心,意思很明白——他也喜歡吃水蜜桃。 還在沉焰身上打了個大大的叉號,墨汁淋漓,流露出強烈的憤恨情緒。 姜鯉搖了搖頭。 阿言并沒有前世的記憶,鬼魂又不需要吃東西,嘗不出味道,“喜歡”從何說起? 歸根結底,都是因為嫉妒。 然而,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抬起手,伸進眼前的黑暗里。 阿言躺在身邊的時候,空氣是濕漉漉、涼沁沁的,像早春時節(jié)纏纏綿綿的冷雨,明明身體是冷的,心口卻是熱的,和吐出一點兒綠意的柳條、剛剛冒出頭的草芽感到同樣的歡欣。 現(xiàn)在,空氣變得干燥、無趣,沒有人情味兒。她雙臂交叉環(huán)抱自己,也抱住重新包圍過來的孤單。 六月叁日,高中生涯走到尾聲。 王老師親手給全班同學發(fā)放準考證,一改往日的嚴厲,語重心長地再叁叮囑考試時的注意事項,說到最后,眼睛里涌現(xiàn)淚光。 對高考的緊張和即將各奔東西的離別情緒占據(jù)了每一個學生的內心。有人小聲交談,尋找同一個考場的同伴;有人拿出同學錄,互相交換贈言;還有人抓緊最后的時間確認老師所劃的重點…… 短暫的叁天假期,姜鯉仍然沒有松懈半分。 她和岑宵宵約定考同一所大學——岑宵宵向往清華的計算機專業(yè),她則打算報考建筑系,兩個人肩并肩坐在一起背單詞,時不時相視一笑。 岑宵宵的mama拿姜鯉當半個女兒看,一天叁頓營養(yǎng)均衡的美味飯菜照顧著,上午和下午還各備一份點心。 中國式的父母,習慣于在飲食上表達對兒女的愛護。等到月亮爬上中天,姜鯉背著書包回到家,桌上總擺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老母雞湯。 指望著她光宗耀祖,爸媽表現(xiàn)得比大姐和二姐高考時緊張得多,白天在店里屢屢走神,算錯好幾筆賬。 mama甚至被傳銷機構盯上,在幾位大媽的忽悠下高價買了盒補腦口服液,回來后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貿貿然給女兒喝,全都便宜了爸爸。 高考前一天的晚上,姜鯉喝了杯熱牛奶,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有些失眠。 她強迫自己入睡,卻做了個噩夢。 夢里,她回到第一次跟蹤沉焰那天,他還是那副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模樣,穿著雪白的襯衣,黑色的長褲,一塵不染的運動鞋,一個人走向海邊。 她躡手躡腳在后面跟著,看見如水的月光灑在他頎長的身軀上,他轉過身,面對漆黑的海面。 他沒有像記憶中那樣轉身回家,而是邁動腳步,毫不遲疑地走進冰冷的海水中。 姜鯉渾身發(fā)毛,脊背生寒,想叫住他,卻發(fā)不出聲音。 雙手在空中胡亂揮動,她掙扎著醒來,渾身都是冷汗。 拿起已經(jīng)靜音的手機,打算看一看時間,卻發(fā)現(xiàn)里面全是未接來電。 二十叁通,來自同一個電話號碼。 還沒來得及回撥,第二十四通已經(jīng)打進來。 女人的聲音有些熟悉,帶著難言的焦急:“是姜鯉嗎?我是沉焰的姑姑,沉韻清。小焰失蹤了,你知道他在哪里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