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星太空城。

    〈天使〉主機房。

    這里是一處近百米高，寬約數(shù)十米的密閉空間。它整體呈圓柱狀，墻壁上密密麻麻的遍布著近萬根機械手臂。

    這些手臂在空間中上下移動，來回穿梭不止。每一根手臂末端都拿著一根微小的透明晶體管。

    這晶體管細小的如同打點滴時用的針管一般，但上千億根組合在一起，便如同密集的晶體草原一般壯觀。

    它們是升級之后的〈天使〉，那每根機械手臂上搭載的新片，都是太陽系最頂尖的量子計算單元，里面包含著糾纏的量子比特。計算效率是普通芯片的上萬倍，它們聚在一起，表面時不時有壯觀的電波一閃而過，好似狂舞章魚體表的斑斕色彩。

    而就在這壯觀的晶片森林之中，則有一道供人行走的狹小艦橋，艦橋上，柯林正在和自家的工程師團隊交談。

    只聽團隊內(nèi)的首席工程師說道：老板，光從硬件的角度來說，我覺得咱們家的硬件設(shè)施，已經(jīng)遠超人腦中的神經(jīng)元數(shù)量，如果可以的話，我們的天使可以在幾秒鐘的時間學(xué)完人類迄今為止所創(chuàng)造的所有知識，模擬……哦不，支撐不確定性意識誕生，應(yīng)該已經(jīng)足夠了?！?/br>
    “可是它畢竟沒有意識誕生其中?！?/br>
    柯林負手站在艦橋上說道，淡淡道：“倘若有意識誕生其中，我們應(yīng)該能從信號上觀測到異常，但是它現(xiàn)在除了滿足貝克萊美的商業(yè)需求之外，沒有其他任何讓我驚喜的表現(xiàn)。”

    “這……”

    團隊里的工程師面面相覷，而后說道：“這真的已經(jīng)是太陽系能做到的極限了，倘若這樣都不能從中誕生出意識的話，那我們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br>
    “一定是軟件組那邊出了問題。”

    這時候，團隊里的一個年輕工程師說道。

    柯林看了他一眼，這是他新招來的一名實習生，雖然年輕，但是在工程上的造詣并不遜色于年輕時候的他?？铝謱@年輕人的意見還是比較重視的。

    “你怎么就知道是軟件組那邊的問題?！笨铝謫柕?。

    年輕工程師說道，“藍塞爾先生，我很認同你的觀點。意識就像深海中的生命，只要條件足夠，總是會誕生的。人類屬于宇宙大圖景中的一份子，人類擁有意識，說明宇宙本身就擁有意識。

    可就像人類的嬰兒，在剛出生的時候，是沒有自我意識的，那時候的大腦，只有一片混沌和本能。而作為意識誕生，一定要等到六七歲，條件充分時，意識才可以誕生。而我們的天使，我認為條件還不夠充分。”

    一旁一個年長工程師說道：“這條件還不充分，那什么時候才算充分。”

    又一個工程師說道：“可能是因為硅的自然屬性活性太低的緣故，自然界里硅甚至連有機物都無法形成，讓一堆硅和其他金屬在一起誕生自我意識，實在是差強人意。”

    “不不不。”

    年輕工程師擺擺手，我認為這和元素無關(guān)，只和條件有關(guān)。只要條件足夠了，宇宙意識就會在任何一個條件足夠的容器中蘇醒。

    無論那個容器是蛋白質(zhì)，是芯片，是碳，還是硅。是有機物，還是無機物，它們都是這個宇宙的一部分，所以誕生的意識，也都屬于宇宙的一部分?！?/br>
    “你說這么多，那我們究竟缺少了什么？”

    柯林眉頭緊鎖。

    “老板，你這么有見識，您心里肯定知道緣故?！蹦贻p工程師說道。

    “不確定性?！笨铝终f道。

    “我猜可能是這樣的。人類嬰兒大腦是完全不確定的，尚未發(fā)育完全，就不得不脫離了母體。我想，這就是人類和其他物種的區(qū)別，人類的不確定性足夠高?！?/br>
    “你說的我都知道，可是軟件組那邊怎么了?！笨铝钟行┎荒蜔┑恼f道。

    工程師說道，“之前我和賽真先生進行溝通的時候，發(fā)現(xiàn)他對于去掉黑匣子這件事本身就十分抵觸。

    黑匣子作為貝克萊美曾經(jīng)舊〈天使〉的指令系統(tǒng)，代表著舊〈天使〉至高無上的確定性?，F(xiàn)在這至高無上的確定性也依然作用于新〈天使〉之上。宇宙意識誕生應(yīng)該是從無到有的過程，如果貝克萊美依舊有指令存在，那個那個指令就屬于下達指令之人意識到一部分。整個貝克萊美，也將會是那個指令的延伸，如同飛船之于人類，乃是人類速度的延伸?！?/br>
    “可是賽真明明告訴我條件不足夠。”

    柯林遲疑的摸著下巴說道。

    年輕工程師說道：“這我就不知道了，賽真先生一直拒絕配合我們進行無指令試驗。”

    說著，他湊到柯林身邊，低聲說道：“老板，恕我直言，賽真先生也是帶著主觀意識的，而這個意識加在了貝克萊美的〈天使〉身上，也會讓〈天使〉成為他意識的一部分，成為他意識的延伸。您要三思啊，畢竟您才是貝克萊美真正的領(lǐng)袖?！?/br>
    柯林想了一會兒，嘴角抽搐了兩下。不得不說，現(xiàn)在的年輕人還真有些門道?；蛟S賽真早就不是從前的那個他了，或許需要賽真的貝克萊美早已經(jīng)是過去式了，那種優(yōu)柔寡斷的家伙，的確有些礙手礙腳。

    “黑匣子。”

    柯林直接了當?shù)恼f道，“黑匣子還在么？”

    一名工程師站了出來，說道：“賽真哥前幾天讓我們把黑匣子給他寄過去了，說要仔細研究一下里面的東西?！?/br>
    柯林臉色一變：“你給他了？”

    “當然，您不是讓我們?nèi)σ愿兜呐浜腺愓娓?，他的要求我們一定滿足啊?！惫こ處熣f道。

    “媽了個巴子?！?/br>
    柯林罵了一句，而后，他按住太陽xue，接通了助理柳郁的電話。

    “喂，準備車，我馬上要去賽真那里！”柯林頤指氣使的大聲吩咐。

    “可是老板，剛才我收到消息，有信用神殿的人待會兒要過來見你?！绷粼陔娫捘穷^大聲說道。

    信用神殿？

    柯林一愣，隨即說道：“去他媽的信用神殿，給我備車?！?/br>
    柳郁一頭暴汗，柯林身邊的工程師也打了個哆嗦，不寒而栗。

    “好的，我這就為您準備?！绷魺o奈說道。

    ……

    ……

    幾分鐘后，柯林的眼睛飛到了貝克萊美大樓的外面。在這里，柳郁已經(jīng)為他準備好了一整列小型飛船，小型飛船在飛行時會不斷分散改變方向，防止賽真的安全屋被找到。

    但是，還沒等柯林控制著自己的眼睛飄進小型飛船內(nèi)，他突然敏銳的覺察到遠處有一團刺眼的黃色，那是可以被他觀測到的紅外線，柯林從來沒有見過如此亮的黃色，通常，那代表著極高的溫度，只有在他面對太陽時才會發(fā)現(xiàn)。

    這溫度的出現(xiàn)讓他感到一絲不正常，他當即變成三米高的巨人，一飛沖天。飛到了太空城幾十米的高空，看著遠處那團黃色。

    如果沒記錯的話…

    那好像是…原寒武紀大樓的位置。

    而后，只聽轟的一聲巨大爆響。

    巨大的白光出現(xiàn)在柯林的視線，遠處數(shù)棟玻璃大樓在一瞬間被白光吞沒，化作了齏粉。

    柯林汗毛倒豎，這一刻，它哪里還有心情去管其他的。當即將意識從眼睛中退了出來?；氐搅俗约旱谋倔w，而后，他按住太陽xue，大聲喊道：“天使??！保護我??！”

    “天使明白。”

    柔和悅耳的聲音說道。

    一道斑斕的波紋從巨大的主機房中一閃而過，而后，整棟貝克萊美的大樓就像活了一般。一道道閃亮的合金片出現(xiàn)在貝克萊美大樓的表面，取代了它本身的玻璃外表。而后，合金外表上，又出現(xiàn)一道道如水流一般道波紋，那波紋迅速覆蓋整棟大樓。最后，貝克萊美的整個地基深處，一道道厚重的玻璃幕墻從地面升起，飛速的將整棟建筑裹成了一個圓球。

    而這還不算完，就在建筑之內(nèi)，柯林腳下，一個金屬倉憑空出現(xiàn)，將他整個人如同合金繭一般包裹起來，他的兩只眼睛更是變成巨人，跪地將合金繭護在了當中。

    這一切看似漫長，實則五秒鐘不到的時間就完成了。而完成的一瞬間，遠處那恐怖而巨大的能量轉(zhuǎn)瞬而來。

    最外層的玻璃防護罩沒能堅持十秒鐘，便在巨大的能量和無數(shù)碎片的撞擊中，變成了骨架。而后，金屬骨架在高溫中融化。

    巨大的能量繼續(xù)沖擊，那棟和柯林一模一樣的巨大雕像被爆炸席卷著，轟然撞擊在了貝克萊美大樓身體上，撞的粉碎。大樓表面超高強度的涂裝在這一刻將撞擊全部承受下來，它就像堅不可摧的剛體，遇上了巨大的海嘯。

    雖然沒能被摧毀，但是整棟大樓都被連根拔起，被爆炸推著向遠處飛去，沿途撞毀無數(shù)大樓。而樓中的柯林只感覺自己掉進了滾筒洗衣機，不停旋轉(zhuǎn)。

    瘋狂的旋轉(zhuǎn)和爆炸持續(xù)了大概足足半分鐘，才堪堪停了下來?？铝譂M嘴都是血腥味，耳朵里嗡嗡作響。

    可怕的未知持續(xù)了半個小時，終于，天使悅耳的聲音回蕩在柯林腦海。

    “保護完成，安全威脅解除。監(jiān)測到大氣濃度過低，正在啟用氣體循環(huán)系統(tǒng)，能量供應(yīng)不足，已啟用緊急能量模塊，請盡快修復(fù)外部環(huán)境?！?/br>
    〈天使〉用悅耳的聲音說完。

    柯林被金屬倉吐了出來。

    此刻，他由于失重，漂浮在一片狼藉的貝克萊美大樓內(nèi)。

    貝克萊美大樓外部那被轟擊的千瘡百孔的涂裝也緩緩收回。

    眼前的一切令柯林倒吸一口冷氣。

    原本貝克萊美大樓的位置在太空城最中心繁華的區(qū)域，但此刻，貝克萊美的大樓橫插在太空城的邊緣，半截身子都探到外面的宇宙真空中去了。

    樓外的氣體早已散盡，太空城的人造重力系統(tǒng)也在這次爆炸中徹底損壞。

    無盡的懸浮車還有建筑碎片如同微生物一樣，漂浮在漆黑的宇宙背景中，緩緩旋轉(zhuǎn)。更別提還有巨量被燒焦的尸體盤旋在貝克萊美大樓上空，那些都是太空城的自然人，數(shù)量成千上萬，多的數(shù)也數(shù)不清。其中甚至還有一些尚未死亡的，如同想要鉆進lz的jz一樣，貼在貝克萊美大樓的透明外殼上，瘋狂扭動。但是扭動也是徒勞，很快，真空和冰冷就徹底殺死了他們。

    死亡和混亂徹底吞噬了曾經(jīng)文明整潔的太空城。而在這酷烈的圖景中，唯有貝克萊美的眾人躲在大樓中，得以幸存。

    “老板…”

    遠處傳來細若蚊蠅的聲音。

    柳郁和一眾員工從貝克萊美的各個角落里漂浮出來，看見大樓中央那個戴著黃金面具的男人，他們找到了主心骨一樣，紛紛向他飄來。而柳郁更是連滾帶爬的劃到他身邊，抱著他的腿哇哇大哭。其他員工雖然沒柳郁哭的這么凄涼，但也因為眼前不可思議的慘像而默默流淚。

    員工在哭。

    但柯林一點安慰他們的想法都沒有，他從來就不會被這些暴力血腥的畫面嚇到。經(jīng)過童年那無盡閉鎖黑暗的修煉之后，這些對他來說不過是正餐前的甜點，除了讓他感到一些感官刺激之外，什么都感受不到。

    看著真空中那雨點一樣漂浮的碎片，他內(nèi)心冰冷如鐵。

    只一眼，甚至連想都不需要想，他就知道了這件事的兇手是誰，和之前那被轟炸的奧林匹斯城一樣。

    這件事看似對他有利，實則其心可誅，將他推到了輿論的風口浪尖之上。那些合成人公司為了阻止他的行動，連自然人和信用神殿的高層也不放過，實在是狠辣異常。

    如果不是因為上一次的暗殺給他打下了預(yù)防針，如果不是他將整個貝克萊美的大樓都徹底的改造過一遍，如果不是因為他足夠謹慎，如果不是因為他足夠有錢，那么這一次，他無論如何都難逃一死。

    盡管活了下來，但是信用神殿的高層死在太空城，幾十萬自然人死亡。這無疑將自己徹底的推向了文明對立面，推向了信用神殿的對立面。很快，他必然就要接受來自裁決大廳的審判。

    但是，如果這些合成人公司以外這樣就可以阻止他，那必然是大錯特錯。

    “柳郁?！彼f道。

    “老…老…老板…”哭到意識模糊的柳郁稀里嘩啦的抬起頭。

    “備車。”柯林淡淡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