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她小時候經(jīng)常因為字丑而被女學(xué)究罰寫字抄書, 可無論罰多少遍，寫多少字，甚至還被罰過抄十指厚的書，她整整抄了一個月，最后更是邊寫邊哭著完成的。

    可即便是如此, 那張牙舞爪的婉式字體依舊沒有得到半分改進(jìn)。

    學(xué)究還鄉(xiāng)時, 仍然對此事耿耿于懷, 可婉婉是真的盡力了。

    婉婉覺得寫字這事，也還是很看天賦的。

    丁嫣柔就是知道婉婉的字不好, 丑得脫穎而出, 所以見她想要躲，才故意把她叫住, 架著她也要寫福字。

    尤氏剛死，府里就大cao大辦春日宴, 合府上下一派喜氣祥和之景，仿佛前她母親的死從來就沒發(fā)生過。

    沒有人記得尤氏, 更沒有人愿意提起尤氏, 她更讓她心寒的則是父親長寧侯, 尤氏死后, 莊氏特意為長寧侯又納了兩個美妾, 以此來轉(zhuǎn)移長寧侯的注意力。

    可尤氏尸骨未寒，那個狠心將她殺死的男人卻夜夜做新郎，而她明母親離世，卻不能難過，不能哭鬧，也不能帶孝，只當(dāng)是死了個下人，阿貓阿狗似的什么玩意，仿佛什么事都沒發(fā)生似的，強顏歡笑。

    丁嫣柔心里有恨，可她一時找不到丁懷柔的岔，拿她最好姐妹出氣，也算是暫時的滿足。

    婉婉能夠清楚聽到來自周圍貴女們隱隱低笑聲。

    她向來正視自己的不足之處，知道她這字的確不好，所以她才知難而退想要規(guī)避，只是結(jié)果沒跑成。

    郁司寧性子耿直，見婉婉被人嘲笑，當(dāng)即擼起袖子，掐腰道：“都笑什呢，找揍是不是？”

    這些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柔弱貴女們誰敢招惹郁司寧，一時間都不敢冒出聲來，可這也只是惡治，治表不治本，大家伙表面不說，心里和背地里該笑話還是要笑話。

    婉婉都能夠想象得到，這事都用不上等到明天，這些小姐們只要一踏出長寧侯府的門檻，她寫字又丑又難看這事，便會被添油加醋的，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覆蓋整個上京城的貴人圈。

    那么他們?nèi)菁沂来⒗t，父親和哥哥積累的一世英名，也將要在她這毀于一旦……

    婉婉正想著，丁懷柔卻接過婉婉手里的筆，在婉婉福字旁邊的空白處，也寫了一個歪歪扭扭的福字。

    原本這些人還都只是笑話婉婉，可當(dāng)丁懷柔也寫成這樣后，眾人從嘲笑轉(zhuǎn)成了疑惑不解。

    柔jiejie的字在上京城里是出名的靈氣娟秀，婉婉自知其短，所以揚長避短，她幾乎不在外人面前寫字。

    但丁懷柔的字可堪稱一絕，當(dāng)年一副藏頭詩還拿下了詩會的首冠，如此她這樣寫，自然沒有人會認(rèn)為，是她的字丑成這樣，而是在想她為什么要故意寫成這樣？

    丁懷柔在眾人疑惑的目光下，笑道：“既是集福就該有這世間的千姿百態(tài)，形態(tài)各異的福字，才算得到完整的福氣。”

    她是信口胡鄒的，可經(jīng)她這么一說，眾人都仿佛是受到調(diào)撥了一般，很是贊同的齊齊點頭。

    而婉婉，也當(dāng)然就順理成章的成為了那個和丁懷柔一樣，為了小小公子的福衣，故意把字寫丑的其中一位。

    這時郁司寧也在宣紙上寫了個飛揚的福字，那福似乎是只會武功，能舞刀弄劍的福，不像女子更似男兒。

    婉婉就這樣輕而易舉的下了臺階，后面有貴女為了巴結(jié)丁懷柔，也模仿著故意把字寫丑。

    丁嫣柔氣得又咬牙，又跺腳。

    明明就是人前出丑被眾人笑的事，怎么就這么容易就被化解了呢？

    “你長姐可真厲害?！?/br>
    這時洪箐箐從不遠(yuǎn)處走過來，她方才一直看著這邊的動靜，知道丁嫣柔是故意讓容念婉出丑。

    如今翊王妃懸而未定，翊王又傳出已有心儀人選，她認(rèn)為，最有能力與她競爭的，整個上京城中便只有容太傅之女容念婉。

    且頤園游會那日，她當(dāng)眾引走她精心安排的蝴蝶，成為眾人焦點，從那一刻起，她便將容念婉視為眼中釘rou中刺。

    敵人的敵人便是天然的盟友，她看著丁嫣柔氣急敗壞，憤憤離去，不動聲色的悄悄跟了上去，“需要幫助嗎？”

    “不如我們結(jié)盟，一起對付討厭的人？”

    －

    雖然柔jiejie當(dāng)眾替婉婉解圍，這事得以十分體面的化解。

    可婉婉還是覺得她今天是磕攙給磕攙開門，磕攙到家了。

    于是從回來就一個人悶在屋里，就是大麗花和大菊花來找，也無動于衷。

    婉婉一個人把頭埋在被子里，她今日穿了一身水藍(lán)色衣裙，頭上帶得頭面是母親的那套珍珠水晶鑲嵌的珠釵戴套，而那工整發(fā)飾被她弄的有些歪，頭發(fā)也有些凌亂，可她全然不理。

    她所有的情緒都在白日里那個福字上，小姑娘越想越覺得難過，越想越覺得丟人，她擔(dān)心有眼尖的看出真相，從此以后她就是上京城寫字最丑得姑娘。

    想到這，婉婉不禁在被子里發(fā)出一聲“嗚咽”哀嚎，然后手腳并用的，用力拍打著床榻，直到真的憋悶的喘不過氣來，才把頭從被子里拿出來，露出一顆毛茸茸凌亂的腦袋，大口大口的喘息。

    高湛來時便撞見這樣一幕，小姑娘氣呼呼的拿自己的頭和被子撒氣，那模樣活似個沒魚兒吃，鬧脾氣的小貓。

    “在氣什么呢，這么認(rèn)真？”

    那聲音低沉悅耳，帶著淡淡好聞的菩提香。

    不知何時站在了屋里，婉婉聽到熟悉的聲音，這才止住了想要繼續(xù)的動作，眸光移去，果然便見是那長身玉立的男子，出現(xiàn)在她眼前。

    “仙人你總算來了！”她倏坐起身，似乎見到仙人，所有的煩惱都可一掃而空。

    “您這么久都沒來看我，我還以為您再也不來了呢。”

    自從她扎耳洞那日，他出現(xiàn)為她上藥，之后一轉(zhuǎn)都已進(jìn)入四月，他才出現(xiàn)。

    小姑娘的話明顯帶了幾分哀怨。

    高湛最近忙著很多事，還出了趟遠(yuǎn)門，分身乏術(shù)。

    他剛想說聲抱歉，結(jié)果那個毛茸茸的小姑娘卻替他解了圍。

    “仙人是去閉關(guān)修煉仙術(shù)去了嗎？神仙的仙術(shù)，若不常常修煉也是會遺忘的吧？”

    這倒是叫男子一時也不能說他方想要說得解釋實話。

    而婉婉其實也并不是很在意他到底干什么去了，見他不語，便是默認(rèn)了。

    “不開心？”男子很巧妙的轉(zhuǎn)移話題。

    他剛回到上京城便來看她，所以還并不知白日里發(fā)生的事。

    提起自己的傷心事，婉婉委屈的帶著鼻音，她道：“少壯不努力，老大徒傷悲這話說的果然沒錯，仙人，我現(xiàn)在就正在徒傷悲?！?/br>
    她將白日里在柔jiejie家發(fā)生的事簡略的說了一遍，這簡略自然是丁嫣柔故意讓她出丑她沒說，只說了陰差陽錯自己被迫當(dāng)眾寫字出丑。

    說完她眼淚汪汪的看向那靜靜聽她講話的男子，吸了吸不爭氣的鼻子。

    她在等著他的安慰。

    結(jié)果高湛卻并沒有安慰她的打算。

    “你的字其實可以寫得很好，只是沒有遇到對的人?！彼蹇∶冀俏⑽⑸蠐P，一雙鳳眸漾著柔光，淡淡道：“可幸你遇上了我?！?/br>
    婉婉之所以字丑，一半是先天遺傳了母親蘇氏，另一半則也是因為小時候家里請得那位女學(xué)究。

    女學(xué)究相當(dāng)嚴(yán)肅且眼里容不得沙子，這雖是盡心盡責(zé)的好事，可有時太嚴(yán)厲也會適得其反，婉婉就是在學(xué)究的否定和呵斥中，漸漸沒了信心。

    人一但否定自己，即便是天賦異稟也會變得平庸。

    婉婉不可置信道：“仙人難道也會寫字？”

    她的意思并非是懷疑神仙不會寫字，而是覺得仙人已經(jīng)這樣厲害了，怎么還能事事都這么完美？

    可男子以為自己是被質(zhì)疑了，如此走到書案前，提筆在宣紙上，龍飛鳳舞的寫了一首詩。

    婉婉緊隨其后的跟過來，正好趕上仙人最后一筆，那鏗鏘有力，氣勢恢宏字跡，猶如一條飛龍，一躍騰空，直入九霄。

    “教你可還及格？”

    他語氣狀似謙虛，實則卻底氣充足。

    紙張上淡淡墨香充斥著婉婉鼻息，而那龍飛鳳舞的字卻不斷刺激著婉婉的大腦。

    她毫不猶豫的抱拳，高昂叫了聲：“師父！”

    就這樣，婉婉在師父的安排下，先練習(xí)筆畫，一撇一捺，橫平豎直。

    婉婉在書案前認(rèn)真練習(xí)，可小姑娘就是這樣，反復(fù)重復(fù)寫著一樣的字，總會覺得悶。

    燭光映在她白皙臉頰上，婉婉恍然抬頭，便見依窗側(cè)坐的仙人，一半側(cè)臉映著燭光，一半側(cè)臉隱于黑暗。

    可就只是這半邊臉頰，就已經(jīng)極精致，俊美好看。

    說好了是練習(xí)筆畫的，結(jié)果小姑娘不知不覺中，竟拓著對面男子模樣，在宣紙上畫起仙人的小相來。

    那灼灼目光讓人想忽略都難。

    高湛察覺她在溜號，一抬頭便對上小姑娘一雙癡癡呆呆的眼眸。

    被抓個正著，婉婉猶如做錯事的孩子，倏得低下頭，結(jié)果男子已經(jīng)起身，緩緩向她走近。

    她想要拿個什么東西，把那溜號的作品給遮住，可男子身高腿長，還未等她遮掩，就已經(jīng)為時已晚。

    她垂眸不敢正視他的眼睛，那眼神飄忽，閃躲不定，高湛一看便知有貓膩。

    他看向宣紙上，一排排工整撇捺的旁邊，有一極不合群的畫像。

    不過幾筆簡單的線條，便勾了出了他的模樣，每一筆似乎都入了心，帶了靈性，將他方才坐在窗下的情景完美復(fù)現(xiàn)。

    “好玩嗎？

    他目光上移動，對上小姑娘窘迫表情。

    婉婉此刻心口慌亂極了，而此次亂跳不同于仙人給她耳垂上藥時的那種莫名奇怪亂撞感覺，而是做壞事被抓包，擔(dān)心害怕被懲罰的窘迫。

    “總是反復(fù)寫筆畫，我寫不下去了嘛?！痹谶@種時候，狡辯是人類自我保護(hù)的本能。

    婉婉本能的保護(hù)自己，為自己的溜號找借口。

    寫不下去就畫他的畫像？

    高湛覺得這有點謬論。

    “基礎(chǔ)不打好，何談以后?！?/br>
    他嚴(yán)厲起來，并不亞于婉婉兒時家里請的女學(xué)究。

    婉婉忽然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付了人？

    可是仙人的字實在是太絕了，婉婉從沒見過這么漂亮的字，就是書法大家也不能并論。

    婉婉咬唇，想著那龍章鳳姿的字未來將出自她手，一咬牙便也忍了。

    “可是我就是真的寫不下去了，仙人您就讓我寫會字，換換腦子?！?/br>
    “就一小會，好不好？”

    她真的別無所求，也不偷懶，只求別再讓她練筆畫，她真的都快寫吐了。

    小姑娘可憐兮兮的樣子，若再讓她繼續(xù)，下一瞬怕是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