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猶豫不定，像是一盆冷水，徹底熄滅了崔思道心里微弱的火光。

    他心里無邊蒼涼，五臟六腑好像又疼了起來。

    他有些自嘲，如今他也就只一年時間了，師妹卻還年輕貌美。別說她不愿意嫁給他，就算是她現(xiàn)在愿意，他也不會同意的。

    他根本不忍心，大好年華的師妹嫁給了他一個將死之人。他害怕等他死了，她不能展露笑顏，不能玩鬧歡暢，只能日日夜夜伴著他的靈位，自己孤寂哀傷的度日。

    他的師妹，她就應(yīng)該高高興興的笑著，無憂無慮的做著她喜歡的事，吃著她喜歡的美食。他寧愿往后她同自己喜歡的人相伴一生，也不愿她日日悲傷。

    可是他的決定和他的情感想違背，崔思道萬分不甘心，也嫉妒得要死。

    他臉色一瞬間黯淡，很快又忍住想要咳嗽的欲.望，朝莫玉笙笑道：“師妹原來真的不愿意嫁給我，這回我看得分明了?！?/br>
    莫玉笙臉色突然有些慌亂，她想要解釋，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

    崔思道別開眼，若無其事的笑著道：“師妹何須難過，這回我是要對不住師妹了?！?/br>
    莫玉笙神色茫然：“不知師兄何出此言？”

    她看到崔思道眼里有些愧疚。

    他果然語氣也有些愧疚的意味：“原先我以為自己深愛師妹，可惜原來是我錯了。我在北漠遇到一位我們大肅的女子，并同她相處了一段時日?！?/br>
    崔思道言不由衷，眼神卻柔和下來，很是愧疚的望著她：“今夜不知怎么，我又控制不住的想她?？晌乙呀?jīng)與師妹互許終身了，也答應(yīng)過要娶你為王妃。但我回來之時，總是頻頻思念她，想來是我先移情別戀，見異思遷，是我對不住你?！?/br>
    他將所有過錯攬到自己身上。

    莫玉笙突然怔住，她看著師兄用愛慕的語氣，說著另一個人，心里突然一陣陣難受。

    崔思道緩緩起身，朝她做了個揖：“可我終歸占了師妹的身子，我給你賠不是。我想著自己終歸要負(fù)責(zé)的，若是師妹還愿意嫁我，那我立即斷了自己別的念想，只娶師妹，往后再不與那位姑娘相見?！?/br>
    這分明是莫玉笙希望發(fā)生的事，她也心急的想要回南疆去。但現(xiàn)在師兄果真是不喜歡她了，她心里卻沒有自己以為的那般輕松。

    她也沒想到，人心如此易變，不過幾月，師兄就真的不喜她了。

    莫玉笙站起身來，虛虛扶了一下崔思道的手，壓下心里的酸澀，眼睛看著他，大方輕柔的對他笑了笑。

    “師兄不需要對我負(fù)責(zé)，因為我對師兄也不是男女之情。當(dāng)日只是因為師兄中了合歡蠱，我才不得不救了。這一點上，我不曾怪罪你。既然你有了喜歡的姑娘，大可以直接娶她?！?/br>
    崔思道見她真心實意的樣子，險些忍不住喉間的咳嗽。

    他知道自己的師妹一向想著什么，臉上就顯現(xiàn)什么，她聽了他的話，既不生氣，也不吃醋，可見是真的不喜他了。

    再次認(rèn)清了這個現(xiàn)實后，崔思道心情越發(fā)糟糕。他只能朝莫玉笙笑了笑：“多謝師妹諒解我，既然話已經(jīng)說開，今晚天色也晚了，那我們就不好在獨處一室了?！?/br>
    莫玉笙聞弦而知雅意，她心里悵然若失，只規(guī)規(guī)矩矩的朝崔思道欠了欠身，溫和又疏離的將他們之間的關(guān)系確定下來：“那哥哥好好休息，小妹先行告退了?！?/br>
    崔思道等莫玉笙走了，才用帕子捂住嘴，自己悶悶的咳嗽起來。

    不一會兒，他臉色就蒼白如紙。

    崔思道忽然想起來，昔日師妹的及笄時，她就一直喚他哥哥。當(dāng)時他還以為是愛稱，自顧自的甜蜜了許久。

    沒有想到，原來她果真只將自己當(dāng)做了兄長。

    崔思道咳了一會兒就眩暈了起來，口中開始嘔血。

    周恒見狀，連忙進來扶住了他，語氣又心疼又著急：“殿下為何不對姑娘說明病情，你要是說了，姑娘定然會與殿下在一起?！?/br>
    崔思道坐到軟榻上，待止了咳嗽，他有些心灰意冷道：“將死之人，死便死了。師妹年輕貌美，自能再覓得如意郎君，我又何苦拖累她？”

    周恒聽得眼睛發(fā)酸，不由落下淚來，只一個勁兒念叨：“殿下會沒事的，一切都會好的。”

    崔思道面色從容，并不反駁他，但他卻知道，自己的心已經(jīng)是空寂荒蕪的了。

    第51章 第51章

    春雨貴如油,當(dāng)夜下起了蒙蒙細(xì)雨。

    雨滴落到屋檐上只有輕微的聲音，已經(jīng)是春日了，但因為這一場春雨,夜晚又顯得無比濕冷。

    莫玉笙覺得,自己本來應(yīng)該安心的。

    師兄自己變了心，她剛好可以回南疆去。這本來就是她的打算。就算其中有一些小變化，但事情的大體和她希望的差不多。

    可莫玉笙聽著雨聲,就是感覺自己精神很好,像是白日里走了困，她到了深夜才毫無睡意。

    許是身邊太涼了,沒有溫暖的體溫和淡淡的青松香，就讓她有點不習(xí)慣。

    莫玉笙翻來覆去，一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她才睡去。

    等紅藥喚她前去用飯的時候,莫玉笙卻困倦無比。

    她用溫水洗了臉，并未怎么梳妝打扮，只隨意松松挽了單螺髻，插了一支銀丁香的簪子,便無精打采的往花廳里走。

    春日剛開的紅杏，此刻被昨夜的雨水打濕落地,地面堆積了一片殘紅濕蕊。

    莫玉笙掃了一眼,就走進了花廳，她抬起有些朦朧氤氳的眼,突然發(fā)現(xiàn)崔思道已經(jīng)坐在桌旁等她。

    莫玉笙心里打了一個激靈，瞌睡中不翼而飛。她看著本不應(yīng)該這個時間段出現(xiàn)的人,有些疑惑道：“師兄這個時候,不是應(yīng)該上朝去了嗎？”

    崔思道將她的神情收入眼中,只淡笑的解釋：“因征戰(zhàn)辛勞，所以我特意向陛下告了好長一段時間的假?！?/br>
    莫玉笙點頭表示清楚了。

    她下意識坐在了離崔思道稍遠(yuǎn)的位置，然后開始用早膳。

    崔思道掃過她眼底的青色，眼里很快閃過一絲心疼。

    “師妹昨夜沒有睡好嗎？”他好似隨口詢問，“可是這雨聲太吵了？”

    莫玉笙吃著粥，她一抬眼，正要說話時，也見到崔思道眼底也有青色，且他唇色泛白，好似缺了血色一般。

    想來，師兄昨夜也沒有睡好。

    她點點頭，關(guān)懷道：“雨聲有點吵，師兄也沒睡好嗎？我看你面色有點不太好，要不你去請個御醫(yī)來給你診個平安脈？”

    崔思道慢條斯理的喝著粥，語氣平淡地拒絕了她：“無需如此小心。師妹也知道我的傷快好了，面色不好實在是因為作業(yè)難以入睡?！?/br>
    他看向莫玉笙，心里十分難受，卻依舊溫和的問：“昨夜師妹同我說，你已有了心上人。不知道那人是誰？”

    那些不過是謊話罷了。莫玉笙經(jīng)歷了上一輩的事，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眼神低垂，好似害羞一般，輕柔細(xì)語的撒謊：“并非我不愿意告訴師兄，而是現(xiàn)在我是單相思，他并不知道我愛慕他?！?/br>
    她愛慕別人。

    崔思道突然捏緊了手中了勺子，他臉上溫和的笑意都維持不下去了。

    香甜可口的米粥好似成了一碗又酸又苦的濃醋，喝一口就讓人想要作嘔。

    莫玉笙沒再聽到崔思道說話，她不由抬頭，朝他打趣的笑了笑，言語輕松：“師兄如今已有了自己真正愛慕的姑娘，理解我的心情吧？”

    崔思道心里又疼又苦，他淡淡的頷首了一下，并未說什么。

    莫玉笙放下了勺子，自己用帕子擦了擦嘴唇后，才同崔思道商量。

    “師兄，我想先回南疆一趟?！?/br>
    崔思道聞言，不由皺起了眉頭，想也沒想就詢問她：“你想自己回去？那定然不成的?！?/br>
    疼痛讓他指尖有些控制不住的發(fā)顫，崔思道不由收回手，將桌下的手用力握成了拳頭，克制著自己的情緒和身體上的不適。

    莫玉笙沒有理會他的反對，之繼續(xù)說自己的計劃。

    “師兄已有了愛慕之人，想必再過不久便會娶她為王妃。我年歲也大了，一直待在府中也不是辦法，而且我也不想讓未來的嫂嫂誤會。”

    她正色看向崔思道：“所以我想回南疆去。師兄大可放心。這一路上我會穿成男裝，我找好鏢師護衛(wèi)后，就帶著紅藥、寶珠她們一起走?！?/br>
    莫玉笙說的章程，乍一看沒什么問題，但她一個姑娘家，就這般去離京城遙遠(yuǎn)的南疆，又在那兒隱居，他怎么想就感覺怎么不合適。

    她就算平安到了南疆，萬一日后出了事情，誰能為她撐腰？萬一南疆一些不通教化的匪徒惡人，盯上了她的容貌，將她置于危險之中，這又怎么辦？

    人心易變，就算他替師妹安排了護衛(wèi)，安排了奴仆，但他一走，遠(yuǎn)在南疆的奴仆難道不會奴大欺主？

    崔思道只要想到師妹在自己庇護不到的時候，她可能會被人欺負(fù)，還可能會被人傷害。

    只消想到其中的一種可能，他心里就涌出難以抑制的憤怒和無力感。這種感覺甚至比起死來說，還要讓他恐懼。

    崔思道沉吟了片刻，心里萬分不愿意，口中卻一本正經(jīng)道：“師妹獨自回去，我當(dāng)真不放心?！?/br>
    “你既然有了心上人，不如你告訴我那個人是誰。之后，我自會去他家府中拜訪，若是他合適的話，就早點將你們的親事定下來。”

    他夢寐以求的婚事，終究要為他人做嫁衣。

    崔思道有種撕心裂肺的疼痛感，只是這萬般苦楚煎熬，都比不上師妹的將來重要。

    他是嫉妒師妹的心上人，嫉妒得恨不能親手殺了他。

    但如今情況特殊，崔思道心知自己剩下的時間有限。原本，他打算直接替師妹覓一個人品端方，家世優(yōu)越寬和，又能照顧她包容她的如意郎君。

    但她現(xiàn)在說自己有了心上人，他就沒有自作主張的去尋別人，也不需自己強硬的替她做主選人。

    崔思道只需讓她所心儀的男子，成為她的夫婿，這便好了。

    因此，崔思道更希望師妹心里的那個男人，人品值得托付，為人重情重義，不會傷害到師妹半分。

    當(dāng)然，若是那個男人前期可能還記得自己的諾言。后期若是他做不到，那他或是以生前的恩情要挾，或是以大義綁.架，或是借助陛下的威勢壓迫。

    無論那種手段，崔思道都要讓那個男人一輩子捧著莫玉笙，讓她無憂無慮的過日子。

    崔思道想著，表情就控制不住陰沉下來。

    莫玉笙一聽到又要將她許人的話，她心里難免想到自己與林淵之間錯誤的姻緣，以及自己命喪大婚當(dāng)日的樣子。

    她根本不會告訴崔思道，她那個莫須有的心上人是誰。

    莫玉笙直接拒絕了他的提議，有些失落道：“這就不用勞煩師兄cao心了，我喜歡的那人他已經(jīng)心有所屬了，這也是我不愿意告訴你，他是誰的原因之一?！?/br>
    “他心有所屬了？”崔思道只覺得那人眼睛太瞎了，竟然辜負(fù)了師妹的一片真心。

    他心里很有些怒意，怒極反笑時嘴唇微揚的弧度也帶著讓人發(fā)怵的戾氣。

    崔思道盯著莫玉笙，冷聲詢問：“那人到底是誰？我要知道他的名字，師妹不要瞞我！”

    莫玉有些理解不了師兄暴跳如雷的模樣，在她自己看來，自己又不是銀子，人人都喜歡她那是不可能的。

    她只提手給他到了一杯水，安慰道：“師兄知道又如何，你要去強逼他嗎？”

    崔思道抿唇，心里覺得也不是不行。

    雖說強扭的瓜不甜，但辦法總是人想出來的，人心也總能受人cao控。若是當(dāng)真要讓那人心甘情愿的娶了師妹，細(xì)細(xì)cao作一番也不是完全做不到。

    崔思道若有所思的模樣，莫玉笙不知他在想什么，只道：“我不會告訴師兄他是誰?？傊页刹怀苫?，何時成婚，我只想要自己做主，師兄也不能替我做決定！”